第43章

賀凜混沌的夢境中像是闖入了什麽陌生的記憶。

賀凜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場景, 這些像是自己腦海中所擁有的記憶,卻又壓根不記得這裏是何處。

他像一個旁觀者一般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将他隔絕開來。

他們看不見他嗎,為什麽無人與他交談, 為什麽都帶着漠視的神情。

賀凜覺得身體輕飄飄的, 眼前一幕幕從自己眼前閃過, 他卻無法去靠近那些觸手可及的事物,有什麽要在腦海中炸裂開來,卻又蒙着一層厚重的迷霧, 揭不開也看不清。

他為何會在這裏?

他要去到何處?

兵荒馬亂, 硝煙四起。

濃霧散開之際, 賀凜才赫然看見自己竟是身處皇宮, 可皇宮為何會是這副模樣, 厮殺和慘叫聲混做一團, 鮮血長流,灑在冰冷的宮牆上。

賀凜心頭猛然一驚,忽的意識到什麽,一轉眼金銮殿前一道素白的身影匆忙闖入, 他當即認出那是晏明月的身影。

然而下一瞬, 他又看見身披铠甲的葉蕭滿目猙獰, 身後跟着來勢洶洶的士兵,手握淌着血的利劍沉步跨入了殿中。

“原來是長公主殿下。”葉蕭沉冷又帶着詭異的嗓音在賀凜耳中響起,叫他頓時警鈴大作。

賀凜發了瘋似的往殿中沖去,眼前卻是一道白光閃過,他完全沒有能力去阻止眼前迅速發生的一切。

鋒利的劍刃刺入晏明月胸膛, 她喉間甚至連聲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 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不!”一聲沉痛的吶喊聲被掩蓋在了濃霧之下。

他的聲音未能傳到任何角落, 反倒像是被蒙在沉悶的角落裏,很快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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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巨雷轟鳴聲,賀凜像是被什麽束縛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分毫,胸腔仍在猛烈跳動,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直到他親眼看到自己沖入了殿堂之中。

可他無心再去想為什麽會有另一個自己出現在這裏,在猛然掙脫束縛的一瞬,他發了瘋一般的奔向晏明月,想要抱起她的身體,卻怎麽也無法觸碰到她。

身體穿透晏明月的屍體,大顆大顆的淚水糊濕了他的眼,顫抖的唇只能無助地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嬌嬌,不……嬌嬌,你不能死……這不是真的……嬌嬌……”

“皇城已經淪陷,就算你治好了腿,也再無力回天了,別做無謂的掙紮了,受死吧,賀凜。”

受死?

該受死的人,是他!

賀凜猛然起身,卻見另一個自己,已然毫不猶豫将劍刺入了葉蕭的胸膛,他頓時又僵在了原地,雙眼空洞地看着葉蕭緩緩倒在了地上。

這樣又如何。

殺了他又如何?

他的嬌嬌,再也回不來了,世間萬千他還未來得及帶她一一領略,他還未為她守下這片江山,還未真正與她訴過真心。

可她已經,不在了。

心如絞痛,向上湧來的窒息令賀凜痛苦不堪,他卻絲毫沒有掙紮,像是放棄了求生的欲望一般,好像一切的感官都在這之中放大了。

他不想再顧忌任何,只想抛下一切,随她而去。

“本王身邊,便當真無半分值得你留戀的嗎?”

“你道若想與你和好,除非本王重新站起來……我已重新站了起來,你怎不願再等等我。”

“騙人,你從未想過回到本王身邊,對嗎?”

似夢似幻,這些話賀凜覺得自己似乎當真說出口過,卻又無半分印象,他為什麽會說這些話,他的嬌嬌,已經奔向了他,是他的無能,未能将她緊緊抓住。

那此刻是夢嗎。

為什麽他會做這般沉痛的夢,真實得就像是當真發生過這樣的事一般。

賀凜幾乎要分不清虛實,他看見另一個自己猩紅着眼眸抱起晏明月的屍體,一步步朝着金銮殿外走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猶如他的心一般,在不斷下墜。

不。

賀凜的嘴唇微顫着,終是呢喃出聲:“嬌嬌,別走。”

“嬌嬌……”

周身開始發冷,像是即将要墜入冰窖一般。

不,那黑暗之下太過寒冷,他不想去。

嬌嬌,不要丢下他。

嬌嬌,再讓我看看你。

身子開始失重,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賀凜視線裏開始一片漆黑,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周圍靜得可怕。

忽然,一陣響動從耳畔傳來,随後是一道柔軟低啞的輕聲。

“阿凜,我在。”

“別擔心,阿凜,你會沒事的。”

“我會陪着你的。”

有什麽溫熱而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了他冰冷的手背,指尖觸及一片嬌嫩,摩擦着他粗粝的指腹,引出陣陣顫栗。

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誰陪在他身邊。

賀凜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眼皮沉重得擡不起來,心底卻沒由來的安心了下來。

萬丈深淵,有人伴在他的身側,他似乎也不那麽害怕了。

晏明月不眠不休在賀凜身邊守了兩日,待到第三日時,終是扛不住疲憊的身子倒下了。

先是賀凜重傷不醒,如今晏明月又倒下,岳府上下一片慌亂,唯恐出了什麽岔子。

可誰也沒曾想,晏明月竟是在半日後又再次醒了過來,面露疲色,卻仍是不管不顧支起虛弱的身子,執意要陪在賀凜身邊。

衆人規勸阻攔,都被晏明月冷言拒絕,他生死未蔔,她又怎能安心歇下。

接連幾日的悉心照料,晏明月帶着令人驚嘆的意志力,每日睡得極少,卻又異常的堅定陪在賀凜身邊,賀凜未醒,她便無法松懈分毫。

可晏明月到底是沒能守到賀凜蘇醒過來的那一刻。

在她又堅持了兩日後,被銀翠扶着回房小憩之時,賀凜在空無一人的房中悄然醒來。

蘇醒的半個時辰內,賀凜只覺背部異常沉重,仿佛仍有塊巨木壓在他的背脊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也壓得他疼痛難忍。

渙散的思緒逐漸開始清明起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并非身處那個深山中的屋舍裏,但也不知此處為何地,只是瞧這架勢,應當是被移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方才的夢境仍舊清晰留存在腦海中,真實得令他害怕,甚是讓他擔憂晏明月此時情況如何。

賀凜想要起身前去尋晏明月,身子卻沉重得壓根動彈不得,即使使出了自己的全身力氣,最終也只能綿軟地再次趴下,每次嘗試,劇烈的疼痛都幾乎要将他擊潰。

賀凜緊咬着牙,額頭滲出密密的細汗,剛恢複沒多少的身子,幾乎就又要被他折騰得面目全非。

蘇延便是這時進門的,一進屋便見賀凜醒了過來,還未來得及驚喜,下一瞬便見晏明月兩個時辰前給他敷上的草藥掉落了一大片,裸露出的傷口因為他的掙紮已經開始破裂,有的甚至開始滲血。

蘇延一驚,連忙上前大喊道:“王爺你這又是在折騰什麽勁!你不要命了你!快躺下!”

蘇延急得顧不上尊卑,奔到床榻邊便一把按住了他的身子,虛弱無力的賀凜沒什麽抵抗的力氣,很快便被重新按回了榻上。

賀凜緊皺着眉頭,眼底陰郁的神色直直射向蘇延,仿佛不像一個全身無力正在奮力掙紮的病患,而像是一只兇猛狠厲的困獸,正在努力掙脫着束縛他的鎖鏈。

賀凜沉着眼眸,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急切道:“她呢?”

蘇延胸口又是一堵悶氣險些要上不來,見賀凜不顧傷勢就要起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憤憤壓下他的身子:“王爺您都傷成這般了,先顧顧自己的傷勢吧,這些日子王妃也折騰得不輕,方才她才給您敷上的藥,這下全給弄散了,您若不想叫王妃再守你幾天幾夜,就老實躺着吧!”

賀凜一愣,身子忽的失了力一般完全躺下,側過頭來好一會才低聲道:“這幾日,是王妃守着本王?”

蘇延見賀凜安順了下來,連忙按穩他的身子,視線落在賀凜的後背上開始檢查的傷口,手上運作起來,嘴上念叨着:“可不是嗎,王妃這幾日一直守着王爺,擦身換藥一事都親力親為。”

賀凜晦暗不清的眼眸在蘇延的一番話後,逐漸變得更為幽深,直至蘇延話音落下,眸底閃過一抹錯愣,随之逐漸變為了疼惜。

蘇延并未細說,但他自是能想到,這并非易事。

此事叫她也受了不少驚吓,再叫她瞧見自己這副模樣,她心中如何做想。

賀凜想要見她的心緒在此刻攀升到頂端,擡眼看向蘇延,開口時卻又顯得有氣無力:“她,今日可還會來?”

賀凜問得太過小心翼翼,叫蘇延訝然一瞬,而後才将方才弄散了的藥草重新敷好,起身道:“如若知曉王爺醒過來了,只怕是馬上便會趕來了,王爺莫要再折騰自己的身子了,老臣這便前去告知王妃這個消息。”

蘇延說完,轉身正欲要走,賀凜又急切擡起頭來,嗓音幹澀道:“如若她歇下了,那便罷了……叫她好生歇息便是。”

蘇延腳下一頓,沉沉應下一聲,并未多言。

直到蘇延退出房中,屋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賀凜緊抿着雙唇忍受着背部難耐的痛楚,無法翻身,身體也極度不适,不論是疼痛的疲乏都應是令賀凜感到難受的。

可此刻他冷峻的臉龐上,卻柔和得像是一道溫潤的光,眉眼間細膩的柔情流轉着,像是有溫柔的日照降落在他的身上。

她在他昏迷時,對他說:“我會陪着你的。”

那沉于黑暗的畫面,僅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夢。

她還在,還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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