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吻手禮 (1)

這是一本非常常見的筆記本, 款式看上去已經有些久遠。封頁上印着諾倫茲卡的國徽,代表着帝國官方出品,不過遠沒有剛剛他送出去的那本精致。

他拉開椅子,坐到桌邊。

翻開筆記本, 轉眼即逝的第一頁上, 稚嫩的筆跡記下了一個大大的日期——帝國歷1416年1月27日。

而翻開到最近記載的一頁上, 字跡早已成熟,淩厲而潇灑。

上面的年份,也已經變成了1426年。

上将深吸一口氣, 從筆記本的側面抽出一支鋼筆。

鋼筆落下:“1426年1月27日。”

“禮物送出去了。”

“他很喜歡, 他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格洛爾感覺,克萊門特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不光同意讓他在清晨的時候多賴了十分鐘的床, 還在早飯的時候多給他“偷”來了一小塊芝士蛋糕。

他用手掌托着下颌, 側頭看着上将在身邊為他泡了一壺茶。

上将倒滿茶杯,将它推到了他的面前。

“在看什麽?”克萊門特問。

“很明顯,在看你倒茶,”陛下彎了彎眼,說,“說起來, 克萊門特,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給我泡菲林紅茶。”

克萊門特拉開椅子,坐到他的對面, 說:“您也沒跟我說過想要喝它,要是您跟我提前說過, 那這就不會是第一次了。需要我幫您翻頁嗎?”

此時, 印花玻璃窗邊的小圓桌上, 早餐已被全部撤下, 上面攤開着的,是格洛爾陛下昨天晚上剛剛收到的筆記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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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距離早上的工作開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格洛爾陛下進行一些自由的活動。

“不用,克萊門特,我翻得動。”

小皇帝直起身子,用兩只手将茶杯捧到身前,吹了兩口之後,試探地用唇碰了下茶面。

清晨的日光悠悠閑閑地灑在他的身上,背後一對潔白的翅膀在陽光之下泛出難以察覺的點點金色,顯得無比神聖。

他抿了一口茶後,伸手将筆記本翻過一頁,目光随之落到筆記本上,神情看上去非常專注。

不過翻過幾頁之後,格洛爾忽然擡起眼來。

“那你呢,克萊門特,你又在看什麽?”

他的眼睛毫無阻礙地撞進了上将墨綠色的眼瞳裏。他們的視線,因為陛下的忽然擡眼而對到了一塊。

克萊門特完全沒有被當場抓包的自覺,甚至就連視線也沒有任何隐蔽,坦然地回答:“很明顯,我在看您。”

“哦?”格洛爾陛下微笑着問,“看我什麽?”

“看您翻看我的禮物——還請見諒,見您對它這麽滿意,我感覺挺有成就感的。”

“真直白的說法。”格洛爾陛下輕哼一聲。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筆記本的頁面,安靜思考了兩秒之後,問:“說起來,克萊門特,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克萊門特頓了兩秒,喉中發出疑惑的聲音:“嗯?”

好像并不理解格洛爾陛下這句話的含義。

這并不是格洛爾第一次對克萊門特問出這個問題,早在克萊門特剛剛表達出想要應聘代理管家這一職位時,格洛爾就這麽詢問過他。

不過那時克萊門特并沒有給出一個能夠讓他滿意的答案。

“我覺得我們的關系比起之前熟了不少,你已經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克萊門特,”格洛爾向他眨了眨眼,說,“有什麽想要的就跟我說,我在這方面向來是很大方的。”

“我對此并不懷疑,陛下。不過,您怎麽總覺得我想圖您什麽,”克萊門特上将啧的一聲,不太開心,“我就不能是為了證明忠誠而來的嗎?”

“可以,可以,”格洛爾陛下好聲好氣地哄着,“除此之外呢?”

克萊門特:“……”

他提起椅子,搬坐到了格洛爾身邊。高大的身影一下将光線擋去了一半。上将一手按在膝蓋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格洛爾。

“就這麽想給我送回禮?”他問。

格洛爾思考了一下“回禮”兩字,覺得他也沒說錯。

“可以送,你要不要嘛,”陛下懶聲笑着,“過時不候。”

“要是我再拒絕的話,那就有些不給您面子了,”上将點了點頭,作思考狀想了半分鐘後,說,“我确實有個想要的東西,不過我不确定這合不合适。”

“說來聽聽。”格洛爾陛下說。

“我想要您的角。”克萊門特微笑着說。

格洛爾眉毛一挑,重複确認:“我的角?”

“是的,”克萊門特上将指着展櫃方向說,“就是您上次掉下來的那一對。”

格洛爾轉頭看了眼展櫃,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恰好一眼就能見到被最新封存進透明罐子裏的那對鹿角。它們被固定在基底上,角身被透明液體浸泡着,遠遠望去,整個鹿角顯得非常光滑靓麗,被保存得非常完好。

它在掉落之後,早就被制成了他的藏品。

一年一對,格洛爾将它們全都好好收藏着。

一對都沒送出去過。

克萊門特看出了他的表情。

“怎麽,舍不得了?”上将笑了一聲。

“不是舍不得,只是……”格洛爾猶豫了一下,“關于它們我有其他的打算,而且這是收藏品,少一副就不完整了。”

“看不出來,原來您還是位這麽講究的收藏家,”上将說,“那就算了,我換一項好了。”

格洛爾坐正身體:“你說,能給的我會盡量給你的。”

上将眼裏帶着笑意側望着他,沒有立刻做出回答。話語在上将的唇邊逗留了許久,直至格洛爾忍不住想要再問一次的時候,他才終于開口:“聽說您很少允許別人向您行吻手禮……不知道我有沒有這份榮幸,能夠擁有一次行禮的機會?”

“……吻手禮?”格洛爾一怔,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這也不行?”克萊門特挑眉。

克萊門特上将第一項提出的鹿角已經被他否決掉了,第二次再提的東西,也不是什麽難以給出的物品。贈送“回禮”,這是格洛爾主動提出來的,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應該拒絕第二次。

格洛爾擡眼,認真而細致地打量上将,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問題。

終于,格洛爾陛下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這樣就能讓上将感到滿足的話,可以。”清澈的嗓音柔和地響起。

清晨溫和地陽光從窗外鋪灑進來,溫暖而明亮。

小皇帝的左手靜靜地懸停在克萊門特的面前,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顯得無比稚嫩和白皙。

這雙手一看就知道是被一直精心養護着的,沒有任何的瑕疵與痕跡,非常細膩,顯得格外完美而尊貴。

可惜它實在太過柔弱,青色的脆弱血管在皮膚下隐約蜿蜒,小巧的手掌因此顯得軟和與無力,好像随手一捏,都會在上面留下難消的紅痕一樣。

“叩叩叩。”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敲響了。通過特殊方式單向傳入房內的通報聲同樣響起:“陛下,裏斯蒙德參謀長求見。”

格洛爾手掌一縮,立馬打算收回手。

但是克萊門特上将比他更快一步。

上将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向着格洛爾的方向邁出步子,一拂大衣,毫無猶豫地在他的身前單膝跪下。

深褐色的軍裝大衣碰到地面,上将擡起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指尖。

上将的手掌寬大而有力,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整只手的輪廓都顯得分外清晰,充滿力量感。手上有着幾處薄薄的細繭,大約是武器拿久了磨出來的,這雙手不知道沾過多少鮮血與生命,輕輕一握,都會讓人不禁腦補出它握住敵人脖子時的樣子。

不過當它碰到玉白般的柔軟指尖時,力道便被極其克制地控制了下來。

“給出的禮物,可沒有收回的道理。還有,陛下,希望您下次可以記得稱呼我的名字。”

克萊門特上将輕笑着,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在指背碰了一下,好聽的嗓音沉穩地說道:“感謝您的禮物,我将發誓永遠效忠于您,我的陛下。”

柔軟而陌生的觸覺像是一道電流,咻地一下就從指背傳到了身體各處。

格洛爾偷偷蜷起了腳趾,他覺得自己現在就連腳背都是癢的。

上将單膝跪在身前,給人帶來的壓迫感沒有其他時候那麽強。

“感謝你的效忠,克萊門特。”

格洛爾忍着癢意,微笑着溫和地說:“我也代表人民和帝國感謝你所付出的一切。”

牆壁上挂着的時鐘,秒針偷偷走了兩圈。

格洛爾陛下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克萊門特放開他的手。他不由得提醒道:“裏斯蒙德正在外面等我,幫我去跟他說一聲吧。”

上将這才起身,說:“好。您是想在這裏見他,還是到書房再見?”

“去書房吧,”格洛爾回答之後,看了眼自己的手,還被克萊門特握在手裏。他只好直白地提醒道,“你該放開我的手了,克萊門特。”

“去書房的話,我扶您站起來?”克萊門特注視着他,無視了他的第二句話。

“放開。”陛下好脾氣地再次說道,簡短而有力。

克萊門特終于聽了。

他有些遺憾地松開了手,笑:“去書房?”

格洛爾瞥他一眼,将手縮回到右手手心裏,悄悄揉了揉。

陌生而不适應的酥麻感在指尖慢慢化開。

他盯着克萊門特看了兩秒,輕哼一聲。

“走吧,看看裏斯蒙德這麽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

現在還沒到他的工作時間。裏斯蒙德會在這個時間點來找他,為的肯定不是普通公務。

不過當格洛爾在克萊門特的陪伴下去到書房,見到裏斯蒙德時,這位中年參謀長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先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克萊門特,然後轉回頭說:“陛下,請允許我和您單獨說兩句話。”

格洛爾一怔,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指尖。

他的眼角餘光看了一眼,克萊門特發現上将微皺着眉毛,對于這個要求好像不是很樂意。

在塞利安陪伴在格洛爾身邊的時候,伯爵很少需要進行避退。這是他的權利,也是陛下的信任。

克萊門特雖然只是暫時代理管家之位,不過能夠得到這個位置,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權限是足夠知道很多事情的。而他的任務,實際上也包括了在各種場合下對陛下進行保護——例如現在。然而,裏斯蒙德一上來就想讓他回避?

不過格洛爾思考片刻後,還是說:“可以。克萊門特,你先在外面等我們一下吧。”

格洛爾發了話,克萊門特也只能照做。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從口袋裏拿出一副手套,遞到格洛爾面前,說:“行。一會兒您要是手冷了,記得自己把手套帶上。”

“噢,好。”格洛爾對他笑笑。

裏斯蒙德盯着克萊門特,從他給陛下遞手套的每一個動作開始,全被他雙眼扒了個精光。直到上将離開書房,他才慢慢收回了眼睛。

“你可以說了,裏斯蒙德。”格洛爾說。

中年參謀按了按太陽穴,說:“很抱歉在這個時間來打擾您,陛下。不過……您最近和克萊門特上将相處得怎麽樣?”

格洛爾陛下沉默了下,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答案,而是說:“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

裏斯蒙德坐在年少帝王的對面,苦笑一聲:“您這是真不怕被我知道啊。”

他頭疼地按住太陽穴,說:“要不是昨天晚上負責平民區27域的那位‘天使之眼’以前恰好做過一線的諜報工作,對身份僞裝特別熟悉,我估計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陛下,您這……唉,就算塞利安伯爵不在身邊,您也不能這麽拿自己的安全冒險啊。”

裏斯蒙德這句話的指向非常明顯。

裏斯蒙德明面上的職位是帝國統帥部總參謀長,但實際上,他還有着一個非常重要的身份——帝國知名對內情報機構“天使之眼”的兩名負責人之一。

另一名負責人是塞利安伯爵,不過因為伯爵臨時閉關,事務就全都壓到了裏斯蒙德的頭上。

“天使之眼”的存在為帝國內部的安穩提供了很大保障,帝國內發生的事情很少有能瞞過“天使之眼”的,更何況是在帝都這種核心地帶。

所以,格洛爾一點也不驚訝自己與克萊門特偷溜出門的事情會被裏斯蒙德知道。

“抱歉,裏斯蒙德,讓你替我擔心了。”

陛下歉意地說道:“不過請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克萊門特一直跟在我身邊,他的實力你是知道的。”

“不止如此,陛下。就算不提您的安全,也不提您去的竟然是酒館那種混亂地方,就說您的身體,”裏斯蒙德臉上的神情有些難看,低聲說道,“我去查了前幾天的記錄,您是不是在上次高燒之前都晚上出去過?或者說就是因為出門受了涼,您才會……”

“裏斯蒙德。”格洛爾打斷了參謀長的話語。

陛下靠坐在書桌後方,淺金色的發梢剛剛碰着後頸,一對幼翅從他的羊毛馬甲背後穿出來,線條看上去優美高貴,潔白的羽毛在身後陽光的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金色。

他的個子不高,坐在高椅背的白金色椅子上便顯得格外小只。但是當他擡眼看來時,那一雙沾滿星光的天藍色眸子裏,平和的溫柔幾乎能夠填滿整個空間。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握住了裏斯蒙德。

陛下的手也是比常人要小的,兩只手一起握着,才能将中年參謀長的單手握住。

裏斯蒙德聲音一頓,苦笑着嘆了口氣:“您說。”

小皇帝斂起眼,輕聲說:“你們都太擔心我了,裏斯蒙德,這對我來說是會有很大壓力的。前幾天那只是一次意外,我和克萊門特第一次出門,有些情況沒考慮到,正好又趕上換角期……你看,昨天晚上我們就沒有再出什麽意外了不是嗎?我到現在也都好好的,沒有什麽生病的征兆……別總是這麽擔心我,裏斯蒙德,我并沒有脆弱到一碰就會碎的地步。”

裏斯蒙德看着陛下安靜注視着他的眼睛,那雙天藍色的澄澈眸子裏帶着某種令人憐惜得忍不住去呵護的希冀。

他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陛下時的樣子。

那時的陛下有現在這麽安靜嗎?

參謀長忽然沉默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将自己喉嚨裏的話語咽了回去。

“抱歉,陛下,是我太多慮了。”

他向君主低下了頭,低聲說:“但您知道的,我們都不希望您會像三十六世那樣……”

“當時我還只是南部小鎮上的一名普通守備官,對于三十六世臨終前的情況沒法了解得那麽詳細,可就算這樣,只要我一想到您未來可能也會遇到和三十六世一樣的情況,我就……我就……”總參謀長的聲音十分難受,他反手将陛下冰涼的雙手捂在手心,懇求般地說,“陛下,還請您也考慮一下我與塞利安吧,請不要讓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格洛爾陛下溫和地抽出手來,擡起摸了摸參謀長的腦袋。

他的年齡并不比參謀長的兒子大上多少,可是在他做出這個動作時,裏斯蒙德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

“送是肯定得送的,裏斯蒙德。你知道我的情況,就算身體養得再怎麽好,我也沒有辦法活過二十五歲。你們總是會迎來三十八世,這是一個繞不過的問題,無需忌諱,我用預言能力與他見過一面,他會是個不錯的繼任人,你和他應該也能相處得很好。”

諾倫茲卡的核心政權一直穩定把握在天羽傳承者的手上,每當前一任死亡之後,新一任繼承者就會在王宮裏誕生。他們會用一年時間從幼年體成長為成年體,然後從上一任指定的可信賴助手中接手帝國的所有事務。對于他們來說,誕生即任職,死亡即離任,兩任之間不會出現任何時間上的重合或間隙。

他們不會在世界上共存,只有格洛爾這樣特別擁有了聖鹿傳承,獲得了真實預知能力的人,才能通過“預言”的手段提前知道未來接班人的樣子。

“陛下,我不是擔心三十八世的能力問題!”裏斯蒙德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是無法想象未來我所效忠的人不是您!”

“冷靜點,裏斯蒙德。”格洛爾陛下耐心地哄道,“我答應你,如果再因為出門而生一次病,那我就再也不出去了好不好?不過在這之前,還請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我親愛的參謀長,你總得給我一次機會。”

“您……”裏斯蒙德煩惱地抓住腦袋,長嘆一口氣,“您這根本沒有給我留下拒絕的空間啊,陛下!”

格洛爾彎了彎眼,說:“謝謝你,裏斯蒙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忙的。”

“行了,不說這個,既然你都來找我了,那就順便彙報一下工作吧。莫爾缇拉那邊有新情況嗎,還有最新款的T-849高聚晶能炮……”

就在格洛爾陛下與裏斯蒙德參謀長于書房中談話的時候,剛被趕出房間的克萊門特上将,此時正面無表情地應對着一位“不速之客”。

“陛下今天很忙,所有行程都排滿了。”

在他的對面,身穿亞麻灰軍裝的馬尾青年提着一袋蛋糕,雙手合十懇求着:“拜托拜托,克萊門特上将,幫我和陛下說一聲嘛。我不會占用陛下多少時間的,只是想給他嘗嘗這款蛋糕。”

克萊門特上将抱着手,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動搖。

他認識這名青年——這是塞利安伯爵的小兒子,在塞利安伯爵離開閉關之前,專門向他交待了一份需要“控制他們與陛下見面頻率”的名單。名單上面的正數第三位,就是眼前的這名科尼利厄斯·蒙博特。

當然,克萊門特上将并不是一位聽人交待後就一定會那麽去做的人。塞利安伯爵還無數次囑咐他千萬不能“慣”着陛下呢。

只是當交待的事情與他本身想做的事情重合的時候,他也并不介意順手推舟完成一下伯爵的交待。

“陛下現在在和裏斯蒙德參謀長談話,不方便通告,還有,他這兩天的糖分攝取也已經超标了,不能再吃蛋糕,所以還請回吧,少校。”克萊門特說。

科尼煩惱地拍了下大腿:“該死,又來晚一步嗎……行行好吧上将,請你跟我透露一下,這些天到底是哪個家夥動作這麽快,一直在給陛下送甜食?”

是我。

鎮西軍統領心情愉悅地想。

不過他的嘴角向來壓得實,薄唇細細抿成一條線的時候,配合着硬朗分明的輪廓線條,總會顯出七分的冷硬與不近人情。

“這是陛下的私事。”上将的語氣沒有起伏。

你不該問——他的言下之意如此。

科尼利厄斯這會兒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棘手得很。

他的人際關系在帝都裏向來都是不錯的,畢竟他出身于帝國四大家族之首的蒙博特家族,親爺爺是蒙博特族長、帝國陸軍統領,叔公是北方銀芒軍的最高統領、三大上将之一,伯父是海軍參謀部副部長,而他親爹塞利安伯爵,更是站在全世界金字塔頂端的最頂尖強者,同時還是格洛爾陛下的貼身管家,是陛下身前最信任的人。

可以說在帝都的同齡貴族間,沒有誰的家底子能夠比他更厚實。他想跟誰交好關系,那都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

都說“四公十二部”,四大公爵家族的地位可是分明排在十二部門之前的。

可是眼前這位從邊境來的新晉上将,着實是讓他栽了個大跟頭。

你要說貴族禮儀吧,嘿,人家不懂,更不陪你玩什麽貴族默契。

你要說動之以情打交友牌吧,得,人家來帝都一個月的時間,天天被陛下帶在身邊,就沒見有誰能夠成功接近的。

你要說走“權勢”路線,以利誘之?

哈,蒙博特家族三大鎮族之寶:陸軍統領、北方上将、陛下管家。再瞅瞅人家人家上将:鎮西統領、新晉上将、代理管家,這讓他們能拿什麽去誘啊!

科尼利厄斯忍不住想起前兩天爺爺在家裏嘲笑那些想要攀上“新貴”上将的人時所說的話:“‘新貴’?哼,他們真以為這帝都身份有多金貴呢,也不睜眼瞧瞧他們拿出來的那些東西,人家上将看得上嗎。他要的是什麽?是T-849高聚晶能炮,這寶貝東西整個帝國就三臺,陛下給他分了兩臺,剩下一臺在我們手裏,他們誰還能拿得出第四臺?要我說,財、權路子他們是別想了,頂多試試□□的方法——這位上将太年輕,正是欲旺的時候,聽說還沒訂過婚,這倒個可能的弱點。”

這條路子也不是沒人試過。前一陣隔壁考夫曼家族那位漂亮小少爺聽說對他起了興趣,斥資百萬把各種能夠想到的禮物都向人家送了一遍,完事志得意滿跑去拜訪,不到三秒就被人從王宮裏扔了出來。

這事成了貴族圈裏的午後笑料,但與此同時,這也讓他們看清了這位新上将究竟有多麽難搞。

科尼本來是對這些事情沒什麽興趣的。

反正他的族長爺爺和老爹一個比一個活蹦亂跳,就是把這日子熬穿了都不會有他繼承家族事務的那一天。

可是誰能想到,這位上将為陛下守起門的态度竟然比他老爹還要嚴格這麽多啊——

他已經一個多星期都沒能夠見到陛下了!!!

“拜托,克萊門特上将,陛下和我的關系真的很好,你看我都有他的手令,可以直接找到書房門口來了!不信你就去和陛下問一聲,他肯定是會見我的!”科尼利厄斯哀嚎着解釋。

他努力地想要暗示上将:“上将,聽說你這段時間在帝都被不少家族纏上了?你現在剛來帝都,這些事情處理起來可能比較麻煩,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很樂意幫你打發掉這些煩人的家夥。今天我來找陛下也是有着重要事情的,我需要将蒙伯特家族的季度報告交給陛下。”

克萊門特斜睨他一眼。

少校沒說錯,自己确實是被不少貴族家族纏上了。

試探、拉攏,自從他踏入帝都的第一天起,這些事情就沒少過。

在他正式代替塞利安伯爵成為代理管家之後,更是每天睜眼都能收到侍從手裏收到一大疊來自不同家族的邀請函。

其中不乏找事挑釁的,但這對他來說,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怎樣讓自己下手不要太重,免得一不小心将人打廢打殘,事情鬧到陛下面前就不好了。

——是的,他從來沒有向小皇帝提過自己在帝都遇到的這些麻煩事。

蒙博特家族的能量毋庸置疑,他們是當之無愧的全帝國第一大家族,名聲響徹整個諾倫茲卡。他一點也不懷疑這位蒙伯特家族的少校能夠輕松幫他擺平這些事情。

不過……

“有重要事情需要報告”?

克萊門特嘴角一動,給面子地沒有當面露出嘲諷。

每一位想要通過特殊方式見到陛下的人都是這麽說的。

威靈家族的千金小姐、蒙格家族的年輕少爺……每一位想要觐見陛下,但又沒有合理理由進行公務預約的人,都會将主意打到他這裏來。

不過實際上呢?

克萊門特想,陛下的魅力實在是有些太大了。

“陛下公務繁忙,如果沒有緊急事情,那就聯系秘書處進行提前預約。”

克萊門特上将面無表情地說,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噢天哪……”科尼一掌拍到自己的腦門上,低聲哀嚎,“那我站在這門口等着陛下總可以了吧!”

上将掀起眼皮,涼涼地說:“根據規定,陛下門前無理由逗留三分鐘以上的,可以采取必要手段強制請離。”

科尼:“……”

天哪,陛下怎麽會同意讓這麽一個古板的家夥留在身邊照顧他??!

這還不如自家老爹看門的時候呢!!

不過克萊門特上将都這樣放話了,他還敢再在陛下書房前待下去嗎?

天知道這位上将的脾氣——噢是的,他記得,“米斯特拉大魔王”,這個頭銜可不就是對方親手打下來的嗎。

科尼利厄斯的求生欲向來很強。

尤其是當他自家老爹還在閉關的這時候,他更懂得什麽叫做烏龜殼縮縮,世界就能一片明亮。

“好吧好吧,不過……真的不能讓我見一眼陛下嗎?”離開前,他忍不住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克萊門特冷淡地說:“去向秘書處預約。”

科尼忿忿轉身,小聲嘀咕:“哼,不讓進就不讓進,我回去就給陛下發消息!”

陛下才不會天天清消息。

克萊門特勾起嘴角,無聲冷笑。

不過——這已經是他第幾次擋下陛下的愛慕者了?

五十七?還是五十八?

想到這個,克萊門特原本勾起的嘴角瞬間壓平了下去,細長涼薄。

“咔。”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忽然開了。

裏斯蒙德參謀長走了出來。一見到他,臉上就露出了一種惱火而又無奈的神情。

克萊門特微微側身,讓他經過。不動聲色地斂起表情後,順口問道:“怎麽,聊到我了?”

“是的,上将。怎麽樣,想知道陛下怎麽談論你的嗎?”裏斯蒙德哼了一聲,問道。

克萊門特抱起雙手,聳了聳肩:“就算你真的會告訴我,這也不是一個适合在陛下書房外面談的事情。”

語言陷阱沒能奏效,這讓裏斯蒙德本來就不高興的心情更加郁悶。他冷哼一聲,力氣毫不克制地重重拍了克萊門特一掌。

克萊門特懶得躲,身形一動沒動,就連睫毛也沒多眨一下。

“別帶陛下去做危險的事情,克萊門特。塞利安伯爵走了,我可還在盯着呢。”

裏斯蒙德警告地說。

克萊門特眉頭一挑。

危險的事情?

他瞬間就意識到了裏斯蒙德所指的是什麽。

難怪裏斯蒙德要單獨去和陛下說這件事情——這老家夥,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八成是想先摸摸陛下的态度,然後再來決定要怎麽對他。

老滑頭。

不過克萊門特觀察了一下參謀長的神情,輕松得出了對方向陛下屈服了的結論。

他點了點頭,回答說:“我不會讓他出事的,他也是我效忠的人。”

“克萊門特——”

這時,書房裏傳來格洛爾陛下拉長的聲音。

克萊門特看了眼書房內的方向,說:“還有其他事情嗎?沒有我就進去找陛下了。”

裏斯蒙德不好再拖下去,他一攏大衣,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克萊門特之後,壓低聲音快速地對他說道:“我知道你對陛下的忠誠。但是你聽說過三十六世的事情嗎,克萊門特,你該多去了解一下陛下的身體問題。今晚或者明晚,抽個時間我們聊聊?”

克萊門特怔了一下,很快恢複正常。

他眉頭微皺:“你要瞞着陛下?”

參謀長低聲說:“陛下不喜歡被人擔心,但我們總需要這樣去做。”

克萊門特盯了他一會兒,說:“我會考慮的。”

說完,他不再理會裏斯蒙德,轉身走進了書房。

當克萊門特進入書房時,陛下正靠在椅背上閱覽着文件。

他沐浴在冬日陽光之中,雪白的翅膀泛着聖潔的光輝,少年感與沉穩感在他身上毫無違和地融在一起。

克萊門特放輕了腳步。

直到他走到身後時,格洛爾陛下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陛下批閱公文的時候是非常專注的。

周邊的一切事情都打擾不到他,眼中只會剩下公務。即使身邊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陛下往往也不會給出什麽反應。

直到文件閱覽結束,玲珑小巧的左手拿起筆,在文檔底部簽完字後,年輕的帝王才忽然驚訝地擡起頭來:“你回來啦,克萊門特。”

克萊門特低頭望他,視線落在了陛下的袖口上:“嗯。您袖子怎麽弄髒了?”

他握起格洛爾的右手小臂,将淺色花邊袖口轉了下位置,露出上面茶水濺出的一點褐色。

格洛爾順着目光看去:“噢,剛剛杯子晃了一下,灑了一點到身上。我剛才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

“稍等,我去讓人給您拿件新的外衣來。”

克萊門特走到門口向侍從吩咐了一聲,侍從很快捧了一件紅白色的及膝大衣來。

克萊門特将陛下身上的外衣脫下,交給侍從,然後再幫他穿上新的大衣。

上将彎身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拉着衣領正了正。

“好了,陛下。”他說。

格洛爾對于上将給自己挑的衣服總是很滿意。

他擡起手,将衣袖在眼前轉動了兩下,語氣有些懷念地說:“這件衣服我已經很久都沒穿過了,你是怎麽知道還有它的?”

“因為我把您的衣櫃全都記了一遍。”克萊門特理所當然地說。

格洛爾感嘆:“這要放在學校裏,以你的記性肯定能成為一名優等生。”

克萊門特笑了一聲,說:“那真可惜,沒體驗過。剛才裏斯蒙德參謀長是來向您說我們昨晚出門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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