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小三?」
阿二敲了門,站在小三門外等着,可小三卻一直沒來開門。
他嘆了口氣,轉身往大廳走去。
今日是小五小六回來的日子,兩天前他和小三提的時候以為小三也高興小五小六回來,然看這會兒連門也不應的模樣,卻不知小三又顧慮什麽而不與他們二人相見了。
傍晚時分,小五和小六如同阿二所預料,踏入了谷內。
神仙谷外的竹子仍舊是郁郁蔥蔥,不因冬天的來到而凋零,林子內的竹屋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模樣,沒因過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而有任何改變。
長廊上挂着幾個紅紅的燈籠,大廳裏的油燈亮着昏黃的光芒,童顏鶴發總是溫柔和藹的百裏懸壺就坐在圓桌的主位上,帶着那兩兄弟離開之前一樣的微笑,等着他們一步一步踏過前庭草坪,進到廳裏。
小五小六走入大廳之後,動作一致地朝百裏懸壺跪拜,同聲說道:「師父,徒兒們回來給您請安了。」
百裏懸壺笑呵呵地說道:「好、好!你們快起來!坐到師父旁邊讓師父看看,好像長高了是不是啊?都一年多沒見你們了啊!」
百裏懸壺的聲音溫和,有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小五小六的心像被熨鬥暖暖熨過一樣,在外一年多的寂寞、糾結,似乎就只師父的一句話,便給熨平了不少。
他倆人依百裏懸壺的話坐到百裏懸壺的身邊,占了百裏懸壺兩側的位置。
阿二在旁邊看着,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靜,眼神不起波動,只是看師父聽五六倆兄弟說着這段時間在外頭的經歷,愉快欣慰的模樣讓阿二也不禁放松了一直繃緊的表情。
這晚的洗塵宴,年紀最小的小八忙裏忙外端盤子、斟酒、送菜。
滿桌酒菜都是稍早前阿二去鄰近市集買的,小八只要負責熱熱,再上桌即可。
小五小六很健談。面對百裏懸壺,幾乎所有的弟子都想把心掏出來給他,願這位愛他們如親生子女的長者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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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很擔心他的徒弟們給人欺負了,于是在小五小六講了一堆英雄救美、見義勇為的經歷之後,馬上問道:「外頭不像谷裏那般平穩,人心很複雜的。你們做了那麽多事,有沒有被人找麻煩啊?」
小五笑着說道:「麻煩當然天天有人找。」
「欸!」百裏懸壺擔心了。
小六接着笑得猖狂。「但是被找麻煩之後才發現,原來我們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數一數二的啊!十個來找碴的有九個能被我們的鞭子打回去。」
「那剩下一個呢?」師父問。
「直接吓暈倒地不起。」小五說。
兄弟倆像唱雙簧似地,一個人先開口說一句話,另一個就能補上下一句。
百裏懸壺這才安心了。他說:「你們沒被欺負就好了。」
小六又說:「師父,回谷之前外頭的人還給我和哥取了外號,叫做……」
「修羅雙煞。」兩兄弟張嘴奇異地發出一樣的聲音,說出一樣的字眼。
這時只見在一旁坐下的阿二聽見那四個字時微微皺眉。
趙小八偶爾擡頭看看他的師兄們和師父聊天的模樣,但更多時間把力氣花在吃東西上。
小五神色沈穩平靜,和之前方出谷的青澀樣貌已有不同。他笑着,沒有年輕人總是鋒芒畢露的毛病,他穩重,已懂得什麽事情該說什麽不該。
小五道:「這渾名聽起來好似挺兇惡的,我覺得煞這個字大概是起錯了,不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之人才被叫做煞嗎?還是我們做了什麽事讓外頭的人誤會了,才被取了這般外號。」
小六則笑得有些張揚。他以前在谷裏總是躲在小五背後,只聽小五的話,有時看起來傻傻的,難免會被以為性子懦弱。
可在外頭見多了事,也惹多了事,兩兄弟總要互相幫襯,于是他即便越來越黏哥哥,也越來越不愛與哥哥分開,但那性子中的烈性卻在幾番磨練中跳破藩籬闖了出來,讓他成為今日的模樣。
小六說話比小五大聲了些,也直接了些。「江湖上聽說有什麽排名還是名氣之類的,我們前不久打了一個啥傲劍山莊的莊主,然後他朋友來替他讨公道,可讨什麽公道啊,明明就是那個人在酒樓硬要搶我和哥哥的桌子,結果被我一鞭從樓上抽到樓下的,所以我和哥哥也把他那個朋友也打了一頓。」
小五笑着說:「然後小六貪玩,挖了個沙坑把對方埋了,只露出個頭。」
「欸!」百裏懸壺聽完這話後不擔心徒弟,改擔心被徒弟打的人了。
「江湖就是個論武力的地方。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小六不在意地說:「那堆人沒事就來讨打,打輸了還給人按個奇怪的外號!多打幾次都算活該!」
小六說罷,又看向小五問道:「哥,你說我把那家夥埋在沙坑裏,如果沒人發現的話,他會不會渴死還是被太陽曬死啊?」
小五神色平靜,言談間完全對那人不以為意。他道:「放心,前幾日都在下雪,他既不會渴死也不會曬死。大約、頂多,被雪給埋了沒氣死,抑或天太冷給凍死罷了!」
小五小六這一搭一唱彷佛就像說笑話的語氣,百裏懸壺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後小五和小六一同給了百裏懸壺一個燦爛的笑容,百裏懸壺這才想,兩個徒弟原來是在說笑話給他聽啊!
接着吃了個半飽的小八也加入話局,不停地問外頭怎樣怎樣,好玩不好玩,江湖又是怎樣,是不是打了人之後跑到讓人追不上那些人就拿他沒辦法了?
這三個徒弟和一個師父一頓飯吃得滿意,談話融洽,只是阿二總會捕捉到小五偶爾移向大廳外的飄忽眼神。而小六在一直專注地注視着他的雙生哥哥之時,某些時候也會發一會兒呆。
阿二知道,他們都在想着同一個人。
那個這晚一直都沒露面,曾經與他們親密無間沒一刻分開的師兄──百裏三。
☆☆☆
這日一宴談到頗晚,百裏懸壺也難得地精神好,直到夜都深了才在阿二的催趕下回房睡覺。
阿二總照料着他家這個只會疼徒弟而不懂疼自己的師父,至于其它的師兄弟,他們多有自己的主意,除了偶爾在要緊事上叮咛幾句外,很多事阿二是不管的。
天機門的血脈讓阿二能在很多時候預知一些別人所不知的事,只是他幼時一心鑽研,後來卻叫師父憂心不止。
師父說:天地萬物自有其法則,生亦有時、死亦有時。人在其間不過輕如芥子,無用去想蚍蜉撼樹。
天機門一脈滅絕并非無因。師父不想阿二也步他父母後塵。
阿二自己也是明白,于是後來性情才越發越是冷淡。
只是有些事能做的他還是必須做。神仙谷裏八個師兄弟全是師父的心肝寶貝心頭肉,任何一個有了損傷都叫師父心疼。
于是在他能力範圍內,不影響天下大局下将幾條亂弦撥亂反正,仍是可行。
師父睡着後,阿二吹熄燭火從師父房間裏退了出來。
他在長廊上走着,直至廚房外的那株大樹下,果不其然見着小五與小六的身影。
這兩個師弟身型拔高不少。
當年出谷時他倆不過十七歲,臉上還帶着對某個人的依戀與孩子稚氣,然而當他們離開,那人留下,他們走入江湖,明白人情世故,也懂得人心險惡,內斂的顯得更加內斂,外放的也變得更外放了。
這些改變甚至呈現在他二人的面相上。
小五一直是兩兄弟間拿主意的。這日回來他身穿着一襲墨色的衣裳,修羅鞭同以前一樣系在腰間,黑發高高豎起,露出堅毅的臉龐。
那張臉生得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唇色朱紅,面容精致卻無半點女氣。原本的稚氣也退去許多,在某些時刻有意無意會透露出一股淡漠與對人世的淺淺嘲諷。
即便他偶爾一笑,笑容也像冬天融水後浮在水面上的冰渣一般,沁寒得刺人。
而小六明明與小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性格卻截然不同。
他咧嘴笑着的時候跳脫而略顯張狂。頭發淩亂且随意地紮着,穿着白衫,白色的修羅鞭同樣系在腰間。
即便同是細致的眼眉,但随着小六說話時的神态,容貌卻顯得陽剛許多。他爽朗笑容底下藏着點漫不經心,彷佛這世間沒有任何值得他去在意的事情──除了他哥哥。
阿二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滿天的星光下,安靜漆黑的廚房,連風也停止了的夜裏,那兩個人在等着,等着他們心裏唯一的希冀出現。
☆☆☆
小五瞧了阿二離去的方向一眼,朝他弟弟說道:「二師兄走了。」
小六瞥瞥了阿二的背影,道:「二師兄好像不太高興。他向來都不太管我們的,今天是怎麽了?」
「以後在外頭的事我們還是挑着講吧!方才師父聽見我們游歷的事情後說話停頓了起次,二師兄的眉頭就皺幾次。二師兄大概聽出了些端倪,對我們的作法不甚認同。」小五看得清楚。
小六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做的那些事情,幹什麽還得挑着告訴師父。外頭的人都說我們兄弟厲害,回來神仙谷自然要同師父說了,畢竟我們是神仙谷出來的,是師父的弟子,我們這麽師父掙面子,二師兄應該誇贊我們才對!」
小五嘆道:「其實我們應當算是三師兄教出來的,我們今日所有的事都想同他說,但他卻連出來和我們吃頓飯也不願意。」
小六一聽哥哥提起小三,便想起去年他們要離去時特地去找小三,小三卻關門不見他們,讓他們兩人孤孤單單獨自離谷的事。
初出江湖什麽都不懂,他們不但受了很多窩囊氣,還招人白眼甚至捱了許多刀子。這些事一想起來,小六就火得不得了。
小六怒道:「你又提他做什麽,不是說好不要提他的嗎!」
小五半晌不出聲,後來才低低開口道:「但你就不想他嗎?就算他不理我們,可我還是很想他,離開神仙谷這些日子,我沒一日不想的。」
小六聽得哥哥這番話,原本鼓得跟河豚似的臉頰瞬間完全消氣。他悶了悶,好一會兒才說:「我也想他啊,可是他又不理我們。我們在這裏等了這麽久,是人都應該聽見我們講話的聲音了吧!但他就一直沒亮起房裏的燭火!
哥,為什麽三師兄說變就變?以前無論到哪裏他都帶着我們的,就算我們老是惹他生氣,可平時我們也很聽他的話不是嗎?怎麽好像才眨了個眼睛的時間,他就不要我們了?」
小五低聲說道:「我也猜不清楚三師兄的心思。我只記得好像我們長大之後,他就開始晚上不同我們一起睡。後來我們打贏二師兄能出谷,他就不理我們了。
莫非他只喜歡小一點的孩子?你看小八年紀就比我們小,小八來了之後他對小八比對我們好……可是還是說不通,我們更小的時候他對我們一樣這麽兇啊……」
小六驚悚了。「難道他喜歡小八比我們多!所以他才會留在谷裏不和我們一起走!因為他想和小八在一起?」
小五眉頭一個緊皺,心裏也朝小八身上懷疑去。
小八小他們兩歲,長得嫩嫩生生的,一對眼睛水汪汪又有靈氣,性格是古靈精怪,可嘴巴甜,說話讨喜,神仙谷裏沒人不喜歡他。所以……他們的三師兄偏愛小八也不無可能……
小六能知道小五心裏想些什麽,他曉得自己猜對了,于是原本裝作張揚、眼高于頂的表情随即垮掉,恨恨說道:「三師兄不喜歡我們,他喜歡小八去了!可惡、混蛋、扔下我們、移情別戀、琵琶別抱、只喜歡小孩子的家夥!」
小五靠着樹,腳尖一點一點地踢着大樹蔓延在地上的樹根。
粗壯的大樹根沒兩下就被小五踢斷了,而他的臉也慢慢斂去所有表情,變回毫無情緒的平淡模樣。
他們兩人,在廚房外的樹下等了好幾個時辰。
明明都有了結論,可就是不願回房休息。
這裏是小三最常待的地方,依稀還能感覺到小三的氣息。
這裏也是離小三廂房最近的地方,只要小三一開門出來,他們便能看到小三。
只是等啊等,那扇門還是同去年他們離去時一樣,關得緊緊的,并不因為他們的希冀期盼,為他們而打開。
小三是個心很軟的人,要不當年就不會負起照顧他們的責任。畢竟小三也只大他們兩歲,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年,三個人都還只是孩子。
小三也是個心腸硬的人,他下了決定就不會改變,無人能夠動搖他。若非如此,當年武功那麽差小三又怎麽能讓師父譽為奇才的大師兄吃鼈、還能拚了一條命從藥彘嘴裏救出了他們。
小五覺得,小三之所以放手,是因為覺得他們已經長大,必須走自己的路了。
可是小五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愛留在小三的身邊,無論小三罵他們也好,變着法子讓他們練功練得要死也好,只要能聽到小三的聲音,只要小三的目光能停留在他們身上,他的心就是暖的,有個人由始至終都是關心他們的。
可是小三的絕決,像是把他的心扼死了。
就在天将亮之際,兄弟倆等累了打算回房之時,小三的房裏突然傳來微微的腳步聲。
原本蹲在小五身旁的小六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就往小三房門看。
同時間兩人渾身繃得緊緊的,朝着聲音來處目不轉睛地盯着。
那扇門被輕輕地打開,在寂靜的晨間響起一陣「咿呀」的聲音。
小三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朦胧,但無論天色多麽昏暗,只稍見到輪廓,那怕只有一點點,小五小六都能知道,那是他們三師兄。
小三踏出房門,往大廳方向走,沒朝小五小六這頭看。
原本蹲着的小六立即站起來,同哥哥一起随着小三轉身離去的方向前行。
他們跟在小三後頭走着,明明相距只有幾步之遙,感覺好近、卻又好遠。
兩人心中盡管糾結混亂,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小三來到大廳外那塊種植許多奇珍異草的藥圃邊。
他站在藥圃前面好一會兒,兩眼無神似在發呆,但又像在思考着什麽。
他彎腰伸手想拔一株藥草,但手指在接觸到葉子時停頓半晌,手指改了方向,拔起另一旁一棵矮矮小小的草藥。
而後他拿着那株草,又踅回來時的那條路,一路往自己的廂房走去,最後關門,彷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跟了兩個人一樣。
小六先沈不住氣,在小三無視于他們,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便追了上去,擡手狠狠地捶房門一下。
木制的門板受重擊而震動,連竹制的結實長廊都晃了一下。
小六在外頭大聲喊道:「三師兄,你就這麽不待見我們嗎?明明就知道我們回來了,也知道我們在等你,為什麽連正眼也不瞧我們一眼?」
小五安靜地不發一語。他只是伸出手掌貼在小三的房門門板上,而後又将手收了回來。很想碰觸,但是碰觸不到。那個人心裏已經沒有他們,一切到此為止,即便他們想強求,也求之不得了。
「百裏三!」小六管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他既傷心又生氣,怒道:「你就這麽狠,翻臉不認人!我們跟你多少年了,聽你的話,做了多少的事,你怎麽可以一回頭就不理我們,我們是你随便養養的小貓小狗嗎?不想養就把我們扔了,你當我們都沒有心,不會受傷的嗎!」
房裏的人一直沒出聲,小六發了瘋似的狂吼狂罵,又捶門又踹門。
直至小五抓住小六的手腕,擡起頭看着弟弟的眼睛,而後朝他搖搖頭,小六才壓抑住拆房子的沖動,怒道:「我就是不甘願!」
「不甘願又如何?他這是要與我們恩斷義絕,不想同我們再牽扯上了。」小五目光冷冽,眼底毫無溫度可言。
小六靠着門板慢慢滑下,一屁股坐在小三房前的竹廊上。他喃喃地說:「誰都沒辦法動搖三師兄,他只依自己的理做事,連師父和二師兄都管不了他了,更何況是我們……」小六垂下頭,屈着腳,埋首膝間。
小五也随着小六坐了下來。兩兄弟靠着彼此,在寒冷的冬風裏,互相依偎取暖。
他們這一坐,就在小三門外坐了兩天。
師父來看過、阿二來瞧過、小八常常送飯送水過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們。
直到第三天的夜裏,小五開口了。他用沙啞的嗓音平靜地說:「吹了三天的風,腦子也清醒了些。你說我們眼巴巴盼着他開門見我們算什麽?我們回來這趟,師父對我們比他對我們好,就連二師兄和小八也都高興我們回來,就只有他不待見我們,他不想見,我們還一直守在這裏,犯賤也不是這種犯法。」
小六沒有說話,哥哥說的全都對,但他們就是好想再見小三一面。
哥哥同他也是這般想法,否則又怎會在小三門口一待就是那麽多天。很久都沒明明,他們早想明白了。
直到這日深夜,小五突然站了起來,接着也把小六拉起身。
小五說:「我們走吧!」他往神仙谷外的方向走去。
小六問:「不跟師父他們告別嗎?」
小五搖了搖頭,無餘力再做那些。他只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在這裏待下去,等那扇永不開啓的門再度開啓。
他幼時在亂葬崗死了一次,此時又在小三的漠視下死了一次。
一個人的心怎麽能死兩次?
小五覺得,他第一次是心死了,後來好不容易活過來,卻又心碎了。
碎的感覺比死的感覺痛苦。死了只是不再動而已,碎了卻是生生的一點一點化成粉,那種痛,是心死的千倍萬倍。
小六明白感受到小五身上傳來的濃烈情緒,甚至察覺些許恨意。這恨意或許連小五自己都沒有發現,只是因為心緒動蕩太大,才洩漏了出來。
小六當下只覺得哥哥被三師兄欺負,所以傷心了。哥哥傷心原比自己傷心還要來得令小六憤怒,誰都不能傷害他的哥哥,即便是三師兄。
小六緊緊地抓住小五的手,咬牙道:
「哥,你不要難過,一點都不要難過!那個人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那個人了!從以前到現在本來就只有我和你而已,他就是個外人,只會欺負我們!但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我們倆就在一起,每天都要過得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氣死三師兄、氣死那些傷我們心的人!」
小五沉默地用力地回握住小六的手。他心有不甘,眼角有淚。但仰頭眨了眨眼,讓風吹去那些淚水,他在心裏發誓,從今以後,就只有他們能讓人傷心,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們傷心!
☆☆☆
趙小八是看着他家五師兄和六師兄手牽手離開的。
他心裏頭一方面覺得酸酸的,五師兄和六師兄好可憐,三師兄抛棄他們了,可一方面又覺得三師兄除了脾氣大了些外,對五師兄和六師兄總是很不錯的。
三師兄做事有其考慮。
小八這局外人看來,五師兄和六師兄的确太過依賴三師兄了。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他們如果繼續黏着三師兄下去,以後絕對出大事。三師兄雖說尚未發現這芢,但野性的直覺死準,一年多前把這兩人給扔出谷去說不定就是有所感覺。
唉,娘說男人雖然可以愛男人,可是通常沒有好結果的。
他覺得三師兄應該喜歡姑娘家多些,和五師兄六師兄不是一條道上的。
可五師兄和六師兄好呆,把三師兄當奶娘來愛,以為那種感情是孺慕之情。光是三師兄不理他們,他們就傷心得要死了。
依這情形,日後倘若三師兄娶了個老婆回來給他們看,那他們還不把神仙谷都掀翻。
三師兄其實也是個呆的,照顧五師兄六師兄那麽多年,卻不知人家喜歡他。還把人踢得遠遠的,死活不見,要他們自立自強、自個兒闖出名堂。
可就小春看來,三師兄這的作法還比較像讓五師兄六師兄自生自滅去!
啧,這三個人碰在一起,天可憐見的,他們自己內傷,接下來和他們對上的,卻都要外傷了吧!
尤其如今有那啥「修羅雙煞」稱號的五師兄六師兄,武功可強得很,神仙谷外的人啊,小心啰,誰遇上誰倒黴啰──
在草坪上待了一會兒,天慢慢亮了。
小八摸摸自己消了不少的小肚腩,想着最近都沒吃到三師兄做的飯菜,于是一掃為五師兄和六師兄所生的憂心,連跑帶跳地來到他家三師兄的房門前,伸手「叩叩叩」地不斷敲門。
小三還帶着點稚氣的聲音脆脆地喊着:「三師兄你可以出來了,五師兄六師兄已經離谷了。我肚子餓,天大光了,快出來煮飯啊!
我想吃面、我要吃面!還要吃你上次做的那個外焦內嫩的炸蛋!快出來、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和師父還有二師兄就要餓死啰!」
小八在外頭嚷嚷了許久,但奇怪的是小三房裏一直沒動靜。
他歪着頭,敲了敲門,停一會兒,又敲了敲,疑惑喊道:「師兄,你不在房裏嗎?你跑出去躲了嗎?」
因為早些時候小六又撞門又踢門,接着小八又猛敲門,結果就在小八困惑地等着的時候,門板後傳來「啪」的一聲,竟是裏頭的門栓斷成兩截了。
門板緩緩地往內退,而後露出房裏的情形。
小八見他三師兄歪歪斜斜地趴睡在床上,被子只蓋了一半。房裏關得密不透風,陰陰悶悶的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
發現情形似乎不太對勁,照理說之前六師兄的動靜加上他的,三師兄應該早醒了才對。對、甚至都能踢破門出來揍他屁股了!
可現下房裏連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事怎麽回事?
小八那雙桃花眼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最後不怕死地走入小三房裏,一步未停直奔小三床前。
他喊了一聲:「三師兄!」
見小三沒反應,他心裏便是一跳。
之後再發現小三垂在床側的手中握着一把板藍根,便感覺事情不單純。
小八伸手碰了碰小三,發現接觸到對方肌膚部分竟是滾燙異常,當下一愣,而後整個人都急了起來。
他先是将小三翻過來讓其躺好,見小三臉色蒼白卻帶着病态紅暈後立即為其把脈。然而這脈不把還好,一把,探到虛弱得時有時無的脈相時,小八聽見自己的聲音高得如同尖叫,驚聲喊着:「師父救命──三師兄要不行了──」
趙小八那話才脫口沒多久,就聽見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雜亂聲響,接着二師兄的聲音遠遠傳來,說道:「師父您慢點,別跌倒了!」
然後便是倉皇淩亂的腳步聲在長廊上響起,沒半晌,百裏懸壺黑着兩眼圈跌跌撞撞地跑進小三房裏來,跟在他身旁的是他的二弟子阿二。
百裏懸壺見到小徒弟的臉色慘白慘白地,這些日子因為擔心小五小六而沒怎麽睡的蒼白臉色簡直開始發青了。
百裏懸壺快步來到小三床前,小八迅速讓開,好讓百裏懸壺替小三診脈。
當百裏懸壺的手指按在小三手腕命門處時臉色更難看了,他連忙問小八:「三兒這是怎麽了?」
小八說道:「風邪入體,可不知為何竟一下病成這樣。我瞧他手裏拿着板藍根,定是發現自己高熱不退所以到藥圃裏摘的。」
百裏懸壺給小三診完脈後點點頭,對小徒弟說:「你三師兄身子本來就不好,每年都要病個一兩回,師父都同他說過好幾次要把他底子養得更紮實些,但他就是不肯。這次病來得兇猛異常,人都昏了也不懂得叫師父一聲,要不是你發現,你三師兄又要去鬼門關走一趟了!唉,三兒這真是……」
百裏懸壺一臉無奈。
小八說道:「師父,三師兄人都昏了還怎麽叫你啊?」
「啊,欸,也是。」百裏懸壺呆了呆。
阿二對小八說道:「你去拟方子來給師父看,師父看過可以了,就去幫小三熬藥。」
「知道!」小八立刻跑開拟方子去。
趙小八醫術師承百裏懸壺,打小就是百裏懸壺手把手一點一點地教出來,再加上他天賦于此,除了實診上還有些生疏外,用藥之刁準,已可以說是青出于藍,略勝百裏懸壺一籌了。
而這也是阿二讓小八為小三醫病的緣故。既然小八都能出師了,有徒弟在,又怎能勞累師父。
小八沒一會兒就拿着張紙奔回來,紙上筆墨未幹,字體龍飛鳳舞潇灑不羁,和主人的性子一模一樣。
「師父看看!」小八說。
百裏懸壺一手搭在小三手上,一手接過藥方檢視了會兒,接着點了點頭,把方子還給小八,說:「再給三兒加些安神的,三兒每回病倒總要多睡些才好得快,你以後記着,最好讓他睡到燒退了,比較穩當。」
「知道了師父!」小八顯得有些雀躍。神仙谷裏頭沒幾個人會生病,醫術無敵的人碰到身子骨殷實的人就是那一整個英雄無用武之地。
所以,煮藥給活人吃什麽的趙小八最高興了!
小八瞧小三手裏還有一把剛采沒多久的板藍根,心想別浪費了,就扳開小三的手把藥草取了出來。
這時百裏懸壺正憂心地同阿二講着小五和小六鬧脾氣離谷的事情,言談中左提一句「三兒」、右提一句「三兒」,而目光正放在小三身上的趙小八便見他家三師兄的手臂突然間冒出一大片雞皮疙瘩,沒多久消下,跟着再冒出一大片雞皮疙瘩,然後又消下。
而那時機剛好就落在師父深情款款喊出「三兒」這個愛稱沒多久後。
小八熬好藥後,伺候着他家三師兄把藥給喝了。
師父則在房裏看顧了小三一整日,即便小八那藥一下,半個時辰後小三的熱就退下來,師父還是很擔心。
阿二陪了師父一整日,就在房裏一邊翻書一邊擺弄個小小的木頭盒子。
傍晚的時候那個木頭盒子「咻」一聲輕響,聽見聲音擡頭的小八剛好看到一個小小的黑點劃空而過疾射入竹牆當中,他睜着閃亮亮的雙眼看看竹牆再看看阿二,滿臉就寫着「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阿二把木盒子收進懷裏沒理會小八,走到床邊對正在打瞌睡的百裏懸壺道:「師父,小三不要緊了,接着就讓小八看着吧!回房我給您下碗面,吃完好休息,您已經好些天都沒睡過安穩覺了。」
百裏懸壺迷迷糊糊中摸了摸小三的額頭,接着又迷迷糊糊被阿二牽着走回房去,留下來的趙小八豎着耳朵聽兩人的腳步聲遠了,心裏的念頭轉了轉,随即蹑手蹑腳地走到小三床邊。
其實他老早就想試了,只不過師父跟二師兄一直都在,他找不到機會。
趙小八捏着鼻子,彎下腰在小三耳邊嗲聲嗲氣地喚了聲:「三兒……」
而後果不其然,他三師兄露在被子外頭裸着的手臂汗毛一根一根地立起,雞皮疙瘩比雨後春筍還快,突突突突地冒得整片都是。
隔了一會兒退了之後,小八又三八地嬌喚了一聲:「三兒啊~」
那聲音溫柔到底、纏綿悱恻,于是小三的雞皮疙瘩又冒了一整片起來。
小八抱着肚子悶笑,笑到眼中含淚肚子疼。
他家三師兄是有多排斥師父對他的愛稱啊?師父這麽疼他也都還沒叫過他八兒呢!三師兄就這麽讨厭這名字?
覺得有趣又好玩,小八玩上了瘾,變着聲調不停地呼喊着三兒。
光是看小三在睡夢中都對這個名字表達強烈的反感,小八就覺得這幾年被揍屁股的份都賺回來了。
就在他玩得起勁之時,突然一只冰涼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吓了一跳,一看,小三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那對看起來很無辜又好水靈,但其實內蘊銳利的眼眸正盯着他看。
「三……三兒……」小八一時嘴誤,他抖了一下後,随即咧開嘴假假地笑道:「三師兄你醒了啊!身為八師弟的我好擔心你啊!你病了怎麽都沒說呢,我昨天見你趴在床上昏迷不醒都吓壞了,還以為我的好師兄就要這樣沒了呢……」
說着,趙小八輕輕地把手搭在小三掐着他的那只手腕上,然後慢慢地把小三的手從自己脆弱的脖子上移開。
嗯,很好……病後似乎恢複不佳,尚且無力掐死他……
但小八可低估了他那帖祛寒藥的能耐。
他乃神仙谷打有正字标記「神醫百裏懸壺」的嫡傳弟子,百裏懸壺連只剩一口氣的人都醫得活了,區區這風邪入體又怎麽難得倒神醫的徒弟,也是神醫的趙小春。
所以,當一只手被移開,小三瞇了瞇眼,兩只手就用力掐上,連人也撲上來了!
小八沒料到小三恢複得這麽快,一個不小心就被小三給撲倒在地,屁股直接往地上撞,痛得他眼淚汪汪的。
「剛剛就是你在老子耳邊一直喊的?」小三的聲音有着病中的沙啞,酥中帶點磁,好聽得要讓人麻到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