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涵揚,蘇雪樓。
偌大的廂房內絲幔重重疊疊,樂人奏起笙竹之音,歌伎開口嗓音婉轉纏綿,訴無盡相思意。
小三占着房裏那張大圓桌,看着攤在圓桌上的圖紙,左邊坐着個嬌俏可人的白衣姑娘,右邊靠着個溫柔婉約的紫衫女子。
而不遠的長榻上有名青年正橫躺在一名相貌妖嬈的女子大腿上,他嘴稍稍一張,便又有另一名美貌女子摘下葡萄,輕輕放入他嘴裏。
廂房之內香煙袅袅,只是燃的不是青樓該有的催情香,而是令人凝神靜氣的安息香。
白衣姑娘輕笑一聲,見小三耳垂生得好,忍不住便伸手上去捏了捏。
小三把她的手打掉,她卻不以為意地繼續玩鬧,甚至還朝小三耳朵吹了口氣。
妙齡女子樣貌可人,冰肌玉膚吐息若蘭,年輕氣盛的男子要是被這樣的美人兒調戲,無一不會感到臉紅燥熱,心肝兒怦怦跳的。
然而三爺就是三爺,面對美人不但坐懷不亂,甚至連目光都沒往人家靠在他手臂上的酥胸瞄上一眼。
他只是翻過另一張圖紙,淡淡說道:「你要不讓你丫頭住手,我就把她從這二樓窗戶丢下去!」
白衣姑娘一聽,遂笑着說:「讨厭,三爺真愛開玩笑!」
「我不愛開玩笑。」小三說:「老子現下認真得不得了。」
三爺的豆腐不是誰都能吃的。三爺不讓妳吃,妳摸一下他都能傾刻間叫妳灰飛湮滅。
長榻上的青年打了個呵欠而後說道:「素蘅妳離他遠點,子問伺候就成了。」
「公子~」素蘅嬌嗔道:「三爺真是很俊俏啊~素蘅忍不住自是正常~」
小三木然道:「妳眼睛被屎糊了才覺得我俊俏。沒聽過來青樓不調戲女子還得被女子調戲的,約的這什麽地方,難道滿城的酒樓飯館都倒光了,一定得到秦樓楚館談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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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青年笑道:「自己地方總是安全些。」
右邊的紫衫女子遞了塊雪花糕到小三嘴邊,柔聲道:「三爺用些吧,雪花糕裏裹着核桃仁,出自蘇雪樓裏最好的糕點師父之手,個個都贊不絕口的。」
小三目不斜視,張嘴把那塊糕點吞了。他大老遠從莫城跑來這裏,肚子的确是餓了。
這時青年朝身旁的丫頭說了幾句話,那丫頭随即說道:「好了,都下去吧!」
這話一發,沒多久廂房裏的人全都走光了,青年手底下的四個丫鬟最後離開,将門牢牢帶上。
小三說:「四兒腦子是不是壞了?要在京城的煙波河上蓋食肆?她去京城看過煙波河沒有?那條河最窄的地方也有幾裏寬,『水上龍宮』?我光想蓋這什麽龍宮要先掏出多少銀子,就已經覺得頭大了。」
「這些事情三師兄完全不用煩惱。四師姐發話,浮華宮會打理好一切。到時候只要你把最好的廚子帶過去就行,若你能親自座鎮,那是更好。」
小三擡眼看了一下眼前的青年。
青年生得眉目舒朗,俊逸非凡,稍稍松了的長發簡單以紅線系起,微亂的衣襟露出些許結實胸膛,明明是這間青樓的主子,卻無半點狎亵模樣,是只看一眼便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卓爾不凡之人。
而這家夥,也正是他的七師弟,在神仙谷裏待得最短,易容術大成後便給二師兄一腳踢出谷的百裏七。
百裏七少時容貌俱毀,一眼險盲,如今臉上挂着的是別人的樣貌。
小三也是之前聽阿二提起,才曉得這小子在外頭闖蕩時碰上了宴四兒,結果四兒便把人給留下來,當跑腿的用了。
宴四兒大名宴浮華,一手重建的浮華宮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宴四兒最厲害的本事是往她家浮華宮裏堆金山,這陣子可能是堆滿了金子沒處放,所以聽見小三要往京城開食肆後,就七師弟捧着金子來扔人。
小三從來不想把事情弄得這麽複雜,他的「第三間」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要養天幹地支。
可宴四兒一插手,原本選好的三個廚子便絕對不夠用了。
小三看着「水上龍宮」的草圖直皺眉頭,最後開口說道:「別弄什麽橫跨煙波河的噱頭了,随便找個地方往旁邊一蓋就成。等成時看是要浮華宮出面還是我這裏弄個人出面,反正就是別被人發現浮華宮和神仙谷有關。
你二師兄這陣子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就怕一個不小心事情牽扯到師父身上。
你也給我回去告訴四兒做事謹慎些,銀子什麽時候都能賺,可神仙谷只有一個,師父還等着百年終老,所有徒弟都能平平安安回來給他上柱清香。」
「謹遵三師兄旨令,我等自不敢随意妄為。」小七痞痞地說。
小三扔下圖紙,拍拍屁股兩手空空打算走人,小七又連忙叫住他,說道:「還有件事沒講呢,師兄怎麽這麽快便要離開了。」
小三回頭,陰着張臉看他。「你師兄我還得找客棧投宿,有話快說,都幾更天了還讓不讓人睡啊!」
小三作息規律,日出而起煮早膳,日落而息補衣服,在神仙谷裏過久這種日子,早養成習慣雷打不動了,現下他困得很,要是再沒能睡,脾氣可是會越來越不好的!
小七立刻說道:「關于分贓、噢、不,是關于分成的問題。」他道:「四師姐的意思是二八分。」
「成。」小三揮手便走。「我二你們八。」
「不,」小七跟在小三身後道:「是浮華宮二,師兄你八。」
小三想了想,大概也知道宴浮華的意思,遂點了點頭。
宴四兒的确是把金子大把大把地往神仙谷裏堆,她以前就做過幾次了,讓人送了一堆銀票、金子、珍珠、寶石、和天地間難見的珍貴藥草與種子過來。
小三把藥草和種子全丢給小春,樂得小春幾晚都抱着那些草藥睡覺。
珍珠則被他磨成了粉,讓師父吃了。聽說珍珠養顏。
錢銀給了阿二,阿二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他說他正在拆解一個古陣法,陣法破後即可依循軌跡收為己用再重新布置于神仙谷外。
小春也拿了一堆銀子和銀票。小三前些天還看見那敗家子把銀子磨成丸,在院子裏彈小鳥。
該說的都說了,該交代的也交代好。踏出廂房後小三以為自己能休息了。
哪知小七那四個丫鬟就站在門外,穿白色的那個一見到小三眼睛就彎彎帶着笑,雙手朝着他手臂摟了過來。
「……丫頭,」三爺一字一句說道:「這裏離樓梯口很近,我一把把妳給扔下去妳信不信?」
「讨厭啦~」素蘅笑着說道:「三爺真不懂憐香惜玉~」
小三才要張口,眼角餘光卻見有個身影朝他這邊走來。
待他看清來人,有些訝異地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對方是地支之首,他培養的部屬之一。
那人彎腰,右手橫貼腹間朝小三行了個軍禮後立即說道:「今日輪到屬下随着五爺六爺。」
小三聽完,眼睛瞇了瞇。「你是說,那兩個渾小子現下在這裏?」
「是。」
「在妓院裏?」
「是。」
「……」伴在小三身旁的小七發誓,他此時此刻感覺到三師兄周遭散發出了,赤裸裸、毫不掩藏的殺氣……
「南無……」小七喃喃念道。五師兄六師兄,師弟勢單力薄,更不敢忤逆犯上,如今只得祝禱一句:早死早超生啊……
☆☆☆
小五和小六正在廂房裏聽曲子。
彈琴的漂亮妹子據說是花魁來着。
但小五對古琴的興趣比對妹子大,好奇在旁探了幾下,然後就不知道為什麽變成小六躺在長榻上吃果子喝醇酒,而那花魁妹子從後頭輕輕摟着他,教着他如何撥弄琴弦了。
幾個音,不成調,但有婉轉相思藏其中,若非有心人,自是難察覺。
氣氛輕松閑适,小五小六兩人嘴角隐隐帶着笑,蘇雪樓這角落似乎另成天地,讓他們始終緊繃的心弦慢慢松懈下來。
然而房門卻在這時被人一腳踹開,一條灰白色的繩标驀地抽到他們眼前。
小五幾乎連閃都來不及閃,桌上古琴便被一擊鞭碎,而他的手指被彈開的琴弦所傷,血幾乎是立即滴落下來。
「有埋伏!」小六察覺動靜後馬上跳了起來。但随後繩标就到了他的眼前,他連躲都來不及躲,手臂便給狠狠抽了一下,當下覺得一熱,血從衣袖底下滲了出來。
「弒龍索!」
「魚腸劍!」
我操!
當兄弟倆察覺襲擊他們的剽悍兵器為何時,也同時看見了大膽襲擊他們的人。
「三師兄──」小五臉色發白。
「你怎麽會在這裏──」小六慘叫出聲。
弒龍索無風而動,旋轉翻騰在小三周圍,小三周身氣勢暴漲,內力與殺氣一齊散出,削鐵如泥的魚腸劍劍端指向小五小六兩人,方才原本還輕松愉快的廂房此刻立即化做了修羅煉獄。
小五小六兩人專屬的煉獄。
小三臉色之陰沈,目光之尖銳,堪比當年遇上藥彘生死一搏時的模樣。只不過小三當年打的是藥彘,而此時此刻,要打的卻換成了小五小六。
無形幻影的輕功讓小三迅速來到小五小六面前。弒龍索沒有招式,但繩标所到之處桌椅屏風随即化為木屑殘骸。
小五小六不敢掉以輕心,立即解開修羅鞭抗敵,然而他們的修羅鞭法乃是小三一手所教,強項與弱點待鞭法一出,便悉數暴露在小三眼前。
十招,不過十招!
小五小六第十招便被小三揚至的魚腸劍吓得松開了鞭子。
小三那鞭法無招更勝有招,魚腸劍毫不留情往兄弟倆手腕招呼去,那兩人若不是當下就放開修羅鞭,恐怕手腕已經被削掉。
銀光一閃,小三魚腸劍收入懷中,但弒龍索随即又出,片刻不停。
于是,這大大的廂房裏便出現了奇景。兩個大男人被條鞭子追着打,而且那鞭子還專打屁股。
在外無論多冷漠無情多令人景仰欽佩的武林新秀──修羅雙子,如今也只能慘叫哀嚎繞着廂房一直跑,嘴裏不停喊着:「師兄不要──」
小七以手掩面目不忍睹,他家三師兄其身正也必不許下梁歪斜,五師兄六師兄是走了什麽黴運竟然能在這裏碰上他,這被打是應該的,年紀輕輕不學好,跑來妓院做什麽呢!包的還是一晚萬兩的蘇雪樓頭牌!
花容失色的花魁在小七的示意下立刻離開。門也迅速地被小七的丫鬟們給關得緊實。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三師兄教訓五師兄六師兄這事若被人看到,那他們兩人就不用繼續在江湖上混了。丢死人啊!
小五小六屁股不但被打得很慘,還完全無還擊之力。
這麽說吧,就算他們想還擊,也得有那個膽還擊才成。三師兄天威根本不容侵犯,于是他們只有被鞭打和逃跑的份。
眼看再打下去得死人了,小七連忙對幾個丫鬟施以眼色。
素蘅是最不怕小三的,收到主子的命令後,就一個勁往小三懷裏鑽,邊鑽邊喊着:「唉呀三爺好吓人啊,您要吓死素蘅了。」
其餘三人也款款走向前來,笑靥如花柔情似水地看着小三,巧妙地擋住弒龍索要出的位置。
他們根本不怕鞭子落在她們身上,讓她們花容月貌的臉蛋添上任何傷痕。
小三皺眉,眼看原本要點到子問身上的弒龍索一抖,随即一把抓回手裏。
他推推把腦袋埋在他胸前的素蘅,素蘅卻猛搖着頭說道:「好可怕好可怕,三爺發起脾氣來好可怕,但英俊威武帥氣逼人,素蘅看得好喜歡啊!」
小三翻白眼。
小五小六好不容易停下來喘氣,卻是繼續挪挪挪,挪到離小三最遠的位置,根本不敢同小三站得太近。
小三看小五小六兩個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就一肚子氣,他怒道:「讓你們兩個出門歷練,居然歷練到青樓來了啊!讓姑娘抱着彈琴很高興嘛,陳年女兒紅喝起來很開心嘛!是不是真要我把你們倆砍掉重新投胎生出來再教,你們倆才肯好好給我學着怎麽做人!」
小五看了小三身旁的四個姑娘一眼,紅着眼咬牙道:「那師兄你又為何來這裏?你都能來,憑什麽我們就不能來!」
「我來談事的!」小三罵。
「我們也是來談事的!」小五小六吼了回去。「玉霞山莊有幾個姑娘失蹤,被我們從人販子手裏尋回,玉莊主在這裏辦大宴謝我們,剛剛才離開。我們是因為天色晚了,才要在這裏留宿!」
小六接着十分氣憤地瞥了小三身旁的四個妙齡女子一眼,牙酸地道:「剛剛那個花魁根本沒有師兄你身邊的女子好看,師兄你真會挑啊,四個都是萬中選一的容貌!」
小三氣得胸膛激烈起伏了起來。
素蘅察覺後立即用小手撫着小三的胸口,邊吃豆腐邊幫小三順氣道:「三爺息怒、三爺息怒,身子要緊啊!您若氣壞了,素蘅可要心疼死了!」
小三的理智只差那麽一點就要斷裂,他雙眼盯着小五小六,有些沙啞的聲音發了出來,對素蘅說道:「窗或樓梯,自己選一個,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否則真讓我動手,妳不會死得太好看。」
素蘅吐吐舌頭調皮一笑,看看梯子口遠在門外,窗戶還離自己比較近,于是嬌聲說了聲:「窗。」然後就飛身往窗外跳下去了。
小三揉了揉額角,随便找了張還算能坐的椅子坐下,閉起眼睛。
小七擡手,剩餘的三個丫鬟立即退出門去,房裏就只留他們幾個師兄弟。
小七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對着小五小六做了個揖,說道:「師弟見過五師兄、六師兄。」
「?」小五小六愣了一下。
「他是你們七師弟,百裏七。」小三說:「這裏是你們四師姐的地方,約我來談事的。」他咳了一聲,吐納間真氣運轉不太順暢,神仙谷的武功的确忌七情六傷,這回不過是發脾氣加上用了內力,就讓他有些吃不消了。
小五小六立刻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也是啊,小三唯一上心的就只有廚技這事,來青樓尋歡還真不是他會有的舉止。
五六二人互望一眼,嘴巴閉緊,頭就低了。
小三喘過氣來後睜開雙眼,悠悠說道:「可真行啊,談事都能談到秦樓楚館裏頭來。要是今日老子不在,你們是不是彈完琴喝完酒,順道便也就将花魁睡了?」
小三這話一出,小五小六兩張臉立即紅透。
「沒救了。」小三休息夠了,起身便往外走。「姑娘們賣身歸賣身,誰都有自己的難處。我可沒教你們拿銀子往人家痛處上砸。」
小七立刻說道:「恭送三師兄,三師兄一路平安、順風好走!」
「去你個百裏七,送人說得像出殡似的。」小三繞過門外的幾個丫鬟,下了樓去。
小五小六看着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
最後他們還是咬咬牙,往小三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恭送五師兄六師兄,兩位師兄一路平安、同樣順風好走。」小七說。
相貌一樣的雙生子擺了擺手,連話也來不及講,夾緊屁股忍着傷,決定立即向小三認錯去。
不然要真是被認定沒救,小三從此再也不理會他們,那他們只好真的把自己砍掉重新投胎做人,再能叫小三再收回去。
「哥,我們這樣算不算很沒骨氣?」小六邊跑邊說。
「我問你,你是覺得骨氣比較重要,還是三師兄比較重要?」小五問。
小六連糾結都沒糾結,張口自然而然地道:「……三師兄。」
太遲了。
當雛鳥睜開眼,心甘情願第一次把一個人刻進眼底,那眷戀早已埋入靈魂深處,至死都無法忘去。
所有反抗,到頭來,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
☆☆☆
小三回谷時正好太陽下山,他在竹廊上碰到滿身藥味的小春,小春叽叽喳喳地說了會兒話,才側身讓小三往廚房去。
稍晚,小五小六回來了。兩個人灰溜溜地頭也不敢擡,就守在廚房外等着小三。
小三到哪裏,他們就跟到哪裏,只是不敢靠得太近。
因為都好幾天了,被重傷的屁股還沒緩過來。倘若又一個不小心惹毛小三,那他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小三只煮了四人份的菜,兩葷兩素還有個魚湯,看起來不過是清淡的家常菜,但用料配色都是一絕,素菜鮮綠好看,葷食肉香四溢,還有熬成奶白的青魚湯為滋補非常。
以前曾經讓大師兄嫌棄過的色香味不全現下全都全了,尋常的晚膳一整個就是完美無缺。小三廚藝大成後慢慢地也在淬煉自己的能耐,是以最後得十全菜譜全書精華,也就是十冊中最後一冊末頁所寫之字,「反璞歸真」。
所有人就座後,小五小六在大廳外聞菜香聞到流口水,卻不敢踏入室內一步。
師父疑惑問道:「小五小六怎麽不進來吃飯?」
小三涼涼地道:「我要看見他們的臉就吃不下飯,吃不下飯脾氣便會不好,脾氣不好就想揍人。」
阿二給師父舀了碗魚湯,對小三說:「兩個都是那麽大的人了,自己懂得想,你也別管太寬了。」
小三嗤了一聲:「我管太寬?那倆渾小子上青樓玩姑娘呢!」
阿二的調羹撞着瓷碗,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師父愣愣往外看了一眼,又看了阿二一眼,嘴巴張了半晌,才喃喃吐出幾個字:「……孩子也大了……」
小六在外頭急忙喊道:「我們已經說過好幾次,是玉霞山莊的莊主宴請我和哥哥做為我們幫了玉霞山莊的謝宴的,而且我們根本什麽都沒做,是三師兄誤會我們了!」
衆人看向小三。
只見小三扒了口飯,閑淡地說道:「是我在那裏他們才來不及做,要是我沒在哪裏,肯定就什麽都做完了。」
小春好奇地朝小三問道:「姑娘漂亮嗎?」
小三說:「人家點的可是花魁呢。」
「哇,」小春驚呼:「能成為花魁的入幕之賓可是很不得了的。不單要他們看上人家,也要人家看得上他們才成。」
師父想為徒弟講幾句話,于是說道:「小五小六應該是好奇吧,這年紀的孩子在外頭多少都成親去了,他們只有看看漂亮姑娘而已,小三別生這麽大的氣啊!當心自己的身體。」
小三邊吃飯邊說道:「師父你這輩子曾因為好奇去過青樓嗎?」
百裏懸壺一聽就是一愣,他擡頭望着屋頂,仔細把他的前半生努力想過一遍,最後老實對小三說道:「沒有耶!」
「二師兄呢?」小三再問。
阿二說:「我一出世就跟在師父身邊從未離開過,你說有沒有?」
小三沒問小春,因為這家夥的娘就是京城紅牌花魁,他打小喝花魁的奶長大的。
小三說道:「我這輩子第一次上青樓,一樣都受邀約而至,說完話就要離開,但那兩個不成材的可不一樣。發現他們的時候,一個抱姑娘彈琴談得歡,一個喝酒喝得滿身酒氣,房裏還點着亂七八糟的香,這能相提并論嗎?」
「……」阿二沈吟了一下。「你看着辦。」除非必要,阿二已經鮮少插手小三的事情了。這回小三真的動怒,阿二不打算勸他。
有一類人,是必須管着的。
小五小六性子不定,從之前的事便能明白,對他們放任不管絕對不可。
你不理他們,他們會以為你不要他們了;你不在他們做錯事時狠狠敲打他們,他們更是會以為你真的不要他們了!
小三是給予他們希望與方向的人,他們深深依賴小三,只要小三領着,必不會出錯。所以小三在小事上要管,大事更加要管,唯有這樣,他們才會安心,不用擔心沒人理會,再度陷入無所依靠的絕境。
只是小三對于兩個小的更希望他們自己走出自己的路來,于是總用放羊吃草的态度管小五小六。這種管法雖然目标放得更遠,日後必将更好,但有時候難免會出些問題,就如同現在一樣。
而趙小春這個最後入門的小師弟原本也是小三帶着的,但小三說這死孩子從小被他揍到大依舊是我行我素,那性子出娘胎就是如此,再揍也改變不了什麽,最後就随他去了!反正小春是個有主意的,這命比野草還韌,當街被腰斬都能活過來的家夥,勝過他頭上幾個師兄太多了。
廳裏的人說完幾句話之後就沒理會小五小六兩人,大家默默地吃飯,直到師父突然冒出了一句:「那……要不要給小五小六許門親事啊……」
師父端着喝到一半的魚湯,認真地看着小三說道:「有了老婆就會開始修身養性,石頭他爹就是如此。你打小為他們兩個操心那麽多,肩上壓了太多事,瞧你都被壓得長不大了。把小五小六嫁掉,日後有人幫着你管着,你才能過得輕松些。你說過你這輩子是來玩的啊,師父從來沒忘記過!」
百裏懸壺此話一出,就聽見門外的小五小六發出慘叫。「師父我們才二十歲,還沒有建功立業,而且師兄們一個個都沒有嫁,為什麽我們得先被嫁掉!」
小五小六急慌了,沒發覺百裏懸壺的語病。
阿二淡淡說道:「師父,『嫁』不是這麽用的。」
「咦,不然應該怎麽說?」百裏懸壺看向他的二徒弟。
「男子女子成親,男方當說『娶』,女子才作『嫁』。」阿二道。
「噢……」百裏懸壺點頭。
「女子招贅男子應該也能用『嫁』吧?」小三回憶。「我就看過有個謀士被女副将招贅。出嫁當晚那男的被全身衣服脫光光扔在營帳外頭,聽說是讀書人脾氣太傲,那女副将要殺殺他的銳氣。」
小五小六聽見小三附和,又是一陣慘叫。
「過兩天我讓四兒送适合的名冊過來,你挑挑。」阿二說。
外頭的兩只繼續嚎個不停,可這回兒小三也不火了,就只平平淡淡地說道:「三師兄我現下不想聽見任何吵雜的聲音,誰再叫,我第一個把他嫁出去;三師兄我待會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張丢盡老子顏面的臉,要看見,一樣直接把他嫁出去。」
然後,外頭就安靜了。
再接着,等衆人吃完飯跨出大廳時,小三便見兩個高個兒頭上嚴嚴時時地蓋着汲水用的木桶,活像門神似站在左右兩側,立得直直的,吭都沒敢吭一聲。
☆☆☆
宴四兒動作很快,阿二這頭才傳信過去,沒多久就有一本花名冊來到神仙谷。
名冊內記載着如今江湖朝廷上至二十下至十五待婚女子的姓名背景與生辰八字,還細心附上工筆畫所描繪的樣貌。
小三覺得稀奇,每天都抱着花名冊翻看,而且看得很仔細。
因為宴四兒這名冊也記得仔細,不但每個姑娘祖上三代查得一清二楚,甚至牽涉的候門恩怨、豪門秘辛也有所記載,弄得整本書像是小說話本似的,一看就停不下來。
這天小三在樹下的石椅上一邊嗑着冰果子,一邊看書。讀到精彩處還會發出啧啧聲響,對照姑娘們的妙齡面容和心機手段,感嘆這年頭真是女的比男的強悍,無論哪一個,都比那兩個蓋着木桶站在遠處半天也不敢動一下的毛頭小子好太多了。
師父今兒個精神不錯,探頭過來好奇問道:「有喜歡的嗎?」
小三說:「京城岳家和楊家的都挺不錯,我見過她們老爹和宗族長老,順眼。」
師父點點頭。
然後遠處的那兩個即便聽了小三的回答,仍舊動也不動,連吱一聲都不敢。
☆☆☆
夜裏,小三睡得有些不安穩。
興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五光十色什麽都有,最後一幕停在那日大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他看着死去的自己,驀地胸口一悶張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朦胧間小三看見床邊站着兩個黑影,腦袋還來不及想,「唬」地一聲右手便已抓住床頭弒龍索朝對方甩去。
「師兄是我們!」小五一驚,急忙間空手抓住弒龍索,接着感覺虎口一陣撕裂般的疼,鮮血蜿蜒由傷處流了下來。
小三悶在胸膛的那口濁氣好不容易吐了出來,但接着他便覺得頭暈眼花,脫力往床上倒去。
小五無視自己的傷,連忙一個箭步來到床邊,抱住小三讓他緩緩躺下。
小六随即也靠了過來。
當小三看清楚這幾日用膳時都在廳外當門神的木桶兩兄弟竟移到他房裏當床柱時,沒好氣地說:「三更半夜不回自己房裏,站在我床邊想吓唬誰啊!」
小三的聲音有些虛弱,他還沒意識到是怎麽回事,頭上還蓋着木桶的小六就甕聲甕氣地說道:「師兄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兩天了嗎?」
「什麽?」小三懵了一下。
「師父和小春說你動氣傷了肺腑又悶着沒講,拖了幾天傷勢更加嚴重,才會突然昏過去。」蓋着木桶的小五說話聲音比較溫柔,可柔軟的音調打木桶裏傳出來就完全變了調,怪寒碜人的。
「你咬着牙根硬是不肯張開嘴吃藥,我和哥哥才輪流在你房裏輸真氣給你。你一暈我們都急壞了,我和哥才會開口講話的,可木桶我們都沒拿下來過,所以你可別又生氣啊!小春說你不能生氣了,你虛着,再生氣身體會受不了的。」小六急忙說。
小三緊繃的身軀慢慢放松,吐息也逐漸緩了過來,小五收回去的手上帶着點濕意,小六說話間也顯出疲态,他不會不知道這兩個小的在他倒下去後有多焦心,兩個人日以繼夜輸真氣給他肯定累壞了。還有這小五,受了傷也不吭一聲,以為夜裏黑,手掌随便往衣衫一擦,他就聞不到血腥為了嗎?
小三嘆了一口氣。
小五用左手手心抵着小三的掌心,內力緩緩地渡了過來,替小三梳理體內雜亂的真氣。
小五說道:「師兄你再睡一會兒吧,天還沒亮。」
小三看了木桶兩兄弟一眼,其實氣也氣過了,他只是想讓這兩個人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而已,沒想到一個不注意,把自己的身體也搭了進去。
昏倒?
我操!
三爺多久沒昏過了,前陣子還挺得意,沒想到就又犯了。
「木桶拿下來,回自個兒房裏睡去。」小三閉起眼睛說:「我沒事,別大驚小怪的。」
木桶隔着木桶,卻隔不了雙生子天性相連的兩顆心。他們互望了一下後齊齊拿下那戴了許多天的桶子,可卻沒人想離開。
小六靠了過來,坐在床邊。「師兄,要不今晚我們陪你睡吧,你讓我們回去我們也睡不着。」
「爺不需要陪睡的。」小三說。
小五說道:「可我們擔心你的身體。」
「你們還活着一天,老子為了教訓你們,就死不了。」小三說。
「師兄,就讓我們留下來嘛!我們也很久沒和你一起睡了!以前一起睡多暖和啊,靠在一起身邊有人也不寂寞,就讓我們一起睡嘛!」
「師兄、師兄!」
「好呗?」
「好呗?」
「一起睡嘛~」
不知道從哪個開始耍賴,兩個人在小三耳邊連番柔聲轟炸,最後還學起小春對師父撒嬌時的語調,那柔柔軟軟又有些可憐的聲音,聽得小三一把火又冒起來,大吼道:「給我閉嘴,都二十歲的人了,還當自己五歲小兒啊!老子全身雞皮疙瘩都被你們逼出來了!」
可小五小六就是不肯松懈,兩雙眼睛四顆眼珠子含幽帶怨看着小三。
到後來還是靠着硬磨硬泡不要臉地直接擠上小三的床,小三拿他們沒辦法,踹也踹不下去,直到累得沒力氣,只得雙手一攤,随他們去了。
兩手的手掌心都有股小小的溫暖真氣傳過來,小三睜着眼看着床頂,想這兩小子究竟是怎麽回事,以前還挺硬氣的,是最近在外頭吃到什麽壞東西嗎?竟然變得軟哩吧叽起來……就像煮到一半的麥芽糖……黏死人了……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小三要睡去之前,忽然聽得耳邊小五問道:「師兄,你以後也會娶老婆嗎?」
小三懶懶地開口。「放心,娶老婆之前會先把你們兩個處理掉。」
「……」小五道:「我記得以前你提過你有老婆的,是娃娃親嗎?」
「嗯?」小三覺得莫名其妙。「我哪時提過?」
「很久以前,我們入門之前。」小五說。
小六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噢……那個啊……」小三想了很久才想起的确曾經是有過那麽一位。「大概嫁人了吧,等我也沒意思。」
「所以師兄日後如果有中意的,還是會娶啰?」小五問。
「你管那麽多幹嘛?」小三說。
「師兄喜歡什麽樣的?」
「煩死了!」小三道。
「我也想知道,師兄說說看嘛!」小六跟着問。
被吵得不得安寧,小三只得想了想他那無緣的老婆,然後随口說道:「溫柔的。」
「長相呢?是美是醜師兄不在意嗎?」
「花會枯,人會老,我和頭狼看對眼,一生一世處下去都成。」小三說。
「師兄你也太剽悍了!」小六驚。
「吵死了,有完沒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