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秋社糕、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

大宋百姓在初冬農閑時都要辦一場秋社祭慶賀豐收。

浦江地處江南,物産豐饒秋收頗豐,歷年秋社便由官府出面舉辦,秋社宴上會請下頭郡縣的長壽老人、鄉紳名望來參與,旨在宣揚國泰民安百姓和樂,由官府擢選合适的酒樓參與,最優秀的“狀元酒樓”主辦,其餘兩家“榜眼酒樓”、“探花酒樓”則以輔辦。

因着能在浦江望族裏頭露臉,浦江城裏似乎也默認承辦者便是浦江城裏最好的酒樓,縱然搶奪不到狀元,做個榜眼、探花接下來一整年也能臉上大大有光,是以每年浦江城裏各家酒樓都要争前恐後争奪官府每年這秋社祭的名額。

以往秋社祭恒家酒樓都是當仁不讓的“狀元酒樓”,不過近兩年因着兒子失蹤恒老爺便沒有心思再去争奪秋社祭。

今年曼娘接手後也沒有打算争奪,她如今的心思都在早日攢夠銀兩去京城開店,自然也沒有報名。

可誰知等到官府宣布秋社祭入圍酒樓時恒家酒樓的名號赫赫就在其中。

曼娘聽下頭的夥計說起來才知道此事,與恒老爺兩人忙着往官府去瞧個分明,牛車行到官府門口,先見一群大腹便便的酒樓老板們正熱火朝天議論:

“你們知道麽?恒家這回也參選了!”

“那有什麽可怕的?已經三年沒有恒家了,就算他們參加也無甚可懼!”說話者是齊老板。

“可恒家這兩月又風頭甚旺,新開的那家路菜鋪子排長隊不說,單是城裏那些高門做筵席訂制聽說都排到年後去了!”有位臉圓圓的老板滿臉豔羨,他姓秦。

秦老板這一說,圍着的那些酒樓老板們紛紛露出羨慕與嫉妒的神情,誰能不渴望這樣的火熱呢?

“呵,一個小娘子巧舌如簧,哄得些內宅婦人們眉笑眼開,全是上不得臺面的勾當!”齊老板不屑一顧,“我們不就是因着是男兒進不了內宅才吃了這個虧!”

“老奇說得有道理!”旁邊歐員外恍然大悟,接着又喟嘆,“只恨我家裏的夫人到底不是做廚子出身的,養在家裏只知道吃喝玩樂,沒法出面幫我進內宅談生意。”

一時之間諸人便都覺得頗有些道理,又都覺得恒家生意火熱不過是因為那小娘子能進內宅哄掇幾個婦人罷了。

誰知在此時就有一人站出來道:“此話差矣。人家這小娘子雖然只憑一張嘴,但是能站在這裏與你我競争,本身也是一種難得。”

曼娘從車簾縫裏打眼一瞧,原來此人是孫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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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笑一聲:好一個明褒暗貶,先将她定為“只憑一張嘴”的誇誇其談之人,而後仗義執言,讓人覺得他寬宏大量。

果然歐員外嘆道:“你可真是個老實人啊老孫!恒家那麽害你,你還幫恒家說話。”

孫橫搖搖扇子:“這話莫提,大家都是生意場上混口飯吃各憑本事。”

恒老爺下車後打探了一圈回來後滿臉愁色:“相熟的官吏說,這定好了名單就沒法取消,我們恒家酒樓這回可不得不參與了。”

“也罷,若是草草準備敗北,別人還當我恒家酒樓不過爾爾,倒不如好好兒争個第一。”不過片刻功夫,曼娘做下了定奪。

恒老爺也贊成女兒,不過還有些擔心:“曼娘,這回要不……便讓我出面罷?這秋社祭每年裏争奪的都是各家的老爺,孫橫雖然做菜不如,可他能與官府的老爺們吃喝玩樂,自然有許多人情便宜。你是比不過的。”

曼娘搖搖頭:“爹既然将酒樓交給我,便由我出面。”

秋社祭初選是由各家酒樓先選兩道菜應選,而後由官府的官吏們品嘗後選出十家左右酒樓。

曼娘想了想,便做了兩道秋社常見的菜品——一道秋社糕,一道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

秋社糕是将今年新上市的大米磨成粉,加紅糖放模具裏蒸,而後撒上一層米黃色的糖桂花。

看似簡單,可實際做起來盡是門道,米粉磨過細細篩過,加了紅糖包裹其中,這樣才不會流得到處都是,瞧着也齊整。

至于那糖桂花,則是曼娘秋日裏收集好桂花後撒在糖裏親手腌制的,絕不是外頭鋪子裏賣的陳年貨。

這道秋社糕就讓負責品評的官吏們驚嘆不已。

最外頭那一層金黃色的糖桂花散發着濃郁香氣,随後唇齒便觸碰到糯軟的米糕,新鮮的大米磨成的米粉又鮮美又清新,經過蒸煮後幹濕适中,毫不嗆人。

而裏頭一層融化了的紅糖漿旋即緩慢流出來,流在口中又香又甜。

讓人吃着就覺得幸福十足。

第二道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則是鹹口的點心。

麻菇是江南山裏一種草菇,秋日雨後最後一茬,山民們割完地裏的莊稼後便去采集回來腌制在缸裏,準備應付蔬菜稀少的冬日。

經過腌制的麻菇撈出一把出來,剁得細碎,又将同樣産自山裏的絲筍一起切碎,配上豬肉臊子,慢慢炒制。

這道菜本來是秋社山民們做的,因而材質也不稀奇,做法更是簡單。

難得的是曼娘炒制出來的麻菇絲筍燥子格外用心,讓人想起秋日田野裏山間幹燥金黃的場景。

搭配的炙焦饅頭則是将饅頭切片後放在鐵鏊上慢慢煎烤而成。

煎烤過的饅頭片又幹又脆,放進嘴裏咬開焦黃的外皮便是內裏軟軟的饅頭,就着麻菇絲筍燥子,鹹香滿口。

這回來參選的酒樓大都用的參鮑翅肚,做法則繁複困難,看起來就覺震撼。

吃起來固然好吃,可評選的這些官吏們又都是讀過書的,自然喜歡講究“蒸藜炊黍饷東菑”、“松下清齋折露葵”、“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的田園做派。

秋社本來就是秋日田園裏農戶們自發聚集到一起慶祝豐收的節日,自然歷來的菜品也都是農家菜肴。

只不過浦江的酒樓們為了參選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久而久之參選的菜式就越來越繁複,也越來越脫離田園風格。

誰知今日倒見到一家酒樓呈現上的菜式格外有田趣。

一時之間勾起官員們“田園将蕪胡不歸”的心思,再說了身為官員少不了大魚大肉,那些參鮑翅肚瞧着也不是很稀罕,反而農家小菜反而滋味清淡。

于是恒家酒樓的菜式就此得了第一。

門外頭為人傻呵呵的歐員外原地轉圈:“也不知道這裏頭的結果如何。”

“歐老,您就別轉了,晃得我頭暈。”秦老板攔住他,“你轉不轉,那結果都快出來了。”

“我這不是心焦嗎?”歐員外讪笑,一打頭,“吆,孫老板您來了?!”

孫橫和氣地點點頭,沖周圍一圈老板們客氣地拱拱手,互相見禮後,這才問道:“怎的不見恒家酒樓來人?”

“在那邊街角呢。”齊老板沒個好氣,“好幾年不參加了,偏偏今年來分一杯羹。”怨不得他讨厭恒家,齊家酒樓一直略遜色些,要不是恒家酒樓前幾年退出,他家還進不了前三,這回見恒家酒樓又來參賽,心裏又氣又急,說話便毫不客氣。

歐員外還記得上回孫老板仗義執言呢:“您這回可別幫恒家說什麽好話了,先顧着自個才好,您呀,為人就是太實在。”

孫橫客氣一笑:“大家都是同行,互相照應是應當的。”

歐員外消息還挺靈通:“我聽說恒家酒樓拿進去的菜品是秋社糕和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

“那不是鄉下平民吃的麽?”齊老板嗤笑起來,“只有鄉下人才吃那樣上不得臺面的吃食,就連我家仆從都不吃那個。”

秦老板則納了悶:“這恒家小娘子年輕不知道底細,這恒老爺也不知道提點着點?這話傳出去不是笑料麽?”

“誰知道呢。”孫橫心裏得意,面上卻搖搖扇子,“這回大夥兒看我面子上,倘若一會子恒家酒樓名落孫山,大家還是莫要嘲笑為好。畢竟一介小娘子,輸了難免哭鼻子。”

不多功夫,官吏們便走出來宣讀結果:“恒家酒樓,第一名。”

“啊?!”圍觀的酒樓老板們紛紛瞪大眼睛,誰能想到恒家酒樓非但通過了初選,還能得第一呢!

齊老板更是跳了起來:“怎麽可能?!”

随後前十的結果一一念了出來,孫家酒樓、秦家、歐家都進了十強,齊家卻沒進。

齊老板越發惱火:“這是怎麽回事!!!!”氣得狠狠往地上跺了跺腳。

孫橫則臉上有些不自在,周圍那些老爺們都用怪異的眼神瞧着他,還有人嘀嘀咕咕。

有人嗤笑道:“還以為多厲害呢,連頭籌都敢憐憫!”

“對啊,看他那故作寬容的樣子,還當他穩勝恒家呢!”

“就是就是,人家第一名還需要他憐憫!上趕着自己臉上貼金。”

人性如此,自己雖然難堪,可看到別人難堪,便一定要指指點點,似乎便能彌補自己的臉上無光,一時之間那些落選之人紛紛議論起了孫家。

孫橫被笑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雖然進了初選,可渾身都不自在。

街角的茶館裏,得知消息的恒老爺笑逐顏開:“哈哈哈,我恒家過初選了!”

金桔和石榴兩個丫鬟也高興得蹦蹦跳跳:“我家大娘子可真有能耐!”

曼娘喝杯茶,噙笑看着人群方向:“先莫高興得早,肯定有人又要掀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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