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喬不是沒想過會在臨川市遇見宋時遇,但是卻絕對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這種境遇下相遇。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着急出門嫌麻煩沒有摘的圍裙和手裏拎着的一袋外賣,默默的角落挪了挪,順便壓低了頭上戴着的棒球帽的帽檐,餘光卻忍不住從帽檐下溜下去,穿過前面站立的幾條腿,精準的落在那雙铮亮的皮鞋上。

宋時遇從電梯外走進來的那一瞬間,溫喬恍惚間記憶被拉回到了好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推開門,窗邊做試卷的少年宋時遇聞聲轉頭看過來,黑發黑眸,轉過來的半張側臉清冷古典,神情疏淡。

在遇到宋時遇之前,她見過最好看的人就是學校裏被公認為校草的某位學長。

宋時遇比他好看了一萬倍。

溫喬沒有任何緩沖的直面了宋時遇的美貌,對她的沖擊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就一眼,就硬生生把她對人類的審美拔高了好幾層樓。

而彼時她剛以五十塊錢的價格賣掉了一頭又黑又長的長發,頭發被削的又短又薄,因為整個暑假都在田野山間瘋跑曬的皮膚黝黑,身上穿的是某個堂姐不要了的舊衣服,身材還沒有二次發育,瘦的像根豆芽菜,完全就是個沒有張開的野小子。

她和宋時遇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說句“仙畜有別”都不過分。

那時候她曾經誤以為宋時遇的特別是因為他是城裏人,所以在他們那一群鄉下人裏才會顯得那麽鶴立雞群遺世獨立。

後來她才發現,原來宋時遇和他們并不是城裏人和鄉下人的區別,而是宋時遇和絕大部分人類的區別。

時隔多年,西裝革履的宋時遇非但沒有長殘,反而徹底褪去少年時的青澀稚嫩,棱角愈發分明清晰,從她的角度隐約可以看到他走勢陡峭的鼻梁和緊窄流暢的下颚線條,清冷氣質更添幾分矜貴,如高嶺之花高不可攀。

那種區別于普通人類的高貴氣質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

以至于電梯裏的所有人在他進電梯後都自發的挪動,最後空出一塊在這電梯裏顯得過于寬裕的地方來供他站立。

而溫喬在宋時遇進電梯後目光掃過來的前一秒低下頭,讓帽檐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後背都繃緊了。

聽說宋時遇在A市開了公司,難道就在這棟樓?

怎麽會想到那麽巧,A市那麽大那麽多的寫字樓。

他的公司居然就在離她不到兩公裏的地方?

溫喬倒不是怕遇見他,只是她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大适合和看起來事業有成風光無限的前男友偶遇。

溫喬低着頭盯着自己的圍裙,自己這身打扮很有可能會被宋時遇誤認為她是外賣員或者是飯店小工。

宋時遇對她說的最後那句話讓她這麽多年都耿耿于懷,她咬着牙一天只睡五個小時打三份工的時候,除了還債,胸口裏也憋着一口氣,想要向他證明——雖然她沒有走那條他為她計劃的路,但是她也能夠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

但如果現在被宋時遇看到了,豈不是都白費了?

這麽想着,她又默默的往角落裏縮了縮。

電梯走走停停,電梯裏的人也在進進出出。

到第十五層的時候,電梯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三個人。

姚宗扭頭看了眼角落裏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在她身上的圍裙和手裏拎着的外賣上掃了眼,不甚在意的對身旁的宋時遇說:“騰越的周總都約了你好多次了,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我也不好回他,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這個周末去一趟呗,再推,怕是要把這位老總得罪了。”

宋時遇目不斜視,不置可否。

姚宗用手裏的文件輕拍了下他,嘴角勾起一抹壞笑,語氣促狹,帶着點幸災樂禍:“誰讓你這麽招蜂引蝶,一見面就把周總的女兒的魂給勾走了,這位大小姐可來公司堵了你好幾次了,你都不給面子,這才把她爸那尊大佛搬出來壓你,要我說,那周小姐長的挺漂亮的,身材又好,你試着接觸一下也挺好的。”

宋時遇沒接話,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時餘光不經意掠過角落裏那團縮着的人影,沒有停留。

姚宗即使收住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開玩笑開玩笑。”

他說着不經意的看了眼宋時遇身後那個一直縮在角落的年輕女人,她正好擡起頭來,冷不丁的兩人對上了眼,帽檐下,那雙眼睛亮的閃了一下他的眼睛。

姚宗愣了下,沒反應過來,她就把頭又低下去了。

現在外賣行業的門檻都那麽高了嗎?

姚宗收回視線,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聲,同時還隐約的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

姚宗在別的事情上記性不是特別好,但是唯獨在認人這方面格外突出,只要是見過一次面的人他就能記住那人的長相,這也是他在社交場上如魚得水的原因。

這麽想着,他又扭頭看了一眼,但是這會兒那年輕女人已經低着頭,帽子把臉全擋住了。

······

溫喬低着頭,卻是好一陣心驚肉跳。

雖然他并不認識她,可是她卻記得他。

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是宋時遇的大學同學。

她去找過宋時遇。

那時候她跟宋時遇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她偷偷跑去臨川大學,并不是想要見宋時遇,只是想去看一看他上大學的地方,可臨川大學那麽大,偏偏就讓她看見了宋時遇。

那時候宋時遇身邊圍攏了一群人,那些人如衆星捧月般圍繞在他身邊說說笑笑,男男女女都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樣子。

宋時遇還和其中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拍了一張合照,她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孩子穿了條漂亮的小白裙,漂亮清純又明媚,拍照的時候她親密的挽了他的手,笑得很燦爛。

而宋時遇明明那麽讨厭和人有肢體接觸,但是被那個女孩兒挽住的時候,他雖然神色淡淡,卻并沒有拒絕。

當時拍照的人就是現在這個和宋時遇站在一起的男人。

溫喬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他實在不能怪她,任何人和宋時遇站在一起,都要做好成為陪襯被忽略的準備,哪怕其實把他單拎出來,也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養眼且氣質不錯的帥哥。

看起來,他們現在也在一起工作。

雖然知道他不認識她,但是剛才對視的時候,她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吓了一跳。

······

姚宗才發現電梯已經提前按了23樓,也就是他們公司的樓層,他鬼使神差的扭頭和角落裏的女人搭話。

“你的外賣是送到23樓嗎?”

溫喬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說話,猝不及防,已經下意識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反應過來低下頭,緊張慌亂之餘還有些莫名其妙,怕被宋時遇聽出自己的聲音,也不敢出聲,只能低着頭點了點頭。

姚宗以為她害羞,和善的伸出手去:“給我吧,我也在23樓的公司上班,我給他們帶過去,就不用你再跑一趟了。”

宋時遇正神情冷淡的回複手機上的微信消息,并沒有留意到電梯裏另外兩人的交流。

溫喬只能硬着頭皮把外賣放到姚宗手上,不得已,用蚊子似的說了句謝謝。

細弱蚊蟲的聲音微弱的飄過來,很難辨認,宋時遇微斂着落在手機屏幕上的視線卻突然凝住,正在回複工作微信的手指也一下停了下來。

他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抽離,擡起頭,轉頭看過去,視線籠罩住角落裏那個剛剛被他餘光掃過卻并未留意的身影。

站在角落裏的人低着頭,帽檐被刻意的拉的很低,把半張臉遮擋的嚴嚴實實,但是從他的角度,還是可以看到那小半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側臉。

宋時遇冷淡的神色緩緩收斂了起來,凝結的如墨一般深沉靜默的眼神無聲無息的掀起波瀾。

姚宗對宋時遇此時暗湧的變化毫無所覺,他邊看手機邊問:“哎,我們中午吃點什麽?讓穆清別點上次那家了,那家好像換了個廚子,味道不行。”

然而身邊的人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時遇?”姚宗擡起頭,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電梯裏的氣氛有點不大對勁。

宋時遇正盯着角落裏裝鴕鳥的人,面色晦暗不明,緩緩吐出兩個字:“溫喬。”

姚宗驚訝的挑眉,目光疑惑而又古怪的看向電梯裏除他和宋時遇以外的人。

總覺得那人似乎是被吓地抖了一下。

空氣幾乎凝固般靜默了幾秒。

溫喬被宋時遇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像是通了電一樣麻了一下,在那道猶如實質般很有壓迫感的目光下,她不得不硬着頭皮把頭擡起來,臉上極力擠出一個仿佛才發現他的驚訝表情,“宋時遇”三個字在喉嚨裏滾了一圈,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啊,怎麽是你,好巧。”

姚宗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從宋時遇冷凝的臉色和溫喬的尴尬中品出了那麽點不一樣的東西:“認識?”

溫喬得救似的立刻看向他,佯裝鎮定的笑着說:“小時候我們當過一兩年的鄰居,還在一個學校讀過書,很多年沒見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真是太巧了。”她一邊說着,一邊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兩張名片分別遞過去,眼神回避着宋時遇的凝視:“這是我開的店,就在這附近不遠,你們要是有機會,可以過來吃夜宵。”

态度自然的像是真的只是遇見了很久不見的熟人。

輕描淡寫的撇清了兩人的關系。

“這麽巧?”姚宗立刻接了她的名片,同時敏銳的察覺到身邊的宋時遇越發冷凝的氣場,心裏更是對溫喬的身份感到好奇。

宋時遇沒有接她的名片。

溫喬拿着名片的手僵在那裏,不得不擡眼直視他,看到他冷峻的臉色時,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得有些不自然。

姚宗看了看宋時遇,心裏疑惑更深,見溫喬神色尴尬,正準備替她解圍,沒想到這時宋時遇先他一步,伸手抽走了溫喬手裏的名片。

他看了宋時遇一眼,收了手,沖溫喬笑着晃了晃手裏的名片說:“改天有空一定去。”

就在這時,電梯停在了23樓。

姚宗主動邀請:“要不要去公司坐坐?”

溫喬想都不想,連連擺手,仿佛那是什麽狼窩虎穴,臉上卻堆着笑:“不用了不用了,我店裏挺忙的,要趕回去做事了。”

姚宗看向宋時遇,結果發現宋時遇完全沒有要下電梯的意思,反而從容的看他一眼,說:“你先回公司,我下去一趟。”

溫喬的表情僵住了。

姚宗心領神會的挑了挑眉,不免又多看了溫喬兩眼,笑了笑:“那下次再見。”說完拎着那一袋外賣,潇灑的走出電梯外,微笑着目送他們。

溫喬勉強回了個笑。

然後宋時遇按下電梯鍵,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她的身邊。

電梯門關上,電梯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溫喬呼吸都不順暢了,她幹笑着擠出幾個字:“好久不見啊。”

宋時遇低頭滑開手機,沒有看她:“把電話號碼給我。”

溫喬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難以抑制的緊張,聲音幹巴巴的:“名片上就有......”

宋時遇看了一眼名片。

溫小廚

經營範圍:燒烤夜宵,私房小炒

下面是一個外賣電話。

再下面就是一行小字,寫着一個地址,距離這裏大概兩公裏。

宋時遇當着溫喬的面,把上面的號碼存進手機裏,然後直接打過去。

溫喬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看到手機上一組熟悉的數字,她愣了一下,這麽多年,他居然從來沒有換過號碼?

她下意識擡頭看向宋時遇。

宋時遇眉眼清冷,薄而長的雙眼皮,東方山水畫一樣疏淡,睫毛卻又密又長,半垂着眼的時候尤其,眼神內斂深邃,像一片墨色的海,深幽沉靜,輕易不起波瀾。

他擡起眼,對上她怔愣的視線,眉眼微微一動:“存起來。”

“哦......”溫喬心口悸動了一下,忙低下頭,在宋時遇存在感十足的注視中把他的電話存進自己的通訊錄裏。

她打出“宋時遇”這三個字的時候,忽然恍惚了一下,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去哪裏?我送你。” 宋時遇淡淡的說。

溫喬幾乎掩飾不住驚訝,錯愕的看了他一眼,下意識說:“不、不用了,我自己騎了車來的。”

宋時遇看着她,沉默。

電梯裏一下子又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凝固。

溫喬定了定神,看向宋時遇故作輕松的問道:“對了,你在這裏上班嗎?”

她每一次望向他,都發現他也在看她,好像一直都沒有移開過視線。

宋時遇說:“嗯,去年搬過來的。”

溫喬想再說點什麽讓氣氛能自然輕松一點,她平時很能說,可偏偏到了宋時遇面前,越想自然反而越不自然,腦子一片空白,只幹幹的憋出一個帶着點尴尬的“哦”字來。

就在溫喬覺得氣氛越來越凝固冰冷的時候,電梯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溫喬頓時松了口氣。

這口氣松的太過明顯,以至于身邊的宋時遇第一時間看了過來,他比溫喬高出一截,居高臨下的垂眼看下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也辨不清喜怒,只有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暗色。

溫喬曾經是“宋時遇微表情十級研究員”的經驗告訴她——宋時遇不高興了。

她下意識的就把這口松到一半的氣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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