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北的秋天晝夜溫差分明。

再往北一點兒就是張掖, 有丹霞地貌還有酒泉發射基地。大巴車載着今年選拔出來的學生前去西北工程所在的基地,雖說今年周氏研發部對整個京城的高校開放招聘選拔了,但最終篩選下來的還幾乎都是H大的。

只有阮茉一個人, 是來自外校。但因為是學舞蹈,還是引起了諸多人的注意。

阮茉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便到了基地。一車總共二十五個人,女孩子就她一個。

到了宿舍,才知道把阮茉給分配到了這邊一個女研究員的宿舍裏。研究員姐姐很年輕, 也是前幾年通過努力殺進周氏工程部的。

她遞給了阮茉一瓶水, 阮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西北實在是太幹了, 阮茉喝完水, 把行李箱平鋪。到底還是女孩子,出個遠門行李箱就要帶好多東西。

阮茉一件一件行李往外拿,旁邊的研究員姐姐端着水低頭看阮茉,發現她的箱子被收拾的整整齊齊, 所有衣服都用專門防塵袋包好, 分好類。研究員眼睛尖,還看到了上面居然貼着标簽。

用鋼筆在标簽上, 細細地寫到——

【純棉衣服】。

【腈綸衣服】。

【防曬衣】。

【長褲】。

【內衣】。

……

“哇。”研究員早就拿到了阮茉的信息, 知道阮茉的名字,笑着說道,

“小阮,你還有個哥哥呀?”

Advertisement

阮茉一愣,跪在行李箱旁, 好半天才順着研究員姐姐的目光看到了周子珩那些貼在袋子上的标簽。

每一個,後面都落了款。

【哥哥留】。

“……”

這些衣服都是周子珩給她打包的, 周子珩有點兒很神神叨叨的習慣,出遠門收拾行李都要親力親為,并且會相當嚴謹進行分類,最後還會給歸類的分裝袋上貼了标簽。

那天晚上他把她又給做到下不了床了,所以行李給打包成什麽樣,她也就沒管。

女研究員完全沒見到過大老板,更不可能知道阮茉和大老板的關系。阮茉把那包裝袋給拎了起來,一個個标簽撚着,不着痕跡從上面慢吞吞撕下。

“算是吧。”

女研究員見她興致缺缺,似乎不太願意提及,也就沒再繼續說下去。

西北的空氣幹燥又多變,白天太陽大到烤雪糕,夜晚又溫度驟降,裹着棉被都不為過。

為此阮茉還流了兩次鼻血,研究員姐姐讓她多補充點兒水。

“你那個雪王的喝水杯好可愛哦!”姐姐指了指阮茉放在燒水壺邊的水杯,打趣她,

“這也是你那個哥哥給你收拾進來的嗎?”

阮茉有段時間喜歡蜜雪冰城,小姑娘十八九歲,對奶茶什麽的特別喜愛。最愛喝蜜雪冰城的那陣子,她經常去蜜雪冰城門口跳舞,逗店員都特別喜歡這個軟軟萌萌的女孩子,會給她推薦各種各樣蜜雪冰城新出的杯子和玩偶。

這個時候周子珩就會拎着西服坐在店裏等着付錢,周家大少爺,周氏集團的當家人,為了一個小姑娘下榻這些平民小店,誰也不敢相信誰也都不敢認識。

雪王的水瓶才九塊九,阮茉買回來就愛不釋手,周子珩經常皺眉她用些亂七八糟地東西,但沒想到到最後還是給她收拾進來了。

阮茉說是的,然後就把涼好的開水灌入瓶子中,背在腰前,用衛生紙堵了一下剛剛還在流血的鼻子。

“我先走了啊——今天好多任務!”

“好多瓶子要洗!”

工程部門的管理人真的把阮茉給安排過去洗瓶子了,就安排在DNA提取實驗室。DNA提取實驗室每天都會消耗大量的燒杯燒瓶,這個地方不比高校實驗室,對瓶子挂珠的要求要嚴格一萬倍。

倒也不是不讓阮茉接觸實驗,只是多分配給她了很多很多額外的任務。

管理層的人員是這樣說的。

那個姓名陳的組長指着阮茉的簡歷,招人不歧視學校出身,進來後在這兒等着呢。

“總覺得阮工你也不是科班出身。”

“要知道,能進入到這裏工程部基地的人,可不是憑借一張臉蛋進來的。”

“……”

阮茉抿着嘴,她聽出來了這人話裏有話。

但她卻并沒有反駁,只是不卑不亢,問陳組長,

“那如果我能做出來一些實績呢!”

這裏不愧是周氏的核心創新研發部門,縱使阮茉當年在矽谷見識過各種超前技術的生物科研實驗室,但終究還是被周氏集團所為震撼。

她覺得這裏很神聖,無關任何私心。

陳組長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腰前還挂着蜜雪冰城的雪王搖搖杯,

嗤笑,

“那你倒是先做出來點兒成績啊!”

這不是比賽,是正式參加周氏研發部門的科研計劃。做出成績也不是玩樂,是需要跟進,做上很長一段時間。

阮茉背着手,半晌,問組長,

“那陳組長瞧不起我的出身,又覺得我是上面有人。”

“陳組長想讓我做什麽,才能消除對我的偏見,讓我順順利利參加實驗?”

陳冰河:“……”

良久,陳組長喝着茶,指了指那裝玻璃儀器的櫃子,

“承認了自己是非科班的業餘愛好者,就老老實實做一個新人該做的事情。”

“把每天實驗室裏用出來的培養皿燒杯燒瓶都給洗了,水流成柱水珠不挂壁。”

“再去跟着,好好做實驗。”

阮茉有一百個心眼子,在心底裏把陳組長給計劃算計了一百八十遍。

可她終究還是忍了,因為當年跟周子琪程舒瑜撕逼的時候,那是她在讀書,高中與她而言只是一個能幫她拿到文憑的地方,她不在乎,撕逼并不影響她參加數理化生競賽能名列第一。

西北工程是她向往的,洗個瓶子于她而言,她願意去做!

但阮茉還是學會了喝黑咖啡,加冰做成冰美式。那是阮茉第一次和這類的東西,周子珩以前禁止她喝任何茶和咖啡,說是對小孩子睡眠質量不好。

西北工程地基幾乎是人手一杯冰美式,最差也要挂耳咖啡沖泡。阮茉抱着蜜雪冰城的搖搖杯,有同組的男生看到她困困的模樣,問她難到不來一杯咖啡提提神嗎?

雪王搖搖桶裝了些冰,她淺淺嘗了一口黑咖啡。

瞬間就像是被注入了人間疾苦。

酸澀,苦楚。阮茉忽然感覺胸口有些疼痛,下意識捂了一下左側心髒。

每天都洗瓶子洗到很晚,咖啡再苦,也是能提神的。那段時間阮茉經常心髒不舒服,時不時加快跳動了那麽一下。

又咯噔慢跳了半拍。

陳組長依舊在瞧不起她,不論她每天都工作做的有多麽完美。過了一段時間後,阮茉也就習慣了,她承受着那些說她是周子川小情人兒的流言蜚語,默默學習這裏的機密技術。

同宿舍的研究員小姐姐帶她去吃了西北特色炒面片兒,分量很足的一大碗,兩個人吃。阮茉将裹着油汪汪醬汁的面片兒盛在碟子裏,小姐姐低頭刷着手機,忽然就有點兒難過地感嘆了起來,

“唉,這個月結束,你們這些學生是不是就好走咯……”

阮茉咬着面片兒,想了一下,點點頭,

“是的,”

“這組基因序列已經構建完成了,正在往蛋白質轉錄翻譯,定點看一下能不能翻譯出想要的蛋白質。”

“要是沒問題,那就可以進行二級三級組裝,然後就能上市了。”

程序員姐姐哇了一聲,

“那你們這個做的可很快啊!”

“果然年輕人就是精力充沛,我來這裏好多年了,一直就做瓣膜基因序列合成的這個項目。剛來的第一年,接觸到的每一個項目都要進行長達八九個月,有時候要十個月甚至一年。總部的大老板周子珩周先生實在是太嚴格啦!每一次的工程都親自進行測試,你也知道有些蛋白的合成可費時間了,我們這些技術人員就給徹夜坐在旁邊陪着,看那翻譯會不會出任何差池……”

唐突聽到了周子珩的名字,阮茉的心髒略微咯噔了一下。她的筷子夾斷了一塊面片兒,片面掉進了湯裏,紅紅的湯汁暈染,瞬間讓碗口邊緣堆積了一層層的紅油泡泡。

那湯是純煮面湯,上面撒了把胡椒粉調味。阮茉的面片掉了進去,雜了湯味。研究員姐姐看到了,“哎呀”了一聲,驚呼阮茉的走神。

“你看你,這湯還怎麽喝呀?”

阮茉:“……”

小姐姐要讓她再換一碗,阮茉說沒事兒。科研員姐姐笑着道阮茉吃個飯都能走神,她跟阮茉神秘提及,這要是放在實驗室做實驗上,走一個神……

“我跟你說小阮,我們隸屬的周氏集團,對員工走神罰的可嚴重了!”

“……嚴重?”

“嗯!”科研姐姐點頭,“我也只是聽說的,大老板周子珩,前幾年來這邊按例檢驗。”

“結果就有一個做電解的前輩走神了,電解液ph沒調精準。導致那個項目的産出産品差點兒黃了。”

“幸虧當時有陳冰河救場!陳工可霸氣了,直接搬了新的電解池,徒手改切道路,硬生生讓那個項目能夠進行了下去!”

“老陳當年就是因為這個救場,被大老板贊揚了,一舉提拔!不然你以為他那個心高氣傲的脾性,怎麽能不得罪人就做到現在DNA分區的的一把手?”

她只是順口提了一嘴陳組長,卻看到阮茉愣愣地看着她。小姐姐忽然就想起所裏風聲四起的流言,說陳組長可讨厭阮茉了!

到處針對她!

舍友一捂嘴,臉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啊……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跟你故意提及老陳……”

阮茉扯了一個笑。

低下頭,把那碗湯給喝了。

沒什麽味道,胡椒粉在嘴裏卷着煙熏味。

“沒事兒。”

“……”

小姐姐繼續心懷別事地吃着炒面片兒,半晌,忽然聽坐在對面的阮茉。

又幽幽開口。

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己琢磨自己。

“陳組長。”

“真的是,大老板提拔的啊……?”

舍友姐姐怔了一下。

良久,她插科打诨道,

“哎呀呀,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老陳的脾氣就那樣……”

……

阮茉吃完面片兒,又去了趟實驗室。才換上白色大衣,系着紐扣。一中午都在實驗室等數據的陳冰河突然敲了敲第三實驗室的金屬門。

咚咚咚——

“嗯?”阮茉轉頭。

陳冰河見到阮茉,還是那副嫌棄的模樣。

仿佛阮茉做出來的成績他都沒看見,覺得那些數據絕對不是阮茉自己搞出來的。

陳冰河皺着眉,這個時候按理說是休息時間,實驗室完全沒人。可陳冰河還是冷漠地看了眼阮茉,感覺在嫌棄她大中午這麽大好的時間居然跑出去玩了。

陳組長一指對面水池臺旁邊堆着的一大堆培養皿。

命令似地開口道,

“下午實驗都需要用。”

“……”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你最好、盡快把它們都給洗完。”

阮茉放下系扣子的手。

看着陳冰河,

“這些全都?”

陳組長:“全!部!”

……

西北的天氣真的很幹燥,空氣中找不出來一絲的水分。阮茉戴着手套,一個個清洗着之前實驗用掉的培養皿。

末了,她忽然一賭氣,用力扔掉了手中的刷子。

黃沙被風吹着,空氣中都是細微的粉塵顆粒。阮茉伸出舌尖,沿着嘴唇舔了一圈幹裂的唇紋。

她又沒好好喝水,又喝了很多很多黑咖啡。心髒跳的一時快一時慢,總是揉也揉不開。她忽然就很想一個人,她摘下手套,拿出了手機。他們西北工程不比航天發射基地,管控相對淺顯、可以自己帶着手機的。

阮茉對着手機屏幕,戳了好半天那個號碼,哥哥的手機號對她來說永遠那麽新鮮,因為永遠都是他給她打電話。

她戳了第三千四百五十七次。

終于,在第三千四百五十八次,給戳了出去。

鈴聲振動,信號一波一波悠遠往外擴。周子珩又不知道跑哪兒去當他的霸氣掌權人了吧?阮茉來西北後其實鮮少給周子珩通信,是她離開周家前特地敲着小黑板強調的。

她是去學習,不是去當周家掌門人的特權小嬌妻!

然而那一刻,當電話“咔嚓”一聲接通,哥哥那熟悉如陳釀紅酒般略帶嘶啞的聲音沿着無線電傳來,阮茉終究還是有些忍不住了。

思念撕破了口。

嘩啦嘩啦往外湧。

“喂?”

“......茉茉,怎麽啦?”

“……”

“……”

“……”

阮茉鼻子一酸。

匆匆挂了電話。

扭頭,站起身。

就把那手機卡給拔了出來,拉開窗子扔入了茫茫黃煙塵沙之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