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陣海風忽然吹過。
浪花拍打着船體。
阮茉用手拂了一下被吹散了的長發, 暗紅色的晚禮裙在夜色下飄。她忽然想,是啊。等結束了,她真的就要離開哥哥了嗎?
那一刻她想到的還是周子珩, 一想到周子珩就是一萬個難以割舍。但她也沒什麽可以猶豫的,因為那個時候的阮茉,無比想要拿到權力。
她才十九歲,正是一個人野心最大的年紀。
愛情沒辦法當飯吃,她也不會是周子珩養的嬌小金絲雀。
阮茉說,
“好啊。”
“不回去了。”
……
十五歲那年初入周府, 周子珩教給了她很多豪門禮儀,告訴她游輪這個地方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圈子,
一旦上了船, 發生任何事情你都需要自己承擔。
因為,沒有任何退路。
這艘游輪建造的十分龐大,讓阮茉不禁想起了看過的電影《1900》,周圍都是用金色琉璃瓦鋪墊, 玻璃上雕刻着歐式複古花紋。侍者們行如流水, 悄無聲息從她身邊經過。
縱使阮茉在周氏見過無數揮霍金錢堆起來的奢靡畫面,眼前游輪上的場景還是讓她禁不住震撼了一下。出入游輪的人每一個都穿着精致的禮服, 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阮茉看了下手中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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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輪上絲毫沒有透露出任何和Cgen相關的信息,船票也是周子川和林蘇在官網上訂購。有好幾大歐洲的世襲家族産業贊助, 所以也沒辦法在官網上搜尋出究竟誰才是這艘船的主人。
船長就更不用說了,都是雇傭關系。從底層到頂層,旅客的階級身份都不一樣。
一時間, 阮茉忽然不知道該去哪兒找Cgen。
她想到信件上說,這艘游輪是給一個叫“原聽晚”的女孩慶生而準備。
“慶生?”管理二十四點撲克區的侍者聽到阮茉的咨詢, 稍微皺了一下眉。
阮茉說出了那個名字,
“原……原聽晚?”
“說是讓我來參加原小姐的生日宴會。”
侍者讓阮茉等一下,他去問一問。
跑回來時,那侍者突然又帶了好幾個人過來,其中還有穿着白色航海制服的。阮茉原本以為會得不到答案,但看到船長都過來了的那一刻——
她忽然就愣在了原地。
船長的臉上帶着恭敬的神色,他走到了阮茉面前,旁邊的工作人員齊刷刷轉身。所有的人都面向了阮茉。大家忽然都微微彎腰,做出俯首狀。
一口标致的英語。
“尼爾斯先生已在頂層恭候多時。”
“……”
尼爾斯?
阮茉沒聽過這個名字。
她甚至依舊懵逼,船長見她無動于衷,半晌,又問了一句,
“您就是阮茉,阮小姐吧?”
阮茉點點頭,“對。”
船長确定地道,
“尼爾斯先生已在頂層恭候您多時。”
……
船只的建設越往上越複古,中層還是現代化豪門風格,到了頂層,宛若進入到中世紀歐洲的電影中,全都是名家的壁畫,洛可可風奢華又迷離。
她都有些覺得,自己都這條魚尾包臀裙,是不是有些配不上這麽莊重的地方。
最頂層有一扇富麗堂皇的門,船長為阮茉打開。
阮茉有些緊張。
因為她不知道裏面會有什麽。
Cgen的幕後Boss實在是太神秘了,而原聽晚這個名字卻完全查不到。尼爾斯先生又是誰?為什麽過一個生日卻如此的神秘?
太多的疑惑堆積。
阮茉深深吸了口氣,提起裙擺。
長發飛散在肩膀兩側,她走入了這無底深淵,裏面一片漆黑,給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第一次見到坐在密室裏的周子珩的場景。
在她踏入那幽深黑暗的房間那一刻。
身後的大門忽然“砰!”的一聲被關攏。
阮茉一回頭,下一秒,頭頂的燈光“啪啪”驟然開啓!
當她再一次回眸,就發現那房間已經完全亮堂了。
仿佛真的在慶祝生日宴會,吊頂上挂着年輕人都喜歡的彩色絲帶,五顏六色的氣球吹着氫氣,漂浮在房間的半空中。
最正面牆壁前,還挂着“Happy birthday”的玻璃紙片。
Happy birthday,原聽晚。
原聽晚究竟是誰啊?阮茉好奇。可那生日祝福的玻璃紙片下,卻并沒有如花一樣的少女坐在那裏。
整個房間十分空曠,牆面下的桌子兩側也只有空蕩蕩的椅子,像是慶生的來賓還未入席。碩大的長形桌子,最盡頭坐立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
老人穿着最正統的丹麥風格寬領法蘭絨西服,雙手交叉,抵在下巴。
目光望着阮茉。
老人有一雙墨藍色的眼眸,阮茉對視着那雙眼睛,大腦忽然就極速晃動了一下。
像是被震撼到,有些東西在抓着回憶。但是卻什麽都沒有,阮茉定了定神,讓自己冷靜三分。
這應該就是,船長口中的尼爾斯先生。
他是一位外國人,可房間裏慶生的名字很明顯是個中國姓名。阮茉帶着很多疑惑,稍稍欠身,恭敬對老人開口道,
“您好。”
但她還不太确定這就是Cgen的幕後大Boss,如果是,那麽接下來要走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
“坐。”老人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并沒有給阮茉可以商議的餘地。
阮茉坐下。
阮茉從不是會去抒情的一個性格,盡管那雙墨藍色的眼睛讓她有些不太适應,她還是張開嘴,直接把她此次會見的目的說了出來。
“Cgen。”
“……”
“我想要與Cgen科研所合作。”
尼爾斯先生卻微微一笑,并沒有接這個話題,他一擡手,忽然隔壁打開了一扇門。
廚師推着餐車進來。
餐車上有一個十分漂亮的三層蛋糕,鋪滿了柔軟的奶油。上面插了亮晶晶的生日蠟燭,在燈光下燃燒。
一共十九根,與阮茉的年齡一模一樣。阮茉又想到了“原聽晚”三個字,有些愣。
廚師端上蛋糕,尼爾斯微微一笑,請示阮茉道,
“今天是我外孫女十九歲的生日。”
阮茉:“我知道,您在郵件上說明了……”
尼爾斯先生搖了搖頭。
阮茉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尼爾斯情緒溫和地望着阮茉,那目光中好像包含了無數被封禁了的深情。他好像在透過她的瞳孔,在看向住在瞳孔中更遠方的人。
“我的女兒,已經離世了。”
“……”
阮茉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半晌,輕輕低頭,
“抱歉。”
可女兒并不是外孫女,尼爾斯先生也并沒有說今天的主角原聽晚去了哪兒。面前只有他和阮茉兩個人,尼爾斯先生擡手關了燈,只剩下了蠟燭在黑暗中跳躍。
“阮小姐。”
“……”
“許個願吧。”
阮茉猛地一震。
這是個十分無厘頭的要求了。
畢竟又不是她的生日,是那個叫“原聽晚”女孩子的生辰。她只是前來談判合作的一把沖刀,這裏原本應該是談判桌上的戰場,硝/煙彌漫!
阮茉怔怔地望着尼爾斯先生,良久,她搖了搖頭,
“尼爾斯先生,這不合适……”
她想盡快結束談判,尼爾斯卻不讓她走。
他目光真誠,懇切地望着她,
卻沒有直接說出談判條件。
卻只是望着她,溫和地道,
“就當滿足我這個……當外祖父的人的一個小小請求。”
“好嗎?”
他并未多言,也沒說,為什麽那個叫“原聽晚”的女孩沒來,卻要讓她來代替。這場見面分外古怪,可阮茉很稀奇沒有感覺到什麽殺/戮氣息。
很長一段時間,阮茉想,大概那個原聽晚,也已經不在世界上了吧?
所以這位老人希望讓她這個同齡女孩,為他的外孫女慶一個生日,許下一段願望?
這一次,阮茉沒有拒絕。
她覺得老人并沒有威脅,
她點了點頭,将自己想象成了那個從未謀面過的“原聽晚”。
俯身,攏了攏長發。
閉上了眼睛。
許願要三十秒鐘。
阮茉想啊,那個叫“原聽晚”的女孩,一定是有一個十分溫柔的媽媽,很多年前的她大概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或許現在正在某個角落裏,過着幸福又明媚的日子。
她深深吸了口氣。
【那就祝你——永遠快樂,平安順遂吧!】
【原聽晚。】
“……”
阮茉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老人居然鼓起了掌,他邀請她去外面的甲板上看一看,阮茉扭過頭去,就見房屋外——
是一片栽植在游輪上的花田,夜色下雪白的白玫瑰,如月光白鋪在甲板的花圃之中。
阮茉忽然就睜大了眼睛,這個畫面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境裏,海洋,浪花,月色下綻放的朵朵白色花蕊,一個海浪翻湧,所有的白色玫瑰全部破裂,洋洋灑灑飄遠向天空。
她轉頭,看着尼爾斯先生。
尼爾斯先生摘下一朵白玫瑰花。
他說,
“我女兒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白玫瑰了。”
“曾經她的丈夫,為她種滿了一花園的白色玫瑰。”
“他們若是在另一個世界能夠往生,現在應該會過得很好吧?”
阮茉拂了一下長發。
聽着似乎毫不相幹人的軌跡,已經戛然而止了,就如同這玫瑰花,總會有一天,就這麽凋零在夜色下。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就感覺到了一絲心酸。她也沒有辦法多說什麽,去評判他人的人生。
站在甲板上吹了良久的海風,阮茉微微欠身,輕輕地安撫老人道,
“他們一定,會幸福的。”
時間走過了一個夜晚。
尼爾斯先生又帶着她去吃了些東西,真的就像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在帶着自己心愛的外孫女。阮茉不敢違背,但最終她還是想着她此次赴宴的主要目的。她清了清嗓子,撞了撞紅酒玻璃杯。
“尼爾斯先生,接下來,我還是希望您能給我一點兒時間。”
“……”
“我知道您的外孫女生日十分重要,我也在真誠為她祝福。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先傾聽一下我帶來的一些要求,我已經在發給您郵件時就說明,此次前來,我是希望我的生物科技團隊,能夠與Cgen進行一些術業上的交流……”
尼爾斯先生平靜地切着牛排。
他問阮茉,還需要吃蛋糕嗎?
阮茉搖了一下頭,她不要吃蛋糕。
她想要合作,她想知道要是讓Cgen下榻,她需要付出多少的報酬。
Cgen琢磨難測,而眼前的這位老人更是被團團濃霧遮掩。阮茉心髒加快了跳,越來越緊張。她怕Cgen提出更龐大的要求,會比周氏還要恐怖,畢竟她和周子川林蘇他們三個人加起來的腦袋,也還是沒辦法完全對抗得了更深遠的勢力。
顯然這位尼爾斯先生,他的出身完全就是古老豪門、權力之争的核心位置。
然而尼爾斯先生卻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他告訴阮茉,如果是想要合作的籌碼——
“那麽你已經付過了。”
“……”
“……”
“……”
阮茉:“什麽……意思?”
尼爾斯先生沒有繼續說,他站起身,忽然面向窗戶外。
“阮小姐。”
“十二點到了。”
游輪上的鐘聲驟然響起,十二點的更替在這轟鳴聲中翻頁。波濤翻湧的海綿,忽然在寂靜如畫的海平面,數十座煙花騰騰就雨後春筍般從平面線上飛快冒出。
轉模轉過頭去,那些煙花在海面上絢爛綻放。所有的煙花先是在第一層揮舞着金燦燦的星光,爾後藏在下面的火/藥繼續往上飛。飛到半空中,與月亮齊平。今夜無雲,月亮與北極星呼應,發着皎潔的光。
砰——
砰砰砰——!
伴随着巨大的隆隆聲,最後的煙花炸開,一道道火/線在深夜裏凝成一股繩,用灑滿了金粉的筆墨,半空中勾勒出六個遮罩了整個天空的大字——
【生日快樂!】
【晚晚!】
“……”
那一刻,阮茉忽然就稍微放下了合作,今夜好像真的就是來給這個叫“原聽晚”的女孩慶生的。
好像她也共情了。
好像共情到了,她真的,就身處于原聽晚的身份。
明明只是個局外人。
她忽然就有點兒想要流淚,望着那燦爛的煙花,那向全世界的祝福。那些金燦燦的粉在夜色中炸開,無數的小細碎綻放着。要是原聽晚還活着,她若是能看見,要是能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挂念她的人。
“Happy birthday……晚晚。”
周子珩蹲在快艇的甲板上,望了眼手機裏那位先生給他發過來的圖片。
圖片上的阮茉,穿着豔麗的連衣裙,站在那巨大的“晚晚”二字煙花下,那一刻,仿佛時隔這麽多年,她終于再一次做回了她的晚晚。
周霧在這一帶的海域忙活了七天七夜,說通了海峽管理局,讓他們周氏的船只全部裝備。只為了放這麽一場煙花,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放煙花。
周霧還是不知道這個“原聽晚”究竟是誰,大老板為何一定要在今晚給她在海上放煙花。小茉莉去哪兒了他也不知道,但他感覺到大老板這一刻好像是真的很開心的。
天知道傍晚接到大老板被送到醫院裏去的通知,他差點兒昏厥過去!
周子珩看着煙花放完,落幕了後,他的晚晚又變回了阮茉。他從甲板上站起身,扯了一下西裝領帶。
周霧跑上前來,問小茉莉呢?
周子珩手裏還拎着放煙花時的串聯繩索,聽到“阮茉”二字,他忽然一頓。
活動着筋骨,按了下脖頸被紮了麻醉針的部位。另一只手扯着繩索,“啪!”的一聲,直愣愣将那厚重的繩索甩在了甲板木板磚上!
“……”
“到處撒了歡呢!”
“……”
啪——!
周霧吓了一大跳。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