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一片黑暗中迸發出白光,首先蘇醒的是痛感。

陸予行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抽幹了,左手手腕處的痛楚一路延伸到心髒。仿佛是經歷了一個冗長恐怖的噩夢,一道白光在黑暗中猛地閃過,他便醒轉過來。

——叮鈴鈴,叮鈴鈴。

他還沒适應突然闖進視野的光亮,就先聽到一片混沌中熟悉的電話鈴聲。這個聲音他已經很多年沒聽到了。上大學那會兒,房間座機鈴聲就是這個。

可是他按理說應該死了,死在那個又大又冷清的別墅裏,手邊是寫了一半的劇本。

然而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病院,更不是他的別墅。

天花板上殘留着水漬,這是他大學期間在校外租的小房子。

——叮鈴鈴,叮鈴鈴。

陸予行艱難地活動了一下四肢,手臂在柔軟的床單上掠過,疼痛鑽心刺骨。他轉動眼珠,在黃昏的陽光裏看到了床頭的電話機,那真實的刺耳鈴聲在小小的卧室裏回響。

他有些驚訝,下意識擡起手,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就見手腕上,分明有一條猙獰的疤痕。

恍若隔世,他的視線從那個疤痕沿着手臂向上,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健康的軀體。再擡眼看對面牆角的等身鏡,陸予行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副年輕的面孔。

那個高挑俊美的青年癱坐在床上,表情狼狽,眼睛裏全是紅血絲。可是他的眼角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身上的肌肉輪廓分明,比起死前病殃殃的樣子,可算得上是意氣風發。

電話鈴聲不過停了十幾秒,又突兀的響了起來。

陸予行愣怔地下床,走到鏡子前,失神地用手指在鏡子上摸了一把。

——他重生了。

他已經活了快四十歲,一路順風順水,從一個新聞系的學生成長為一代影帝。後來,他想轉幕後做導演,結果處女作被觀衆踩爛;想寫劇本,卻終日被困在病痛裏,最後只能靠一把刻刀得以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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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的老式座機還在響個不停。

他踉跄站起身,挪到床邊,順手接起了響個不停的電話。

後背漂亮堅實的肌肉微微動作,他用那只疤痕猙獰的手拎起話筒,無言地放到耳邊。

“喂。”

“陸予行!你怎麽還沒來啊,我們在這等你好久了。”接電話的是個女生。電話那頭鬧聲一片,像是一群人在回音很大的地方唱歌。

陸予行有些頭昏。他在心裏默默回憶,依稀記得這人是表演系的一個小學妹。然而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句“等你好久”是什麽意思。

“什麽事?”他啞着嗓子,試探着問了一句。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笑聲,混在鬼哭狼嚎裏。“南街的KTV啊!學長,你是不是睡懶覺睡懵了?你今天答應要來幫我們拍結課作業的。”

陸予行啞口無言。“我答應過嗎?”

“別想抵賴!”學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十分鐘,趕緊過來!”

電話挂斷,房間陷入寂靜。

陸予行并不記得這件事。上輩子最後的日子裏,他總是渾渾噩噩地什麽都記不起來,甚至還和幻想中的人說話。

可是他要是就這麽走了,給別人留下麻煩,總歸是不太好。

陸予行無力的轉頭看了眼鏡子,有一絲恍身。鏡子裏的青年肩膀寬厚,窄腰長腿。除了手腕內側的疤痕以外,這副軀體充滿年輕的活力。

他擡手擋着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氣。

待到再睜眼時,已經完全呈現出少年人的神情舉止。他從衣櫃裏随便挑了件風衣披上,帶着手機匆匆出了門。

那個年代還不是特別發達,陸予行攥着兜裏的老款手機,有些不适應。

電車在喧嚣的街頭穿過,白領們提着公文包回家,小屁孩兒穿着破爛背心在街頭玩彈珠。陸予行低頭穿過年代感十足的街頭,搭軌道電車到達燈紅酒綠的南街KTV。

“A5包廂!”學妹在電話裏催促,“快點快點,我們的主角都來啦。”

陸予行擡眼在一衆包廂號上尋找,問:“主角?”

“唐樘呀!”學妹以為他在開玩笑,“少裝了,你不會到現在才說接受不了尺度吧?”

“尺度?”

陸予行不記得自己幫忙拍過什麽大尺度作業,至于學妹說的這個唐樘,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的視線掠過一衆包廂,找到了A5,推門進去。門開的那一瞬,溫潤的歌聲便闖進他的耳朵。

“學長!”學妹紮着時下特別流行的高馬尾,挽着明黃色的發箍,正朝他揮手。“快點快點,要開始了!”

陸予行不動聲色地掃視包廂裏的其他人。群演、攝像、場記,無一例外都是社團認識的朋友。

——除了正在唱歌的那個男生。

他身高一米七五往上,穿一身寬松白衛衣和牛仔褲。蓬松的劉海遮住他的額頭,五官幹淨柔和,看不出年齡。他正唱着當下的熱曲,嗓音清透醇正,唱功不亞于任何一個當紅歌手。

他注意到陸予行的目光,一雙圓潤的桃花眼便看了過來。只見他放下手裏的話筒,遠遠沖陸予行一笑,眼睑下卧蠶飽滿。

包廂裏的燈光将他的臉映成誇張的紫紅,原本純良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居心叵測了。

陸予行匆匆別過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天花板上閃爍的燈球。

“好了好了,開始拍吧。”學妹拍了拍手,将嬉鬧的衆人趕回工作崗位。

陸予行收回目光,問:“能再把戲說一遍嗎。”

學妹摸了摸下巴,“重說一遍來不及了,我們這個包廂是計時收費的。”猶豫片刻,她一指邊上的沙發,嘴皮子上下一碰,開始快速講戲:“這是‘你’的生日派對,你待會兒就坐這聽他們唱歌就行,接下來發生什麽,你就做出非常不知所措的樣子,OK?”

陸予行深知這位學妹獨攬全局的作風,于是點頭示意。

“好,那麽就開始吧!”她轉過身一揮手,剛才嬉笑的神情立刻收住了。“清場!”

一聲令下,攝影師就位,群演就位,剛才那個唱歌的男生也立刻退出了包廂。

陸予行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麽,只好坐到紅絨沙發上。他的記憶裏并沒有這麽一出,此刻他的如坐針氈的樣子全是發自內心,無半點虛假。

“ACTION!”

攝像機的紅燈亮起,兩個男生便拿着話筒開始撕心裂肺地唱生日歌。陸予行猜想自己應該扮演的是他們的同伴,于是坐在沙發上,面帶微笑,跟着他們的歌聲打拍子。

他的狀态還算放松,沒将這次拍攝放在眼裏。

兩人唱完,間奏響起時,其中一人突然轉身朝他一打響指。

“為慶祝我們的兄弟生日!現在,我們來為他獻上我們特意準備的生日禮物!”

陸予行被他一指,正在鼓掌的兩只手懸在空中。

那兩個男生大聲在邊上起哄,包廂的門被緩緩推開了。陸予行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臉上從容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進來的正是剛才那個唱歌的男生。

他将外套脫了,緩緩走近,裏面居然是一件緊身紅色連衣短裙。

陸予行的眼神微微一動,不可置信地盯着對方身上閃閃發光的亮片。他秉持着一個演員的職業素養,将震驚的神情表現得淋漓極致。

那個男生的臉上挂着可愛漂亮的微笑,白皙的兩條腿上踏着笨重而不合腳的黑皮靴,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那張臉太漂亮,肩膀瘦得看得見骨架,因此完美地撐起了這條原本應該給女孩子穿的超短裙。

他眼神暧昧,和剛才進門時看到的清澈純真完全不一樣。但那清澈之中卻又帶着悲哀,就連引誘的動作都是拙劣的。

陸予行對上他的眼神,居然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對方将情緒拿捏得太好,活像一頭涉世未深卻被迫在燈紅酒綠中生存的小獸。

他微微定神,表面上維持一副驚訝的神情,心中猜想對方下一步動作。

那個男生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踏着皮靴的兩條腿微微分開,跨坐到陸予行的腿上。

真實的溫度,将他的安全空間猛地敲碎。

“你……”

陸予行一驚,忍不住從嘴裏漏出一個音節。

不知真假,那個男生的臉也紅了,但動作卻毫無羞赧之色。他歪着腦袋,摟上陸予行的脖子,喃喃說道:“我等你好久了。”

話音一落,他便吻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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