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演出(三)
報社實習能夠開出的工資很微薄,只能勉強應付每月一千的房租。但即使是這樣,陸予行還是把整套演出服給唐樘買下來了。
演出第二天一早,陸予行拎着去幹洗店洗過的演出服,到劇院門口等唐樘。
剛下過一場雨,天氣還有些悶熱。
陸予行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将袖口微微挽起。等了一會兒,就見唐樘匆匆下階梯,跑來他面前。
“阿行……”唐樘接過紙袋,有些不可思議地往裏面看了一眼,“你真的把它買下來了!”
陸予行拉着他坐下,說:“你的衣服沒能找到。”
“你把他買下來了!”唐樘興奮地臉都紅了,露出可愛的酒窩。他如獲至寶般将紙袋抱在懷裏,想了片刻,又有些不好意思:“這套衣服不便宜吧……”
“沒關系。以後你不用那麽麻煩了。”
陸予行原本想說自己有錢,但轉念一想,在唐樘面前,他家給的生活費實在不值一提。
唐樘靜靜看着他,一雙清澈的眼睛含着笑。
“阿行,”他湊近了點,詢問般微微側頭,“你是不是,變得更喜歡我一點了?”
陸予行側過頭,面上的表情有些松動。
“喜歡。”陸予行淡然地撒謊,巧妙地避開問題。
密雲籠罩的天空嚴絲合縫,看不到太陽。唐樘的表情有些失落,唇邊的笑意有些僵硬。
“今天我還有事,晚上再來看你演出。”陸予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蔣冰又該罵我耽誤你時間了。”
唐樘被他逗笑了,心情立刻好了不少。他抱着紙袋站起來,“那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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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告別,陸予行站在原地看着他跑遠。唐樘走到劇院入口時回頭看了他一眼,擡手揮了揮。
陸予行同他揮手,笑容卻在對方轉身後消失。
蒼灰色一片的天空上陰雲密布,只露出幾條不規則的裂痕。陸予行沉思般望向那條溢出光線的裂痕,站了一會兒,低頭離開。
他長得很高,卻習慣低着頭走路。常年的演藝生活帶來很多生活上的困擾,為了躲避狗仔,他出門總是戴着鴨舌帽或者墨鏡,低着頭快步在街上走過。
崔玉琴早上打來電話讓他回家看看,陸予行答應下時間,卻提前從學校離開,乘公交往老城區去了。
電車穿過市中心,駛向樓層低矮,街道狹窄的老城區。
老城區給人一種潮濕、擁擠、破舊的印象。菜市場和小餐館的髒水被随意潑在人行道邊,順着縫隙流進下水道裏。老舊的招牌錯落雜亂,被雨水常年沖刷,顯露出污垢的黃色。路邊雜亂地停着不少貨車,攔住了行道路。
陸予行今天精神很差,他有些昏沉地下了車,先是站在馬路邊四周觀察了一陣,辨認出自己想找的地方後,徑直朝西邊的小路走進去。
他下午還要去報社加班,身上穿的也是休閑西服和皮鞋。小路上坑坑窪窪有不少水,自行車時不時碾上去濺起些水花。陸予行即使再小心,皮鞋上還是沾了些水漬。
穿過一片喧鬧的露天菜市場,一塊又小又髒的招牌突兀地豎在轉角處,随意地在二樓挂着,上面用端正的黑體寫着幾個字——“港城新久偵探公司”。
陸予行停下腳步,視線看向招牌一樓。
裝修粉色調的飾品店裏,年輕的女店員用警惕地眼神看着門口的年輕男人。她哆嗦半天,試探着問:“先生,給女朋友買發卡嗎?清倉大甩賣。”
陸予行:“……”
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店裏,繞過女店員,徑直上了二樓。
新久事務所的公司環境和二十年後一樣寒酸,卻也和二十年後一樣神通廣大。他們的業務很廣,小到調查丈夫出軌,大到與政客合作,什麽都敢接。至于娛樂行,當然也在他們的合作範圍之內。
陸予行推開那張髒得看不清門裏視野的玻璃門,邁進新久事務所。
“有人嗎?”他看了眼燈光明亮卻空無一人的前臺,大聲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來了來了!”
只見一個穿着整齊、梳着大背頭的男人從前臺後面的辦公室裏跑出來,臉上帶着笑容。
“歡迎光臨新久偵探事務所!請問您想開展什麽業務?成為會員可以打折哦!”
他點頭哈腰,跑來和陸予行握手,一張并不算好看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柏知先生,”陸予行有些嫌惡地抽出手,報出對方的姓名,“我想請貴公司幫我調查一個人。”
柏知明顯一愣,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不少。
他示意陸予行在會客廳坐下,也不多問對方的來歷,而是直奔正題。
“您想調查什麽?”
“所有。”陸予行在他對面坐下,淡淡說道:“貴公司能查到的他的一切,我都需要。”
這是一筆價格不菲的生意。柏知的眼睛亮了一下,梳得铮亮的頭發在燈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您想調查什麽人?”他有些好奇,“是哪位政治家?還是大明星?”
陸予行左手放在膝蓋上,食指輕扣。
“不。”他只是猶豫了一瞬,而後從容地回答道:
“唐氏珠寶董事長的小兒子,叫唐樘。”
柏知挑眉,打量着對面的年輕男人,大概是将陸予行當成唐氏珠寶競争公司的老總了。
“把能查到的一切都告訴我。”陸予行任由他打量,“家庭組成,童年經歷,事無巨細。”
事務所的工作原則就是不打聽客戶的動機和個人身份,柏知作為負責人,也非常堅定的恪守了這一原則。
只要錢能到位,其他他都不關心。
“這可不是一筆小生意,先生。”他笑着說,“我覺得您應該先準備好十萬定金,再準備二十萬尾款。畢竟是大公司的少爺,我們查起來還是很費勁的。”
陸予行面不改色,“二十萬我拿不出,但我有其他的東西可以跟貴公司交易。”
柏知笑容頓住,“什麽?”
“我可以為貴公司提供五年娛樂行的動向。”陸予行嘴角微微上揚,禮貌地将自己的籌碼攤開,“用這些和電視臺、報社合作,能讓貴公司賺不少吧?”
“你是狗仔?”柏知皺起眉,打量了一會兒後又改口,“傳媒公司的員工?”
“這些與你無關。”
柏知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陸予行攤手,“可以先試試看,如果有誤,再付款也不遲。”他眼神銳利,“當然,我得到的調查結果,也必須真實可靠。”
柏知不相信,追問道:“您應該先給出一個可靠的情報供我參考。”
陸予行看着他,食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
“……最近警方在調查的那家傳媒公司,”他喃喃道,“經紀人漏稅的事是真的。他的辦公室裏有保險箱,裏面是所有證據。”
湊巧的是,這件案子新久也協助參與其中。柏知回想起自己上周溜進當事人辦公室時,牆角确實立着一個防盜功能極強的保險箱。
他再擡眼看向陸予行的時候,仿佛在看下凡的財神爺。
陸予行穩穩坐在對面,不動聲色。
他深知自己給出的條件是絕對誘人的,但他也懂得把握這個度。揭露公衆人物私生活的事情他不屑做,但整個行業的動向他全部了然于心。誰的唱片發行、誰的電影上映,時代的洪流早已在他記憶中刻印過一次。
畢竟他曾經也陷進娛樂行這個大染缸裏,是非黑白他看得很清楚。
兩人談妥,柏知留下自己的名片,将這尊不知道哪兒來的神佛送到了門口。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陸予行:“陸先生,您是做什麽的?”
“新聞。”
陸予行回身瞥了他一眼,邁開長腿繞過路邊的水坑,離開了。
中午,陸予行回家和父母吃飯,陸君雄對于兒子去報社實習的選擇十分滿意。飯桌上,他感嘆自己的兒子終于成熟穩重,不再對演藝行業抱着幻想。
而雙手摸過無數次金獎杯的陸予行坐在他對面,聽着父親說“娛樂行熬不出頭”之類的話,默默點頭。
他昨晚一整夜失眠,吃完午飯便有些頭疼眩暈,異常的困倦感随之而來。
崔玉琴和陸君雄都是經驗豐富的醫生,陸予行怕他們看出異常,坐了一會兒便匆匆離開,去報社辦事。
就這樣如同齒輪般不停運作了一整個白天,在劇院進場的時候,陸予行腳下已經有些飄忽。
周日的演出同前一天一樣火爆,觀衆們從兩側狹窄的入口處湧進去,所有人都被裹挾在洪流裏,只能跟着人群進進退退。
檢票的工作人員不斷地重複安全事項,陸予行卻一句也聽不見。
他的耳朵裏像是爬進了好多蟬,刺耳的鳴叫一刻不停,讓他覺得頭痛。跟着人群走了一會兒,陸予行找到後排靠左的位置,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環境太過嘈雜。閉上眼,陸予行的腦海中浮現出可怕的場景。
他站在港城某個繁華街頭,被粉絲和路人圍得水洩不通,保安警告的聲音在兩側響起,無數閃光燈卻在夜晚乍現眼前,刺目不已。
劇場昏暗的燈光下,陸予行的額角冒出冷汗,面色有些發白。
正這時,一個戴着黑色一次性口罩的中年男人走到他旁邊,有些驚訝地拍了下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