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謀殺事件(一)
周四下午。
陸予行跟着白菀做完劇組采訪,剛回報社,就被經濟版的編輯叫去印刷廠交接事務。娛樂版人手緊缺,在報社并不被重視。陸予行這樣什麽都不會的實習生,自然被當做打雜的到處使喚。
座機電話響個不停。看了一眼混亂得如同菜市場的辦公區,陸予行不情願地從工位上坐起來。他疲憊地按了按眉心,順手将桌上半杯涼了的速溶咖啡灌了,繞過滿地稿紙,擡腿往外走。
“小陸,你回來!”
剛走到門口,剛才那個編輯便拎着座機聽筒,在混亂之中朝門口喊道:“先過來接電話!找你的!”
陸予行轉回身,頂着失眠兩天的黑眼圈,臉上露出狠厲的表情。那編輯抱怨的話立刻咽了回去,手中的聽筒被他奪走。
“誰?”陸予行有些毛躁。
電話那頭很安靜,唐銳澤的聲音緩緩響起。“下午六點來接唐樘去試鏡,車鑰匙我給他了。”
“你怎麽不送他去?”
“公司有事。”唐銳澤頓了一下,補充道,“他第一次參加電影試鏡,看着點,別被野雞劇組騙了。”
“讓他等我。”陸予行擡手揉按眉心,挂了電話。
從印刷廠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半,烈日當空,街道上像是蒸籠似的,又悶又熱。
陸予行攔車去香檀道,剛上車就睡着了。
耳邊回蕩着車上廣播電臺的音樂,不知颠簸了多久,出租車終于停了。陸予行沒睜眼,隐約聽見計程表打表的聲音,而後左側的車門被輕輕打開。
“不用找了。”唐樘的聲音很輕柔,“另外一百是小費。”
陸予行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他睜開眼,就見唐樘站在車門外,正沖自己笑。
“下午好。”唐樘笑着拉他下車,“吃過飯了嗎?”
司機拿了兩百塊,樂呵着開走了。
“試鏡幾點開始?”陸予行攬着他的胳膊,穿過鐵門,走進房子裏。
唐家請的女傭剛走,家裏被打掃得很幹淨。小星也不在家,客廳裏很安靜。唐樘反手關上門,将陸予行抵在門上,摟住他的腰。
“還早。”他仰起頭,鼻尖在陸予行的下巴上蹭了蹭。
自從兩天前分開後,陸予行忙着實習,唐樘被唐銳澤要求在家裏準備試鏡,兩人一直沒有見面。陸予行白天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回家後卻怎麽也睡不踏實,兩天加起來也只睡了五個小時。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無比想念唐樘,又為這種依賴感到恐怖。
“準備得怎麽樣了?”他摸了摸唐樘的頭,抱着他的腰将人帶到沙發上。唐樘看上去比兩天前又瘦了,但摸上去也更加結實。
唐樘抱着陸予行窩在沙發裏,依戀地抱着他的胳膊。“陳導只給了我地址和時間,試戲的內容應該是到場後随機定的。”
“放輕松,你不會比別人差。”
“我知道啦。”唐樘扭頭在他臉上親一口,滿足地縮了縮身子,在陸予行懷裏躺好。
陸予行從後面環着他,微微閉上眼,回想起一段非常久遠的記憶。
卡羅爾酒店一樓大廳,工作人員在試戲區的門口齊齊站了一排,一群年輕演員在大廳外排隊等着,手裏拿着臨時發放的臺詞。
試鏡的房間門緊緊關着,門外鴉雀無聲。每次有人從裏面出來,門外的人便緊張地端詳他表情。若那人滿臉狼狽,其餘演員便會長出一口氣,繼續低頭看臺詞。
門邊不遠處的地毯上,坐着一個高挑的年輕男人。
他臉上蓋了一本表演學基礎,露出流暢的下颌線。這人兩條修長的腿微微屈着,胸膛起伏,正仰頭靠在牆上睡覺,喉結呈現出極其有男性張力的弧度。
正這時,試鏡房間裏沖出來個戴工作證的女孩,不耐煩地用尖銳的嗓音大聲喊:
“2146號!2146號在不在現場?”
陸予行将臉上蓋着的表演學基礎拿下來,一雙眼睛清明烏黑,沖門口看了一眼。“來了。”
他一手揣在褲兜裏,拍了拍連帽衫上的灰塵,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寫了臺詞的紙。
“快一點。”女孩白了他一眼,“還有好多人等着呢,別以為你是李教授推薦來的就了不起。”
陸予行沒理她,邊走邊将臺詞看了兩遍,走到門口時輕輕捏成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推門而入,一張U字形的會議桌呈現在他面前,二十幾雙眼睛都看着他。
一個穿着夾克的中年男人坐在正對面,神色有些疲憊。
“做個自我介紹吧。”他身邊助理模樣的人說。
陸予行終于将手從褲兜裏抽出來,神情嚴肅地開始介紹自己。酒店的燈光從天花板打下來,讓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變得有些陰郁。
“我叫陸予行,是港城大學新聞系大四的學生。”
助理有些驚訝,反問道:“新聞系?”
陸予行眉梢微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電影選角,在此之前,我只有話劇表演的經歷。”
助理表情有些難看,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卻擺了擺手。
“開始吧。”
話音落,一旁的工作人員立刻上前,搬來了一把帶扶手的椅子。
陳谷洲的選角要求很高,試鏡演員不能提前準備,不能化妝,試鏡內容也只能提前一個小時公開。
這次的新片是一個追查緝捕連環殺人案兇手的故事。劇中的高中學生劉傑是兇手犯下第一樁案子中的幸存者,也是五起兇殺案中,唯一一個看清了兇手面目并活下來的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他卻逼迫自己一遍遍記住兇手的長相,希望能夠在某一天幫助警方抓住兇手。
陸予行拿到的試鏡片段,是案件發生三年後,劉傑在警局中指認兇手的情景。
警方将五個嫌疑人拘留,讓他隔着房間玻璃進行指認。他看着面前的五張臉,卻在痛苦的回憶中無法指認。這時他才驀然發現,他記憶中的那張臉早就被主觀扭曲,根本不是兇手原本的模樣。
恐懼、憤怒、無能為力,在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讓新人對着空氣演這麽一段,着實有些為難。
陸予行吸了口氣,眼神逐漸暗下去。場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聊天聲,制片人百無聊賴地在椅背上躺着,燈光師擺弄着手裏的設備,還有兩個工作人員在聊晚飯吃什麽。
負責臨時對戲的是個武術指導,呆愣愣的大個子往邊上一杵,毫無感情地念出第2146次臺詞。
“你來看看,哪一個是你那天見到的人?”
想要趕緊結束工作的衆人擡頭看了眼場中間的年輕人,微微愣住了。
燈光通亮的酒店會議室裏,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在中心站着,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眼中消失了。
劉傑長得很高,卻忍不住曲着身子,緊緊抓着自己的胳膊。他的視線顫抖着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
他的眼神從激動變成疑惑,而後慢慢轉變成驚恐和驚恐。
明明面前什麽都沒有,衆人卻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那個壓抑的審訊室。
一層玻璃之隔,五個身形相同的老男人在房間那邊站着。十只眼睛同樣渾濁不堪,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年輕人。
他們仿佛在朝劉傑笑,裂開的嘴唇裏露出黃黑的牙齒。劉傑将他們來來回回看了十幾次,明明知道兇手就在其中,卻怎麽也無法确定。
——你永遠找不到我,但我就在看着你。
劉傑有些眩暈,往後倒退了一步。他的腿有些發抖,眼睛因為激動而充血發紅。他反反複複做了三年的噩夢,為的就是這一刻。
五個男人就這麽站着,仿佛在挑釁他,蔑視他,用若有若無的笑容譏諷他死去的家人。
最後,劉傑瘋狂而絕望地搖頭,他紅着眼,指向五個人的手指不斷地顫動着,嘴裏一遍一遍地呢喃“我認不出來”,窒息一般大口喘着氣,最終痛苦地癱坐在椅子上。
咚。
椅腳在地毯上發出悶響,所有人如同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回過神。
令人後背冒汗的詭異氛圍瞬間消散,制片人仿佛大夢一場,驚訝地瞪着椅子上癱坐着的年輕人。
陸予行坐着緩了一會兒,見他起身,其他人才敢有所動作。
他擡起頭,和正對面的陳谷洲對視。
“可以收工了。”陳谷洲緊繃着的臉上綻出一絲笑容,他揮手沖身旁的助理道:“後面的不看了,讓他們去別的劇組試鏡去。”
作者有話說:
實際上陸予行和唐樘最初的性格都不是現在看到的這樣。小陸曾經也是個目中無人自大狂,社會打磨了他的棱角……
至于糖糖,往後看就知道了。
章節名來自JUDE的密室謀殺事件,“這兇案很奇怪 記憶也給誰片刻幹掉 我不禁懷疑 某位角色”
(來晚了真的很抱歉,以後可能會把更新時間調整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