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三十一

為期十日的加拿大之旅落幕。何卓安和方逸平在溫哥華機場道別。

何卓安在上午十一點抵達紐約機場。他通過出境大廳的時候彷佛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頭只見大廳人群湧動熙來攘往,不曾有人為他停下腳步。

自加拿大返回工作岡位後,所有認識何卓安的人都說他變了;具體變在哪裏,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何卓安明白自己在看待事物上有了不同,從前工作時,他眼裏看得是規格和requirement,心裏想的是technique與如何達到要求。如今他的思慮多了一分澄淨,目光停留在事物的本質。

還是那一句話,他眼中所見已經超過了期待,無論北美的小鎮或者冰原,他從中看見那種廣闊與無限可能。

何卓安的改變也反映在行為上,和內在的改變相反,他對待社交活動比從前更積極;他在Leo的牽線下結識了一些人,開始約會。不久之後,何卓安和某個來自香港的美籍華人,建立關系,那人叫Johnson,因為工作關系在當地停留一年。這段關系宛如萍水相逢,在有限的相處時間裏,他們從彼此身上汲取溫情。

Leo沒有對這段關系發表意見,只說:「It’s time for change, Andrew,我替你感到高興。」當時他自己正和某個州立大學的韓籍僑生交往;他和Nick的關系,何卓安一直看不透。直到半年後,Leo和那個人分手,從他的酒後真言和淚水中,何卓安才知道Leo是真的如同自己所說、橫沖直撞拼了命地尋找出口。

那年的十二月,何卓安畢業即将一年,留在原來的實驗室繼續手上的研究。那時Johnson已經回國了,Leo的單身狀态也邁入第五個月(據他的說法是工作太忙),寝室裏的單身漢們──包括何卓安、Leo以及Nick──決定一起迎接即将到來的聖誕節。

還沒到聖誕假期,何卓安迎來了另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锺念成。當時他在矽谷工作,趁著假期前往紐約探望妹妹,順道就去了一趟波士頓,在何卓安的住處停留一個晚上。何卓安不記得他們多久沒見面了,六年,或者七年。這一次的會面讓他體認到一件事:有些人就算久不見面,平時也不見得想念,他們依然還是朋友。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此特別,就像他和锺念成。

此外,锺念成語出驚人地表示:「有一次我在研讨會上碰到你老板。」這裏的老板,指的自然是程涵方。何卓安沒想過竟然從鐘念成口中捎來他的消息,才知道:原來兩年多前,自己去加拿大時,那個人來了波士頓。

「我一開始沒認出來,看了識別證才知道是他。我們聊了幾句,我有向他提到你。」

「他怎麽說我?」何卓安問,不确定自己想得到什麽樣的答案。

「他說你很優秀,」锺念成不知道兩人過去那一段,打趣似的說:「他很想念你,還向我打聽你的近況。」

何卓安停了三秒,說:「他是這樣說的?」

「他臉上寫的,『如果我再也收不到那麽好的M我該怎麽辦?』。」

锺念成離開後,何卓安為自己找好理由,寫了幾張寄明信片,一一寄給在臺灣的朋友;寄給程涵方的那一封,他在下筆的時候遲疑了很久,最後只寫了一般的問候話語。

他多付了好幾塊郵資确保那個人會收到。臨寄出前又補上一句:替我問候奶奶。

二十四號,平安夜當天下午,和何卓安就在客廳邊聊天邊等待還在奮鬥的那一位。Nick有一項實驗要在今天收完,傍晚才能回到家。

本來萬事俱備,只欠Nick,沒想到事情随後有了變化。下午四點,Leo窩在沙發裏當馬鈴薯,何卓安趴在地上做他的PI詩,忽然間電話鈴響。

何卓安猜是Nick打來的,也不打算移動,繼續寫下「山巅疑似一烏鹫,二柳弧扇舞」(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Leo講電話的時候他沒發現有什麽不對;沒想到電話挂上後,Leo反常地沉默。

「把酒去舊衫(八九七九三)……」何卓安回過頭,「怎麽了,Nick那裏怎樣?」

「抱歉,Andrew,」Leo低下頭,背過身。「聖誕節不能一起過了。」

何卓安愣了一愣,第一反應就是:「Nick那裏發生什麽事了?」

「他有事,回不來了。」Leo用力抹了下臉,「Andrew,對不起。」

何卓安被弄傻了,完全不了解現在是什麽狀況;自己和Leo為這頓聖誕大餐從早上開始忙到剛剛,在這以前Leo花了更多時間研究食譜和采購;他知道Leo有多重視、多期待這次的聖誕節。

何卓安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但是Leo不等他開口,轉過身大踏步地離去。

「Leo!」何卓安大喊,卻只得到對方聲嘶力竭的一句:「Just leave me alone!!!」

他一個踏步都還來不及Leo已經沖出家門。何卓安一個人被留在原地;等到他重新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轉身,踏步,進廚房。

忽然間何卓安不知所措,堆積如山的食材、備料、鍋碗瓢盆一股腦闖進視線,那麽多的食材,不僅他一個人吃不完,就算是三個人也吃不完。他的廚藝僅夠自理家常三餐,有能力處理這些食材的只有Leo。

可是Leo不在了。他就這麽離開了。瞬間何卓安感覺房子彷佛變大數倍,空虛益發膨脹。回到客廳,他撥了幾次Nick的手機試圖連絡對方,得到的回應只有英文語音告知用戶目前無法接聽。

在沙發上呆坐一陣,他回房取出羽絨衣套上。十五分鐘後,他踩著寒冷濕滑的石磚,趕在雪落前踏進地鐵站,在市中心下車。

繁華的商店街人來人往,百貨公司前人群摩肩接踵,天空飄著雪,還來不及落地就停留在行人肩膀上。人群當中,何卓安和一個女子擦身而過,她穿著白色貂皮大衣,絨毛的質感看不出是否沾上碎雪。他在下一條街撞上穿黑夾克的中年男子,先一步道歉并撿起落在地上的事物,他将手上的紙片遞還給男子的同時快速瞥了一眼,那是一張照片,十五個小女孩圍繞課桌椅面對鏡頭微笑。

遠離購物中心的街道人群慢慢退去,落雪的輪廓益發清晰,視線所及之處覆蓋朦胧白紗,雪片漫天飛舞,而後紛紛落地,

何卓安的視線不曾稍移,像是第一次看見雪。

記憶裏,他曾經告訴某個人:我從來沒有看過雪。對方的回應彷佛預示了命運流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隐約感覺過往人流逐漸減少,他們各自回到風雪無法觸及的溫暖居處。

當天色整片暗下,街燈和櫥窗映上暈黃微光,何卓安在餐廳享用一個人的聖誕晚餐。雪白的麋鹿和鈴铛印在玻璃窗上,何卓安坐在窗邊;著貂皮大衣的女人和她的同伴坐在他的左手邊的桌子,黑夾克的男人坐在前方的。他聽見女人向同桌的男人述說一個故事,故事裏有紐約,陽光,河濱大道的紫丁香花,父親和女兒,他們哼唱一首歌,鴿子之歌。故事中的女孩十一歲,說故事的女人不只二十歲。故事

的結局是她在另一個城市,孑然一身,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

何卓安安建男人試圖理解她的憂傷,他成功了。

他打開皮夾。「我兒子,」他說,「三歲時死了。」他取出照片,說:「如果你感覺時間驀然飛逝,那麽你實在非常幸運。時間對我而言流逝的極為緩慢,因此痛苦也格外綿長。」他微笑道:「當每小時都變成永恒時,人就會變得異常蒼老。」

到此,何卓安起身結帳,踏出店門。昏黃燈光與一室溫暖被留在身後。兩小時以後,他在市郊的gay bar接過酒保遞來的第三杯威士忌。

忽然間有人拍了何卓安的肩,擁有一頭微鬈金發陌生男子以審視的目光打量他,質問:「How old are you」

他用力抹臉保持清醒,「Angel, please, I am tired of evangelizing.」聽見有人挑釁似的大喊:’on Angel, he’s ripe enough for pick!」

「Boy, when’s your birthday」男子咄咄逼人,何卓安皺眉:「July, 6th.」

「”What” year?」

「Every year!!!!」何卓安朝他大吼,左右随即有人幫腔似的大喊「「Don’t bother him, fascist!」、「Leave him alone!」。何卓安站起身,男子想拉住他,相互推擠間人潮洶湧的酒吧頓時一陣混亂,四面八方罵聲四起。

何卓安奮力掙脫人群,跌跌撞撞沖出酒吧。午夜十二時他走在通往地鐵站的路上,雪大片大片地落在肩上。

何卓安在地鐵上昏昏欲睡,坐過了兩站,冰天雪地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到住處。

一張明信片擱置在玄關門口的置物架上,他只來得及看清楚收件人姓名就被Nick連珠炮似的大吼打斷。Nick從沙發上跳起來飛也似地沖上前按住何卓安的肩膀,一連串的問題從他嘴裏蹦出,何卓安暈頭轉向,只聽見諸如「怎麽回事?!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林佑廷呢?你們去哪了?」、「他在哪裏?他為什麽沒跟你一起回來?」。「你聽見沒?!回答我!」何卓安被Nick大力搖晃,頭痛欲裂一把将對方推開,将震耳欲聾的咆嘯全數還給對方。Nick顯然沒料到他的反應如此激烈,呆站在原處直到何卓安大踏步地轉身進房。

何卓安甩上門,就這麽把自己扔在床上、整個人埋進棉被裏,手中的明信片被遺落在枕邊。

半小時後,當熟悉字跡重新映入眼簾的的瞬間,他忍不住抱著棉被輕聲哭了起來。

──很高興接到你的來信,奶奶和我,一切都好。縱使她的肉身無法聆聽,但我确信,她的靈魂将因為這一聲問候在永恒的國度得到平靜。

END IF

作家的話:

這裏和我很喜歡的兩部作品做crossover,

看不出來是什麽作品沒有關系,不會有任何影響

裏頭有幾句話我直接搬了作品的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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