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府的人見到大小姐不挑食了,不愛吃的蔬菜往醬料裏蘸一蘸她也能吃得下去,都覺得很神奇。
明老爺雖然經常不在家吃飯,但老仆人事無巨細跟他彙報的時候,看得出來他心裏也是歡欣的。
“往時總和她說咱們家作為糧商兼種糧大戶,更應該要比別的人家知道珍惜糧食,說了好多次她都沒聽進去,可那丫頭一來,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能騙得柔兒好好吃飯,莫非是她做得那醬料很好吃?”
明老太爺百思不得其解,又讓老仆人偷偷去拿點大小姐平日用的蘸料來嘗一嘗。
好吃是好吃,帶一點甜,明老太爺不好這口,嘗一點就放棄了。
“小孩子的口味真是神奇,也好,往後便讓她陪着柔兒吃,下個月看看柔兒身量有沒有長高,小小一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哎——”
明老太爺說完又長嘆了一口氣。
女兒明玉蘭眼裏就只容得下跟女婿相關的事情,除了還算關心柔兒,旁的事一概不管,這輩子是指望不上她了,就看外孫女的表現,可惜就是還太小了。
而書齋這邊,今日是葉秋娘跟着明柔來和先生習字的第十天,她不過十二歲,但打小就從未認過字,和明柔這種剛開智又聰穎的小孩子是根本沒法比的。
加上明柔又比她早學那麽個把月,進度自然也要快一些。
葉秋娘總是讀不懂,先生無奈,遂令她念數遍,葉秋娘于是張口念道:“為人謀而不孝乎……”
“不是孝,是忠!”一連糾正了數遍的先生有些不耐煩了。
“手伸出來,打一次你知道痛了,下次就不會再犯了。”
葉秋娘将手伸出去,剛來明府沒多久,手上以前在葉家留下的繭子和痕跡都還沒消掉。
随着“啪”的一聲,掌心瞬間被粗厚的戒尺給抽過,肉色瞬間由白變紅。
葉秋娘眉頭皺都沒皺一下,要知道,以前在鄉下的時候,葉父抽她的那鞭子不知要比這戒尺重多少倍,眼下這小小的戒尺還不足以令她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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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卻不代表別人和她一樣。
一旁的明柔從未被先生打過手掌心,如今見葉秋娘被打,頓時吓得小臉煞白,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瞬間也變得通紅,可她不敢吱聲,因為先生說過了,授課的時候不可擅自出聲言語,否則也要跟着一起被打。
小小的人兒一直忍着,鼻子尖尖紅通通的,一會兒一會兒要瞄一眼葉秋娘。
好不容易熬到課程結束,兩人恭敬地和先生道別,明柔牽着葉秋娘的手快步走出書齋,剛走出來的那一刻,小姑娘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葉秋娘吓了一跳,竟不知她能隐忍這麽久才哭,要知道,自己手掌心被戒尺打的那一下那不痛不癢的感覺早就消失了。
可這小東西卻那般在意。
她跪在地上,輕輕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滴,臉上也範起一絲的動容,将比自己更小的明柔擁進懷裏細聲安慰道:“大小姐不要難過,秋娘早就不痛了。”
說完伸出手來,果然掌心早就沒有紅痕。
明柔捉住她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道:“真的不痛嗎?”
葉秋娘搖了搖頭,明柔見狀這才放下心來,雖然眼角還帶着淚,卻見她轉念一想道:“往後學習,回去了你先念給我聽,倘若錯了,我還能糾正你,再來書齋,先生就不會罰到你了。”
葉秋娘見她如此認真,有些怔住了,她以前沒念過書,如今到了明府有了機會,自然會認真學習,但也沒想過要學的跟大小姐一般精湛,只不過想識得幾個字罷了
如今明柔卻如此在意,要不要和她說其實自己學不學得好,并沒有什麽關系。
可一看眼前那麽小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說出來對方是否能理解,但可以确定的是若是真的說了,對方肯定會失望。
她不想看到大小姐一臉失望的樣子。
葉秋娘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既然大小姐想讓自己學得好,那便遂了她的願,多花些心思認真念書吧,畢竟以後進了肚子裏的學識,便都是自己的了。
明柔如今還是小孩子,不可能一整天都在學習,身邊也有幾個玩得好的小夥伴,其中一個是明老太爺堂兄弟的孫子,是個六歲的小男孩,叫明鴻宣,算起來是明柔的表哥,還有一個是明老太爺一個老友的孫女叫許瓊華,以前葉秋娘還沒來的時候,明柔都是和這兩個小孩一起玩。
在外人眼中,這兩人才是明柔同等身份的最好玩伴,而葉秋娘不過是個被賣到府上給明柔沖喜的丫頭,是大小姐的藥,一旦大小姐治愈了,她就沒什麽用處,以後十年期限到了,就看明柔念不念舊情,許她一個好去處。
葉秋娘也沒想那麽多,十年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期間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心肺掏出來對大小姐好,報答明家的恩情,在明柔的羽翼之下,過好這十年。
每日上午,葉秋娘随着明柔一起去書齋念書,下午陪她一起玩,久而久之,也漸漸地和她的另外兩個小夥伴混熟了。
在明鴻宣和許瓊華的認知裏,兩個人也不太明白沖喜是什麽個意思,畢竟兩個女子,如何做得了夫妻,他們都只當她做明柔身邊的一個傭人,不過明柔倒是和他們解釋過幾次,說這是她的啾啾,會陪着她一起長大。
随着明柔一天一天地長大,先生給安排的課業也越來越重,葉秋娘過了起初的認字期,也漸漸地找到了學習的節奏和相通之處,再結合處世之道,慢慢地開了竅,連先生都忍不住要誇她幾句。
倒是明柔因為年紀小,經歷的事情還沒那麽多,讀書之道本就與世事相同,涉世未深也就難免在某些地方會有不解之處。
秋娘善于察言觀色,發現每次自己被先生誇過之後,會看到明柔臉上顯現氣餒之色,她有些心疼又有些難受,覺得是自己沾了大小姐的光還奪了大小姐的光,實在不應如此。
意識到這一點後,葉秋娘開始藏拙。
明柔看着原本表現出色的葉秋娘突然之間又變笨了,頻頻被先生責罰,又忍不住替她焦急起來。
葉秋娘看着小姑娘焦急的神色,心情卻變得大好,大放光彩能令人心曠神怡,但能得到大小姐的擔心卻有着一種隐秘的快樂。
她能感受得出來,自己表現出衆,大小姐也沒有因此生出嫉妒之心,想來是已把自己列入她的所有物裏邊,只是她人小不服輸,又心急,難免會心生焦慮,因此才會變得不服氣不開心。
相處這段時間,葉秋娘早已被她的天真和傲嬌的性子給俘獲,哪裏舍得她不開心,而且先生教的知識,自己暗暗記在心裏就行了,并沒有必要抖到表面上來獲得別人的認可。
過于鋒芒畢露必定遭人惦記,葉秋娘雖然年少,但早就經歷過世态炎涼,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先生日日與她二人教授知識,很快能感受到她的轉變,但他不是個迂腐的,仔細一思量便知道她收斂鋒芒背後的意義,心中直嘆這小姑娘小小年紀便明白韬光養晦的道理,自那以後,課業正常安排教授,但卻極少點名讓她回答,也不再随意出口誇她,不過她思慮不周的地方,仍然會嚴厲指出。
葉秋娘心思通透,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暗自用工,被苛責也是一并收下,絲毫沒有抱怨之色,可這一切看在明柔的眼裏,卻覺得先生對于啾啾實在太過嚴厲了,有時候甚至會站出來幫她辯駁幾句。
她越是如此,葉秋娘就越覺得心中內疚,只能想着法子對她更好,如此一來,兩人之間的感情日益深厚。
時至明柔八歲的時候,葉秋娘也十五歲了,慢慢地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來明家的這幾年,吃好睡好,又有明柔羽翼的庇護,很少受過刁難,身子也長得很快,與三年前被送到明家時的一根小豆芽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
原本偏暗的膚色在這幾年下來也慢慢地變得白皙,身量開始長高,稚嫩的臉兒長開,引得走過的人都要回頭張望。
人們紛紛打探着這個如此美麗的小娘子是誰家的,是否及笄了,是否許配了人家。
後來聽說是給明家未來家主沖喜的,都紛紛惋惜,可一想到明家只有一個大小姐,兩個女子又不能做夫妻,等再過幾年大小姐身子骨好了沒什麽用了明家還不得放人。
只是待時間一過,到時候小娘子也長成大娘子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娶回家。
衆說紛纭,但都不影響人們對少女的打探。
明柔同樣也感受到周邊這些人對啾啾的關注,那些臭男人的目光總在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知道他們在觊觎着自己的啾啾,心中很是不喜,越來越不愛帶着葉秋娘往外跑。
可家裏也有男人,那些男性的下人們,竟打着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主意,時不時地往着葉秋娘玲珑的身段上瞟,這讓明柔心中更來氣,一連把身邊的幾個男仆人換成了女的才消氣。
葉秋娘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有些好笑又忍不住感動,這種來自外界眼光的困擾讓她煩不勝煩,卻不是她能左右的,如今大小姐幫她出氣,讓她松了一口氣,可一想到未來大小姐也不能這般時時維護着自己,不知到時候會是怎樣的光景,心中也頗感惆悵。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