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

(一)

公叔翎把飛煙甩開,自己揚長而去。

當夜,王府的精兵八百裏加急前往燕境。

一路驿站換馬,人不眠不休。

然而這些拼了命去救姬如玥的人并不知道,公叔翎的命令在數日前,是怎麽樣從雲夢山被傳到燕境的。

公叔翎原本的口令是:“好好把公主帶過來。”

傳到下一個官員,便成了:“好好伺候公主,把公主帶回來。”

再到下一個官員,成了:“把公主好好伺候一番帶回來。”

傳到燕境官員的耳朵裏,他已經是一臉茫然。

這一路上荒山野嶺的,讓一群大男人怎麽伺候公主?

上頭究竟幾個意思?

到底是怎麽個伺候法?

第三日。

王府精兵趕到了燕境。

在荒山野嶺的一個山洞裏。

他們發現了破碎的衣裙,遍地的血,石頭上有指甲抓撓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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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有人在這裏忍受了極大的痛苦。

蹊跷的卻是,山洞四周有打鬥的痕跡,卻一具死屍都沒有。

他們面面相觑,最終決定撿起地上的碎衣裙和斷劍回王府交差。

*****

初夏這一場暴雨終于過去。

飛煙在王府見到的卻不是安然無恙的長姐。

而是一大早便來王府,跪在公叔翎面前,瑟瑟發抖的花娘。

“王爺!老婦要告發,老婦知道,姬飛煙一到女闾就有一位姓林的公子常來與她過夜!”

“老婦還知道,那位公子還送了她兩箱珠寶!價值連城!”

飛煙的心徹底涼透了,花娘到底是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姬飛煙和林公子你侬我侬的,有時候半夜三更的還在外頭幽會!”

“臨走的時候,姬飛煙特意找老婦要假孕藥,她是假孕!假的!吃了那藥太醫檢查不出來!”

“老婦知道的太多了,實在是不敢騙王爺!”

公叔翎的臉色在花娘的話中一層層沉下去。

他自恃刀槍不入的一顆心,此時此刻猛烈緊縮,痛到不能自已。

飛煙回王府的第一天,太醫告訴他她有孕的時候。

他一夜沒有睡。

是,他恨着眼前這個女人,恨她精心編織的背叛。

恨她信手拈來的欺騙。

恨她毫不留情的刺殺,一次又一次。

但是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刻,他竟然……

忽然之間……

找不到那些恨了!

他只在意她在雨裏爬行有沒有傷着身子,腿還疼不疼,他只在意她流淚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他。

那時的他心裏甚至有一些難以抑制的暗喜!

他公叔翎有自己的孩子了?他要做父親了?

在這個女人溫暖的身體裏,竟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生命!

是屬于他和姬飛煙的。

孩子是男是女,像誰多些,該取什麽名字好……

呵……他的這顆心是多麽奇怪,多麽犯賤?

可眼下,這個老婦的嘴巴一張一合,告訴他本就沒有那麽一個孩子?

公叔翎安靜地坐在那裏,緩緩擡眼看向坐在木椅上的飛煙。

他的一雙眼毫無光澤,目光深沉,深的像一潭很涼,很苦的死水,看不出一絲屬于人的情緒。

他問:“那麽,假孕藥要如何查的出來呢?”

花娘的嘴唇有些發抖,但還是發着抖說出了兩個字,“放……血!”

公叔翎點點頭,“你知道的确太多了。”

話音剛落,侍從上前一刀将花娘當胸刺穿。

“花娘!”

飛煙倒吸一口冷氣,眼睜睜看着花娘向後仰去。

花娘的身體卻又被穿心的刀撐住,不能倒下。

鮮血順着刀蜿蜒淌落,揚着的臉,圓瞪的眼……

像是在質問着蒼天為什麽。

與此同時,其他侍從将飛煙的兩只手綁起來。

兩邊各割一刀,血用銅盆接住。

血源源不斷的落在盆中,發出細細響聲。

手腕傳來的刺痛不及心口,飛煙擡頭望着公叔翎的臉。

這張臉像用玉石雕刻而成,英俊的沒有一點多餘,也沒有一點欠缺。

但也沒有一絲波瀾生氣,找不到一絲情緒。

人怎麽能長的出這麽冰冷的一張臉?

飛煙有些癡癡的歪着頭,他不像個人,也許他沒有心。

公叔翎亦是在看着她。

看着她了無生趣的灰色眼睛。

看着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看着她一點一點癱軟地陷在自己當初親手給她做的木椅上。

她雙手的血像紅線,配上她這張厭世的臉,像一個提線人偶。

被她父王用來殺人,被她長姐用來殺人。

她是個極好的人偶,不僅有這世間最勾魂攝魄的假笑,還會說最溫柔甜美的假話。

也許她從來都不是個人吧,從沒有心。

醫者緊張地走上來。

在這安靜而詭異的氛圍裏,瑟瑟發抖的給飛煙把脈。

醫者的眉頭越皺越緊,再三确認後,開口對公叔翎說。

“回王爺,這位姑娘……沒……沒有身孕。”

公叔翎聞言,沉默了。

片刻後,他擺擺手讓所有人都下去。

房中只剩下公叔翎和姬飛煙兩個人。

銅爐裏香煙直上,在兩人之間延綿不絕,一片死寂。

香灰兀自掉落。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

一邊慢慢向她逼近,一邊一下一下的鼓起掌來,響聲在這死寂中格外刺耳。

“公主殿下真是足智多謀。”

“一次,又一次把本王騙的團團轉。”

飛煙由于失血感到渾身發冷,此時此刻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

“公主殿下是怎麽和鬼谷傳人聯絡起感情的?”

公叔翎輕輕笑了,笑得很苦。

“難道在雲夢山刺殺過本王以後,立刻就使出了渾身解數俘獲他麽?”

她看着他越來越近。

看着他把手撐在木椅扶手上将她圍困,椅子發出微弱的吱呀聲。

他居高臨下。

也許是因為兩張臉離的太近了,他的眼睛裏終于有了波瀾和情感,那目光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他開口說話,語氣悲戚。

“我怎麽會愛你這樣的女人。”

她一驚,他在說什麽?

他……愛她?

他的手在銅盆邊拿起匕首。

匕首的尖順着她的脖子一點點往上,她被迫仰起臉來看他。

脖子上的皮膚被劃破,匕首下細細的血痕映入公叔翎眼簾。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也會流血?”

刺痛感讓她直冒冷汗,她在他這樣的目光裏感到屈辱。

她怎麽不會流血?她也是人啊!

是哪怕送命也一點要救長姐的人。

是即使成功利用他也沒有過絲毫竊喜,只有被無盡內疚折磨的人。

是和他立場不同的人罷了!

此時此刻,她在公叔翎的威脅下感覺快要窒息。

“很好。”他說。

他手中的匕首緩緩在她臉上劃起來。

刀尖精準的割開她的皮肉。

少一分怕不留疤痕,多一分便傷起性命。

他不多不少,用刀精準。

她咬着嘴唇一聲不吭,整個人強忍劇痛中微微戰栗。

雙手不斷攥緊,指甲嵌入血肉,卻不能分擔絲毫疼痛。

血流進了嘴裏,血腥味擴散在舌尖,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一定狼狽不堪。

她太天真,她以為只要他足夠恨她,便會一刀結果了她。

可他往日的溫文爾雅,讓她忘了公叔翎本是什麽樣的魔鬼。

這樣也好,就讓他把恨一刀一刀刻出來,讓他用發洩把她本不該有的內疚和心痛都殺掉。

把那個不知死活對公叔翎動了心的姬飛煙也殺掉!

她的半張臉血紅着,他眼底也是血紅的。

與其說他恨她,不如說他更恨自己!

他怎麽就被這張臉迷惑,作出那麽多傻事?不,他要毀了這張臉!

嘴唇已讓飛煙咬出來血,痛到極致,她隐隐約約發出倒抽涼氣的聲音,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他卻仍是一刻不肯放松,每一寸,他都想親手毀掉,細細毀掉!

終于,他離開她,這張臉,他想必這輩子也不想再看第二眼。

“本王不會再被公主殿下迷惑了。”他的口氣如同宣判。

他把刀丢進盆裏,轉過了身背對她,道:“送客。”

一顆淚淌過傷口綻開的臉頰,她疼到麻木。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不過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誓言。

生死相随,不過他人生過客,由他親手斷送。

沒想到,送客二字,便是她這一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他給她的結局。

王府的下人聞言,直接把半死不活的飛煙拖去了亂葬崗。

(二)

還會下雨麽?

明明已經有過那樣一場狂風暴雨,還會繼續麽?

天色灰蒙蒙的,一如飛煙的瞳色,有烏鴉掠過天空,落在她附近。

沒想到臨了,是和花娘死在一起。

她微微側目,看見被丢在一邊已經涼透了的花娘。

陰森而荒涼的亂葬崗上只有亂石和沙土。甚至沒有一張草席蓋住她的屍體。

花娘啊,你為什麽一定要背叛我呢?你死了,誰送易安去讀書呢?

也許是因為虛弱,飛煙眼裏沒有恨,只有深深的憐憫。

“娘親!”脆生生的聲音傳來。

飛煙在心底嘆息,那孩子還是來了。

這人世間多殘忍,那麽小的孩子,能承受的住至親死去的痛麽?

可活着,不就是在不斷的承受痛苦麽?

現實并不會憐憫誰弱小或年幼,人能做的,只有承受罷了,不管承不承受得住。

飛煙努力擡起胳膊,将手心覆在花娘的眼睛上,幫她合上了眼睑。

“娘親!”易安撲通一聲跪在了花娘面前,小小的臉上滿是痛苦和驚懼。

她發抖的小手伸向花娘的衣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滾落。

看的飛煙心裏極為不是滋味。

但她明白,自己既然沒有死,那王府裏,自然有人不會放過她。

也許,很快就會追上來補幾刀。

“易安,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飛煙虛弱的說。

易安尖叫一聲,這才發現花娘旁邊的一臉鮮血的女人是活的。

易安驚恐的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是這位曾讓她驚為天人的美女姐姐。

“姐姐!易安去給你找郎中!”

飛煙被人間的善打動,不由輕輕笑了。

“謝謝你了,你救不了我,很快會有人來殺我,你快走吧。”

易安使勁搖搖頭,拉着花娘僵冷的手大哭起來。

“易安不走,易安已經失去一個娘親了,不想再失去一個!”

“難道花娘……不是你的親娘麽?”飛煙有些吃驚。

易安抽泣着說:“我娘親是女闾的花魁,生下我便難産死了。”

遠遠傳來腳步聲。

“快走易安,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飛煙擔心地坐了起來,用力推着易安。

“姐姐,你告訴我,是誰殺了我娘親!”她一邊起身一邊追問着。

飛煙愣了一下,直接給了易安一巴掌。

“你兩個娘最大的心願都是讓你好好活着,而不是讓你為了複仇荒廢一生!你記住了麽!”

“快走!”

易安紅腫着一邊臉跑了。

來到飛煙面前的,是提着一柄刀的亦楓。

今天要殺人,她特意換了一件黑色的男裝,耐髒。

其實她的拳腳功夫是極好的,但是殺人的時候,她還是更願意用刀。

那樣,人好像就是刀殺的,和她少了些關系。

“亦楓!”飛煙見到她喜憂參半。

喜的是也許自己有了一線生機,憂的則是景深已經為了她去燕國入仕,危機四伏。

她不該再讓他師妹有什麽危險。

亦楓淡淡的看着飛煙。

一個女人的容貌被毀成這樣,還會有男人喜愛麽?

亦楓轉念一想,還真說不準,師兄可是癡情的很,再聰明的人在情愛上都會眼瞎,還是得殺了她。

啧。瞧瞧姬飛煙那副眼神。

跟看到親人似的,別是以為自己是來救她的吧?

亦楓剛到飛煙面前,三個舉着砍刀的王府下人就沖了過來“殺啊!”

後頭跟着的雪凝尖着嗓子嚎。

“宰了她!宰了她!”

嚎着,那大刀就往飛煙身上招呼過去。

亦楓看着這三個男人緩慢而拙劣的身手,感到有些被羞辱。

他們有沒有搞錯?明明是她先來的!

于是亦楓上去幾腳就給他們踹倒了。

三個男人爬起來,刀也掉遠了,揮着拳頭就往亦楓身上打。

“亦楓小心!”飛煙看他們以多欺少,很擔心她。

亦楓畢竟是個女子啊,雖說帶了刀來,但是半天都沒有機會抽出來。

恐怕亦楓是功夫不濟啊,飛煙越看越擔心。

事實上亦楓根本不屑用刀,只是躲,也懶得動手。

亦楓一邊躲一邊思考,這個姬飛煙到底是活的有多失敗?

殺她還要排隊?

就在亦楓躲避着兩個人的拳腳時,剩下一個人撿起地上的石頭,從背後偷襲了過來。

亦楓心中暗道,玩夠了,差不多是時候了結了。

可就在亦楓兩拳撂倒面前的男人們,轉身要料理身後的人時,她驚呆了。

姬飛煙撲過去咬那人的腿,被那人用石頭當場砸暈。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

這一幕讓亦楓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來殺姬飛煙的,姬飛煙落得如此田地,也是因為她逼着老鸨花娘去找公叔翎告密。

嗯,沒錯,那麽姬飛煙現在為什麽會倒在這裏?

因為姬飛煙擔心她被傷,保護她,所以被砸暈了。

好的,理清楚了,亦楓爆發出了難以置信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姬飛煙!你他媽別是個傻子吧!我是來殺你的,你他媽竟然救我?”

雪凝,手拿石塊的下人,都驚得愣在了原地,看着亦楓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笑着笑着那笑容便散去了,亦楓的面目有英氣,一旦冷了臉便有殺氣。

她猛地揮動手中的刀,刀鞘迅速而精準的擊打了男人的脖頸,他仰面倒了下去。

雪凝瞠目結舌的看着眼前迅速發生的一切。

“你……你你你到底是哪邊的。”

亦楓拖着刀走向雪凝,慢條斯理的上下打量她。

這身材,公叔翎真會享受。

“你……你別過來。”

亦楓一揮手,吓得雪凝閉着眼尖叫,再睜眼,看到亦楓原來是在撓頭。

她逗她!?

亦楓又一揮手,這次是刀。

刀鞘正中雪凝腦門,她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全都躺下了啊,終于安靜了。

亦楓擡頭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一如姬飛煙的瞳色。

奧對了,姬飛煙只是暈過去了,還沒死呢。她又轉身看了看姬飛煙。

滴答……滴答……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讓人讨厭,也更姬飛煙似的。

亦楓的目光沉下來,像一汪秋水,叫人看不清适合情緒。

“姬飛煙,算我們扯平,以後別叫我再碰見你。”

她扛着刀離開了。

一席黑色的男裝在涼風裏翻飛,她走出了很遠,想起姬飛煙保護她的那一幕,仍是忍不住想笑,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

今天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她穿了黑衣服,帶了刀……

卻沒有殺人。

(三)

傷口很痛,穿過夢境都在痛。做了許多殘忍而悲傷的夢,飛煙在紫蘇的照顧中醒來。

飛煙醒來正想說話,嘴角扯動了臉上的傷口,扯得生疼。

“別說話了,留着力氣應付公叔翎吧。”

紫蘇把熱水吹溫,用小勺喂給了她。

濕潤了喉嚨以後,飛煙還是張口說話了。

“為什麽?”飛煙環顧房間,清雅,幹淨,是在王府裏。

是公叔翎放了她的血,親手毀了她的容,讓人把她丢到亂葬崗等死。

為什麽她現在又在王府?

“燕國軍師鹿毛壽捉了公叔翎的副将,要他把你拿去換。”

紫蘇淡淡地瞥了飛煙一眼。

“你還真是有本事。”紫蘇給她掖了掖被子,湊近了她。

“你人在齊國,是怎麽勾搭上燕國的軍師的?”紫蘇明豔的臉上寫滿好奇。

鹿毛壽,想必就是林鹿的假名了。

沒有什麽勾搭,她也沒有什麽本事,能得救,全因為那人是景深。

因為他是景深,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救她,僅此而已,但眼前人,又是因為什麽呢?

“為什麽?”這一次飛煙是認認真真看着紫蘇問的。

紫蘇許久沒有見過飛煙看自己的眼神沒有敵意。

也許是她虛弱了吧,紫蘇還是不夠确定,“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飛煙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被術士污蔑時,紫蘇留她在府中的樣子。

她在滿園山茶迎春間游蕩,紫蘇來看望她,一席紫衣美如春光。

她從女闾回來時,紫蘇立在門口等她,凍得臉色蒼白,只為說那一句,那不是她的意思。

她受辱時的那一聲呵斥……

她淋雨時的那把傘……

“你為什麽……照顧我。”

紫蘇愣了愣,沉默半晌,苦笑道。

“因為……你曾經說過,我們是姐妹。”

紫蘇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你曾真的待我好。”

飛煙心頭一酸,本以為紫蘇背叛她,她捅了紫蘇一刀,她們所謂的姐妹情誼便算是一刀兩斷了。

可是這麽久以來,紫蘇的照顧卻又是真真切切的。

“你是子之的親妹妹,缺別人待你好?”

飛煙有些不解,以子之的權勢,紫蘇在燕國恐怕是衆星捧月般的存在吧。

紫蘇用力搖搖頭,小聲對她說。

“子之的親妹妹早就死了,我只是他買的女奴,為他做事的棋子。”

“所謂妹妹的身份,不過是他用來騙公叔翎的。”

飛煙暗驚,紫蘇竟然把這樣的內情告訴了她。

她又想起了紫蘇那夜歇斯底裏喊出來的那些話。

……紫蘇在公主的燕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家破人亡!任人糟蹋,抛棄。

……這樣的燕國!與我到底有什麽關系啊!

“我不過是燕國一個小小的女奴,從小到大,沒有人真的待我好。”

紫蘇望着飛煙,一滴淚從眼眶滾落。

“被他送到了王府以後,王爺表面對我客客氣氣,但私下也有過威脅,沒有半分情義。”

飛煙道:“可你明明愛唱《越人歌》,那是一首情歌,你對公叔翎沒有情義,你唱給誰?”

紫蘇嘆了口氣,“我不識字,本不知道這首歌。這首歌是子之最愛唱的。”

“他說,這首歌唱的不是愛情,是寂寞,是求而不得。”

紫蘇淚光閃動,眼神裏有些許希冀。

“你求而不得的是什麽?”飛煙問。

“我不想替子之做事,也不想替公叔翎做事,我只想要自由,哪怕只有一次。”

“所以當初,認識了被公叔翎擄回來的你,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你真心待我好,只要有你在,我在這世間就不再是一個人,不再寂寞。只要你殺了公叔翎,我就能自由。”

說到這裏,紫蘇再也無法控制,痛哭了出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怎麽會背叛你……”

“那天你中毒,公叔翎來威脅我拿出解藥,我給他是為了救你。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美人蠍會反噬,公叔翎會沒事。”

“我信你。”飛煙道。

紫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飛煙撐着自己身子坐起來,拂去紫蘇臉上的淚,輕輕的抱住她。

“我信你。這段日子,多謝你了。”

紫蘇愣着,她正在被人擁抱?

一時間,她像一個木頭一樣不知所措,但是心口好像被溫軟的動物撲了一下,很快就暖烘烘的一片,那股力量讓她整個人振奮。

她回抱住飛煙,淚水更加肆意。

*****

夜。

侍女為飛煙沐浴過以後,她獨自坐在窗邊晾着濕發,花香暫時蓋下了藥的氣味。

這些天,她的臉,手剜,腳都用上了最好的藥。

對着鏡子,她戴上紫蘇讓人給她做的半臉銀色面具。

鏡中顯現出一個灰眸銀面具的蒼白女人。

這樣看自己,有點像長姐。

長姐的身子弱,總是比她蒼白些。

若是這次能順利被景深換到燕國去,她就可以全心追查長姐的下落了,最好,能把紫蘇也帶走。

正在她暗暗盤算時,門被公叔翎猛地撞開。

酒氣撲鼻。

他怎麽把自己喝成這樣?飛煙下意識緊張起來,脊背貼在椅背上。

他見她坐在鏡子前,歪頭一笑。

“梳妝打扮?”

她沒有搭話。

他走過來,摁着椅子把她推到牆角,他的手鉗住她的下巴。

“這麽迫不及待見他?公主殿下?”

一雙灰眸在夜色中靜靜望着他,她沒有反駁,只道:“王爺醉了。”

公叔翎的手往上移去,不顧她的不願意,把面具拿了下來。

剛剛結痂的傷疤暴露在他目光裏。

她有些難受的把臉側過去,把受傷的半張臉隐在黑暗裏。

她的臉被他扳回去正對他,突如其來的吻,吻得她有些茫然。

他不嫌這傷疤醜麽?

“他也是這樣吻你的麽?”

他的聲音嘶啞,眼中有火在竄動。

“不……”她剛張開的口被他堵住,熱烈索取,甚至不給她留呼吸的餘地。

裙擺嗞啦一聲,他從前溫情款款的模樣,此時此刻蕩然無存。

“公叔翎!”她瞪大眼睛咬出他的名字,卻很快癱軟。

他用另一只手鉗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是用這樣的眼神蠱惑他的麽?”

她掙紮着被他摁在梳妝臺上,木質的梳妝臺發出吱呀的慘叫。

“我沒有!”

她死死盯着他夜色中血紅的眼辯駁,咬牙承受他的狠戾,渾身的傷都蘇醒,臉頰和雙手傳來劇痛。

他似要将她撞碎,梳妝臺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他将她扛起來扔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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