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師尊的腰很細
雖明徽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然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事發突然,只能帶領一衆仙尊匆匆出發,留下偌大的宗門與面色各異、憂心忡忡的各弟子,久久立于友仙宗石門前目送,徒留天霧攜山色漸次染上漫灰,背影蒼廖,枯枝滿地。
離去的一行人裏有師有友,衆人皆知前路茫茫,此去許是最後一面,有眼窩子淺、道行不深的已經淚眼朦胧,連素來清冷的清衍也不能避免。
清執已奉命護送一衆仙尊前往蓬萊州,沿途若遇危急之事,便會将其寫至玉簡中,傳送回友仙宗門內。
清執與清衍成婚後素來形影不離,這是兩人第一次分隔兩地。
暮煙最了解他這個師兄,表面舒冷端方,實則對道侶最為情深義重,擡眼瞧了一眼清衍,擡腳走過去,一開口聲音便像含了沙子般啞,愣了片刻才艱難繼續道:
“師兄,你別太憂心了。”
清衍緩緩摩挲着指尖,上面似乎還殘留着清執的體溫,半晌垂下眼睫,如蝶翼輕展:
“........嗯。”
暮煙拍了拍他的肩膀,寬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臂,清衍眼神微凝,瞧着暮煙竟是比幾月前消瘦了些許,偏偏當事人還毫無所覺,只将目光淡淡投向人群中心的雲亭,喃喃道:
“只怕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咱們的大師兄,才能如此淡然吧。”
語氣半是羨慕半是無奈。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人胸腔內跳動的心溫熱,纏着七情六欲,痛苦與相思伴生。
但雲亭非人非仙,一顆琉璃心冰冷堅硬,此刻在暮煙眼裏,竟是無憂無懼,冷心冷情,或許半滴眼淚也未曾為自己的恩師流過。
清衍緩緩收回視線,微風吹起他耳邊垂落的青絲,側臉清舉,無端透着些冷峭:
“........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二人言罷,雲亭像是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朝他們走了過來,頭束玉冠,竟也有了幾分君子溫潤如玉的味道,尾音卻放的又輕又軟,像是在撒嬌:
“師弟,待會可否請你們将宗門內部大小事宜的玉簡交予我手中,我好一一查看。”
語氣認真又堅定。
像是真的接過了掌門的重擔,突然成長了。
清衍瞧着雲亭齊整的發髻,半晌笑了笑,暗猜應是時尋綠為雲亭梳的。
他的師兄,除了修為極高,生活小事上一應糊塗,也虧得時尋綠忍得,日日侍候梳洗。
思及此,清衍咳了一聲,躬身做了一禮:
“是,師.......掌門。”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着無情殿而去。
“暮煙座下大弟子折霁十五日前曾領命去月華城查探疫病的消息,卻失聯多日,兩人師徒情篤,他今日心情不好,若有冒犯到掌門的地方,還請不要見怪。”
兩人一路閑談,一路遇到衆多內門弟子,腰挂玉牌,踩着飛劍面帶笑意而過,空氣裏充滿了無憂無慮的氣息。
雲亭仰着頭看着他們,走動間随手用指尖挑開垂落眼前的樹枝,聞言疑惑地“唔”了一聲,無辜地擡起頭,清澈的杏眼像是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春潭,真誠地問道:
“.......他剛剛有心情不好?”
聲音放輕,半是無辜半是困惑。
是真的懵。
清衍啞然,面上頓時漫上些許尴尬,不知怎麽往下接話,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玉牌。
是了,自己真是糊塗了,自家的師兄哪有這層心眼去注意別人的喜怒。
殊不知雲亭昨日才因時尋綠的冷淡,才鬧了大半夜的別扭。
雲亭瞧着他如老僧入定般盯着遠處發呆,心道這自家師弟怎麽看上去和清衍家養的瑞鶴岚似的半死不活,看了一眼清衍,又盯着他手中的玉牌看了半晌,不知為何難得的福至心靈,決定找其他話題,主動給清衍一個臺階下:
“師弟,你腰上的玉牌真好看,是自己做的嗎?”
清衍聞言,思緒紛紛回籠,詫異地看着雲亭,瞳孔微縮——
師兄這是.......為了自己,在故意轉移話題麽?
清衍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微妙起來,半晌才組織起語言,慢半拍道:
“嗯,身為長老,職責便是廣收弟子,教導他人。但為了方便辨認與管束,所轄的峰內不論弟子與師尊衆人皆配一個玉牌......”
清衍還在溫聲細語地介紹,雲亭聞言揪了揪頭發,指尖白與黑愈發分明,細眉微皺:
他好像還沒有給時尋綠做一個玉牌呢。
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師尊。
思及此,雲亭心底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般,又悶又難受。
清衍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變化,低聲湊近道:
“掌門,怎麽了?”
雲亭正想說話,忽然眼神一冷,只感覺一陣強大的靈力波動自後山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磅礴四散開來,如海中烈浪風中利刃,生生切斷了兩人身邊的靈樹,龐大的樹身不安地晃動兩下,随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轟然倒塌。
在千鈞一發間,雲亭手疾眼快地攬住清衍的腰,縱身飛至空中,白色的衣角在空中扯出一道淩厲的弧度,風聲烈烈,他的耳朵微動,遠處便傳來劍修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好了,前面有弟子打起來了!”
“誰啊這麽猛,把咱們療傷用的紫檀靈池的池眼都炸了,水濺了幾丈高.........”
“何止,我聽說旁邊的紫檀林還有人受了重傷,被人用箭半死不活挂在上面,也不知道是這麽損。”
雲亭敏銳地捕捉到了“箭”這個字,瞳孔驟縮,當下便足尖輕點,踩着樹枝飛快地行将至紫檀林邊,只見時尋綠渾身是血,劍尖插在地上勉力站直,眼神發狠,額間垂下幾縷發絲,淩亂地散在眼角,緊緊地盯着将他團團包圍的外門弟子,看似走至絕境仍面帶譏诮:
“一群沒用的廢物。”
鳳微氣的渾身直顫,甩開打圓場的傾衣,走上前,神色陰冷:
“你一個沒有玉牌的雜役弟子,本就沒有資格享受上好的療傷靈泉,就算你現行預訂了,臨時讓給我們又有何不對?”
原來是因為靈泉的使用起了沖突。
雲亭輕飄飄地蹲在樹上,有些犯難地抱着膝蓋捧臉,心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黏在時尋綠身上。
自己現在是掌門了,除開時尋綠,這些都是自己的弟子,不能随便替徒弟出氣打人的。
怎麽辦呢?
時尋綠沒有感受到雲亭的糾結,擦去嘴角的血,擡手掐了個訣,磅礴的靈力将他托起升至空中,淡淡的金光随着額間藍火的躍動圍散在他身邊,眉眼愈發明豔孤冷,聲音淡淡:
“我懶得和你廢話。只說一句:下次自诩身份高貴的時候,記得把嘴巴放幹淨點。”
他神情很冷,很淡,劍眉斜飛,無端讓人覺得有些不近人情,墨發無風自動,命劍天元護在他身前,劍身流轉着如電般的藍光,随着一聲鳳鳴,天元聽他號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飄飛至空中,動作快如殘影,在空中展開如孔雀尾屏般千萬把劍影,時尋綠身後的天色猛然黯如雷雨之夜,一片黑雲之下,劍光襯的時尋綠臉色明滅不定:
“我可以被罵,但日後再讓我聽見你們說我師尊的半句不是,你們.........”
時尋綠掃了一眼他腳下的人,見他們或驚或俱,嗤笑一聲,瞳孔透着微微的紅光,閃着眸中無機質的光澤,與雲亭記憶裏因受刺激殺伐果決的天界戰神形象高度重合,平靜道:
“就都去死吧。”
話音剛落,千萬把劍影劃破長夜,在風中發出激越的劍鳴,如玉石擊泉,飛過面無表情的時尋綠身邊,切斷他半縷青絲,在鳳微等人的眼裏,時尋綠此時如失去理智、從地獄爬上的惡鬼般猙獰可怖。
鳳微倏然瞪大眼,瀕死的恐懼從腳底板升至頭皮,巨大的威壓将他定在地上,僵硬着身子如冰雕般動也不能動,瞳孔印出時尋綠握劍的身影。
難道今天,他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砰——
紫檀林中因靈力碰撞炸開漫天灰塵,時尋綠遭靈力反噬,猛地飛了出去,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
本以為會摔倒冰冷的地面上,不料下一秒,時尋綠就落進了一個滿是桃花味兒的溫暖懷抱。
許是疼痛讓他的神志紛紛回籠,眼底透着的淡淡紅光此時也消失不見,時尋綠茫然地被人抱到地上,捂着心口看着被自己破壞的不成樣子、滿地狼藉的紫檀林,一時間有些怔神:
“........”
這是我幹的?
時尋綠有些懷疑人生。
雲亭于千鈞一發間替鳳微等弟子擋下攻擊後,又返回去将時尋綠救下,将他抱到懷裏,嘆了口氣,戳了戳時尋綠的額心,半是無奈又半是溫柔地嘆氣道:
“徒弟,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剛當上掌門第一天就給我惹事,哼。
時尋綠縱然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但仍盯着雲亭白淨的指尖看了一陣,像是貓盯着逗貓棒般,沒有發覺雲亭正細心又笨拙地擦着他嘴角的鮮血,只感覺剛剛的記憶與一些陌生的畫面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震的他腦殼疼,半晌才愣愣地道:
“.......好。”
#突然乖巧#
雲亭得到時尋綠的保證,這才滿意,高高興興地蹦着去樹上把那些被水天箭釘在樹上的弟子們摘下來,讓他們排成一排,像教訓小孩子般苦口婆心地教訓道:
“以後不準再亂打架了,知道嗎?”
鳳微及那些瞧不起時尋綠的外門弟子均傻了眼,見時尋綠腰間沒挂玉牌,以為他即使沒有被趕下山也只是做了最低等的灑掃弟子,口中的“師尊”也不過是臆想,便順着他的話嘲笑了幾句,話中帶了些許污穢之語,并沒有避開雲亭,哪想得時尋綠自己被侮辱時神色淡淡,一旦觸及雲亭,整個人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狂性大發。
沒想到還真有一個人護着他啊。
一想到時尋綠剛剛真的差點把自己做掉,這些外門弟子便有些不寒而栗,紛紛團成一團瑟瑟發抖,不敢在雲亭面前多嘴。
鳳微自己身為關系戶,自恃與友仙宗衆人交往甚密,但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雲亭這號人物是從那個石頭裏蹦出來的,目光落在雲亭腰間,微微一凝。
并沒有看見長老令牌。
這邊時尋綠趁着雲亭教訓人的功夫,緩了緩神,眼前總算恢複清明,不其然撞見鳳微的眼睛黏在雲亭的腰間,瞧得起勁。
時尋綠不知為何,臉色一黑,頓時不爽了起來:
盯着我師尊的腰做什麽?
雖然師尊的腰很細,很韌,一只手就能圈住,但是這是你能看的嗎?
鳳微打了個寒顫,無端感受到些許殺意,擡眼對上時尋綠陰恻恻的面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雲亭不解地看着鳳微的反應,走上前看着他,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想了想,湊近小聲道:
“我徒弟是有些不聽話,但是今天是你們先搶他的東西的,所以........”
雲亭的話還沒說完,鳳微就像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了毛,惱羞成怒地推了雲亭一把:
“哪裏來的傻子,敢冒充長老,別靠近我!”
雲亭身為掌門,對自己的弟子們都沒有防備,況且剛剛為了擋下時尋綠的全力一擊,救下弟子,消耗巨大,一時不查被直接推倒,驚愕地跌坐在地,不知所措擡眼看向鳳微。
一旁的外門弟子們也反應過來了,恍然大悟:
是哦,都是這個人教出了時尋綠,差點把他們害死。
他們面面相觑,見時尋綠重傷坐在一旁,膽子也大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埋怨的話像炮彈似的砸向雲亭,有些人甚至還趁亂踩了雲亭兩腳。
雲亭從小被師弟師父們寵着長大,只知宗門內師兄弟們應相親相愛,從不懂人也會在嫉妒、恐懼的情況下做出傷人的事,一時間愣在原地。時尋綠見此氣急攻心,但因傷勢過重,掙紮着不能起身,再次吐出一口血,只恨剛剛差點沒把這些人都給殺了。
“你們夠了。”
清冷的女聲忽然自人群處傳來,像是浮冰擊玉,将雲亭的神志喚回。
衆弟子聞聲,像是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般,下意識閉了嘴,人群中自覺讓開一條道,一個面帶白紗,身穿紅衣的女子自竹林深處走了過來,鳳眼一一掃過衆人,最後落在鳳微和垂頭不知所措的傾衣身上。
雲亭見她白紗下的臉上像是漾開了一點笑容,如春水潺潺,泛起漣漪,走到他身邊蹲下,伸出了手,語氣溫柔:
“您還好嗎?”
時尋綠見她一身白紗紅衣,驀然想到了半年前在拜師典禮上的紅衣女子,一段屬于原書的劇情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柳素池,今年參與試煉的弟子中成績排行第一,溫柔大方,但戰力超群,跟随清裳修劍,在拜師典禮上曾為時尋綠解圍,後癡心暗許。
解圍........
白紗紅衣.......
時尋綠狠狠閉了閉眼,努力回想着當日拜師典禮上那人的模樣。
她是那日救了自己的女子嗎?
還沒等時尋綠将此人與記憶裏的紅衣女子對上號,再睜眼時,卻看見女子的手馬上要和雲亭的手搭在一起,不知為何怒從心頭起,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推開女子的手,将雲亭摟緊懷裏,神色冷冷:
“師尊不用你。”
雲亭:“.....”
好兇。
柳素池愣了愣,在看到時尋綠的一瞬間,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癡癡地盯着時尋綠看了好久。
好像......他們似曾相識?
“柳素池,為了一個傻子,連你也要和我做對?”
一旁的鳳微神色陰鸷,實在不明白時尋綠這個小白臉到底給這些女的下了什麽迷魂藥,一個一個都被時尋綠迷得神魂颠倒,嫉妒如藤蔓般在心底瘋狂滋生,早就忘了什麽世家大族子弟該有的心胸。
男人該死的好勝心。
“他不是傻子。”柳素池美眸微眯,耳邊玉铛輕響,警告道:“他是........”
“掌門!”
清衍本來打算借此機會放手看看自家師兄當上掌門後,解決宗門內部的争端是否會任性偏私,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時尋綠和外門弟子起了沖突,左右不見幾人出來,匆匆趕到時見鳳微對雲亭一口一個傻子,面色也冷了下來:
“堂堂無極門弟子,來到友仙宗交換學習修煉,也并不要求你對人人都畢恭畢敬,但對我門派掌門,一口一個傻子,這就是無極門傾言教出來的好徒弟嗎?!”
掌門?!
清衍聲如擊玉,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對鳳微來說卻仿佛晴天霹靂兜頭劈下,剛剛還嚣張不已的一行人均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無辜眨着眼、面色單純的雲亭,瞳孔劇烈收縮,驚得差點給他跪下。
怎麽會,他怎麽會是掌門?!
友仙宗的掌門不是明徽仙尊嗎?
時尋綠臉上是與衆人如出一轍的驚愕。
他想起來了,在原劇情中,似乎曾似有若無地暗示到友仙宗新任掌門、愛慕“時尋綠”的後宮之一“柳素池”,因為不喜“時尋綠”與“柳素池”交往過密,甚至屢屢在背後助推傾刃的暗害之舉,最終被發現其歹毒用心的“時尋綠”挖心而死。
原著中的掌門就是一個炮灰反派。
新任掌門名字叫什麽來着?
時尋綠來到這個世界很久了,對原文中的內容很多都記不太清,凝眉細思片刻,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無意間看着柳素池與雲亭無意識撞在一起的視線,心中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從未知曉自家師尊的真名。
而書中,那個被他挖心而死的新任掌門名字,好像叫——
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