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思
暮煙面色沉沉,聲音聽不出情緒,卻莫名讓人品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掌門......”
莫名的危機感讓雲亭揪着兔子耳朵的動作一頓,身形一僵,緩緩轉起頭,視線相交時面色陡然一變,像泥鳅般呲溜一聲直往清衍身後一躲,頗有些心虛地抱緊兔子嗫喏道:“師師師弟.....”
這認慫可憐兮兮的模樣,仿佛剛剛一怒之下義正詞嚴要炖兔子的人不是他。
暮煙大步向前,将兔子從雲亭懷裏拎出來,防止雲亭一個不小心把兔子捏死了,直奔主題沉聲道:“掌門,折霁出事了。”
雲亭知曉事關重大,面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怎麽回事?”
暮煙掐了一個訣,掌心登時出現出一個卷起的白色玉簡,表面纏着血絲,尚有金色條紋浮墜期間,靈光缭繞,襯的暮煙臉色明滅不定:“折霁前往月華城之前,我和他約定,若遇無法解決的危險,則發此玉簡告知我。”
說完,暮煙似是想到了什麽,郁悶地眼尾微微下搭:“但不知是何人中途截留了這個玉簡,見無法毀壞或遺失,便匆匆下了一道封印,我研究了許久,也無法将其玉簡打開。”
雲亭登時明白了暮煙的意思:“若是尋常報平安的玉簡,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地将其封印,其中必定隐藏着月華城的秘密。”
“正是如此。”暮煙微微皺眉,精致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些許愁色。
“無需愁眉苦臉。”雲亭結果玉簡,将額頭貼在玉簡上,閉上了眼,半步化神修士的磅礴靈力順着眉心注入玉簡之中,細細查探了一番,半晌才道:“此乃元嬰巅峰修士下的禁锢。”
“元嬰巅峰?”暮煙吃了一驚:“折霁此去乃同無極門及青燃派等金丹期弟子一行,如何會招惹到元嬰巅峰的修士?”
在當今的修真界,修士修為的最高等級便是半步化神,依次往下便是渡劫、元嬰、合體及金丹期。
如今人界遭難,友仙宗八位渡劫期的仙尊集體離開,宗門內除了雲亭這個頂梁柱,也只剩下元嬰及合體期的幾位長老了。
換句話說,那位修士機關算盡,卻沒有想到雲亭已經出關。若無雲亭,那麽友仙宗內,無人能解開這個玉簡,更無人能知曉其中寫了什麽。
“無妨。”因為大量使用靈力,雲亭食指和中指并攏,衣角無風自動,磅礴的靈力将他托舉至空中,點點藍光将玉簡包裹至水流般的靈力中,看樣子是打算強行破開封印,語氣淡淡:“我能解開。”
暮煙見此微微一愣,片刻後面色複雜,低聲怕驚擾了他:“我聽聞師兄自出關之後,竟極少出現修為下降,靈力時有時無的情況,甚至比從前更強。”
“是心魔已除麽?”
“還不知曉。”清衍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空中低眉凝神的雲亭,想到了時尋綠受傷時雲亭焦急的模樣,半晌才道:“許是一開始我們便猜錯了,師兄的靈力消失,未必是心魔的緣故。”
不知為何,清衍總覺得,與時尋綠識海中屬于雲亭的那縷無法引回的神魂有關。
他們二人擡頭看着雲亭,雲亭則細心看着玉簡。
下封印的人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欲讓人知曉其中的秘密,竟還下了一層反噬咒,雲亭一開始便察覺,便花了一些時間試圖繞開反噬咒,卻發現一旦繞開反噬咒,玉簡中的內容便會随之銷毀。
好歹毒的用心。
雲亭本不是好奇的人,但下了封印的人如此遮遮掩掩,反而激起了雲亭的好勝心。
我倒要看看,裏面究竟寫了什麽。
此念頭一出,雲亭便打定了主意,直接強行破開玉簡封印,空氣中頓時金光大盛,狂風四起,百草摧折,吹得人睜不開眼。
在暮煙和清衍的焦急如焚中,玉簡徐徐打開,但反噬的靈力卻如波紋般不遺餘力地滌蕩開來,将早有準備的雲亭反震了出去,如摔打一只毫無縛雞之力的布偶,狠狠地掼在地上。
雲亭喉嚨一片腥甜,氣血上湧,猛地吐出一口血,噴在了鹽麻草上,一旁的兔子靈智未開,雙腿一彈,沒心沒肺地叼走了鹽麻草,自顧自啃食起來。
“掌門!”清衍慌得面色微微一變,連忙将雲亭扶起:“可有大礙?”
“沒事。”雲亭的臉微微發白,但氣色尚可,擡起下巴示意清衍和暮煙去拿玉簡:“去看看,寫了什麽。”
暮煙先清衍一步拿到了玉簡,一目十行地将玉簡內容看完,面色忽然大變,像是遇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面色一時複雜難言。
清衍意識到事情不對,無聲眯眼詢問:“怎麽了?”
“月華城乃未遭難的九個人國中的寧國中心,富庶繁華,萬民來朝,如今卻聚集了一群逃難來此、身患疫病的百姓。折霁見此,不忍百姓遭難,便同無極門與青燃派衆弟子一道,合力摘取西赟山用于解毒的九轉葉和溪湖嶺的夢蓮,衆人耗費巨大心血煉成九轉蓮心。九轉蓮心有穩固神魂的功效,折霁打算将其投于井水中,暫解疫病,撐到師尊将風靈草取回。”
“誰知,等九轉蓮心煉成後,無極門的弟子卻突然變臉,布下陷阱打傷衆人,欲争奪九轉蓮心,”暮煙握緊了玉簡,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折霁不忍衆人的心血白費,拼了命欲将九轉蓮心帶走,卻仍被奪走一半,帶着剩下一半蓮心回宗,被無極門衆人沿途追殺,如今下落不明。”
無極門熱衷收集天地珍寶一事人盡皆知,靠着無數法器靈草壯大宗門勢力,除了渡劫期的傾言,這幾年還養出了不少元嬰期巅峰及合體期的大能,隐隐有趕超友仙宗之勢,但明面上仍自稱是取之有道,明徽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沒有想到,友仙宗八位仙尊一離開,無極門自認為再無人能壓制,就迫不及待地對自己人下手,搶奪九轉蓮心反哺自身,無視道義,不顧人界橫禍。
“當真是無恥至極!”暮煙恨恨地合上玉簡,轉身朝雲亭道:“掌門,我要離開友仙宗,去找折霁。”
“不可。”
出乎意料的,雲亭拒絕了暮煙的請求,面上純稚,內心卻洞若觀火:“關心則亂,派你前去不是上佳之策。”
“且無極門好幾位元嬰期的大能,既然打定主意針對折霁,若真的動起手來,你一個合體巅峰的醫修,不是他們的對手。”
雲亭言簡意赅,一針見血。
暮煙驀然啞了聲息,拳頭握緊又松開,半晌,嗓音沙啞含澀:“........那便真的,沒有法子了麽?”
“我去找吧。”清衍站在一旁,打破了沉默:“我如今已是元嬰巅峰,若遇上他們,尚可一戰。”
雲亭眉頭皺了又松開,到底放心不下:“我同你一起找。”
清衍點了點頭,看了看黑下來的天幕,轉身對暮煙道:“天色已暗,我和師兄今晚商量一下去往哪個方向去找,明日便出發。”
“師弟,你先去休息吧。”
“還有,盯緊無極門那幾個來友仙宗交換的弟子,我擔心他們可能知道什麽。”
雖然明明知道折霁生存的希望渺茫,但清衍還是不忍心自家師弟頹廢下去,便說了一句似是而非、意味深長的話。
暮煙聞言,失去神采的眼睛果然亮了亮,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
清衍将雲亭扶了起來,兩人一道進了殿內。
門一關上,雲亭便陡然噴出一口血,半跪在地,袖口中的一面玉牌随着他的動作啪嗒一聲掉了出來,溫潤的玉面寸寸裂開,表面刻字,做工雖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地磕着“尋”字,卻不難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雲亭的面色慘白如紙,聞聲忽然睜眼,花了極大的力氣,一點一點,顫着手欲将玉牌撈回袖中。他唇上的鮮血卻如紅豔欲滴的脂膏,銀白雲紋的發帶虛弱地垂落在肩,身軀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清衍不敢耽誤,急忙打橫将雲亭抱起,放在床榻上。
剛剛暮煙在,雲亭不敢露出任何異樣,縱使體內四肢經脈遭如烈火灼燒般,寸寸爆裂,疼痛不已,也只能咬牙忍耐,害怕對方擔心。
“掌門!”清衍心裏雖急,卻不敢聲張。
“我沒事。”雲亭擦了擦嘴角的血,指尖微顫,狠狠閉眼,強行壓下在體內四處亂竄的靈力,打坐阖目調息:“只是反噬而已。”
明徽不在,他便是友仙宗的主心骨,護着宗門的弟子們,人前人後,不能展露絲毫弱點。
但沒有人知道,幾日前,他也只是一個愛吃愛睡,愛和徒弟撒嬌的小師尊。
清衍不敢打擾他,蹑手蹑腳地出了門。
偌大的內殿,一時安靜下來,寂然幽邃,冰涼的月色順着窗臺如水流淌,照亮了雲亭如蝶翼般輕顫的睫毛和蒼白的臉,鎖骨處一顆紅色的小痣熠熠生輝,随着雲亭略帶急促的餘息不斷起伏。
三炷香過後,體內亂竄的靈力才慢慢安靜下來,雲亭指尖在幾個穴位點了一下,再次逼出一口黑血,随後慢慢睜開了雙眼。
清衍已經離開了。
雲亭忽然想起摔碎的玉牌,急忙起身下床,卻因渾身無力,兩眼一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好在手撐在床沿,才慢慢站穩。
片刻後,雲亭尋回了玉牌。
白皙的指尖慢慢摩挲着玉牌,玉牌表面已經碎的不成樣子了,尋字上下一分為二,不是個好兆頭。
雲亭忽然有些可惜。
這是他花了好久才做成功的,看樣子是送不出去了。
他靜靜地坐在殿內,神色晦暗不明。窗外淡藍的天幕嵌着稀疏的星子,鲛紗般的雲層重疊,暈起月色朦胧,夜來風葉鳴廊,吹起一片沙沙聲,樹影搖曳,映出跪在洞府門前的身影。
那人身形如鶴如松,眉眼清俊,用黑色發帶梳起高挑的馬尾,看樣子是跪了好幾個時辰,似乎是執着于見一個人,但雲亭與他隔了一座高牆,因此并不知曉。
他想起自己閉關時,平日裏總愛滿山跑,許是承了上輩子鲛的習性,一道入夜便犯困,因此極少欣賞過如此月色。
“徒弟,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啊。”
“嗯。”兩人一同趴在窗邊賞月,時尋綠将他抱在懷裏,趴在他耳邊,莫名想到一句詩:“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彼時雲亭聽不懂,只幹巴巴道:“......好詩。”
時尋綠輕笑,面上卻沒有如任何鄙視的意思,反而執起雲亭的手,手把手叫他寫字。他的笑意沿着耳畔氤氲開來,從骨髓處泛起一陣麻癢,又像是上好的糖漿,亮晶晶黏糊糊的,将雲亭一顆心泡的甜絲絲的,忍不住用發絲依賴地蹭了蹭時尋綠的脖子,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奶貓般濕漉漉的黑瞳仁盯着時尋綠,只一遍遍道:“徒弟.......”
時尋綠不厭其煩地應了,将雲亭抱到膝蓋上:“師尊,你知道下一句詩是什麽嗎?”
黑色的墨如淚痕般悄然洇在宣紙上,當日時尋綠就着雲亭的手,寫下了一句詩,如今雲亭獨自臨窗執筆,才恍然大悟,方解其中意。
這一句詩的下一句,竟是相思。
作者有話要說:【注】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出自唐朝女詩人李冶《明月夜留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