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活不過今晚

“嬢嬢, 你好些了嗎?”

房間裏,雲臺噠噠噠地跑到木桌前替婦人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對方身邊, 趴在床頭眼巴巴地看着婦人喝下, 眼角眉梢挂着淡淡的憂愁。

這對夫婦中了疫毒, 客棧掌櫃本不願他們入住,但是雲臺給的實在太多了,加上這對夫婦還表示會一直待在房間內, 不會出來走動,也不會勞煩小二進房送食,掌櫃的才勉強松口,同意他們進門。

“好多了,謝謝你。”美貌婦人喝了熱水, 臉色好看了些, 彎了彎眉眼,笑意淡淡,但仍遮不住她臉上的死氣:“剛剛那個抱着你的人是你爹爹嗎?把你教的真好。”

雲臺受了誇獎,有些高興, 片刻後捧着臉小聲搖頭:“不是。”

“那個穿着黑衣繡鶴的人才是我爹爹。”

美貌婦人有些詫異,略微渾濁的眼球動了動, 像是在回憶:“這件衣服,有些眼熟啊。”

她的丈夫在一旁提醒道:“尋兒好像也有一件黑衣繡鶴的衣服,還是夫人你在他離家前親自縫制的。”

美貌婦人這下想起來了,笑着咳了一聲, 正想說些什麽, 結果剛開口就咳得停不下來,嘴角瘋狂溢出鮮血。

她的丈夫見此, 熟練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她嘴角流出的鮮血,片刻後,美貌婦人才喘息着繼續道:“是了。不過人有相似,衣服有相像,也不奇怪。”

“我是活不過今晚了。”

“但是我不怕死。”說到這裏,美貌婦人清瘦的臉上浮現些許遺憾,顯得她身形更加形銷骨立,自言自語道:“只是沒見到我兒子最後一面,有些可惜。”

雲臺心底有些難受,不知為何想到了自己原來死去的爹娘,下意識握住了美貌婦人的手:“嬢嬢,你不會死的。”

“我以前也得了病,覺得自己會死,但是淋了一夜雨之後,我就好起來啦。”雲臺努力想着安慰的話:“所以,會越來越好的。”

美貌婦人聞言不以為意,只當雲臺在安慰自己。

區區一場雨,怎麽可能解了她身上的疫毒?

但她沒有戳穿雲臺善意的謊言,只看着他笑,身體卻清楚地感知到五髒六腑緩緩腐爛的變化,或許到天亮之前,她的喉管就會像被毒藥侵蝕的土地,慢慢溶解殆盡,只餘森森白骨。

活不過今晚,不是一句假話。

想到今日清衍對他說時尋綠吃不下東西的事,雲臺歪了歪腦袋,心想難過的人大多如此,食不下咽,探身摸了摸美貌婦人尖瘦的臉:“嬢嬢餓不餓?”

“不餓也得吃東西。”雲臺沒等到回答就自顧自喃喃道:“人不能不吃東西的。”

就算再難過,也應該吃點好吃的。吃飽了,想哭也好想傷心一陣也罷,總歸是要有力氣才能做。

美貌婦人摸了摸自己的嗓子,這回破天荒的沒有反駁雲臺,想到自己明天喉管就會融化,進而死去,竟開始貪戀起那點口舌之欲,遂點了點頭:“嗯,有點兒。”

雲臺眼睛一亮:“那嬢嬢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客棧的小二不願進房間門,自然也懶得多此一舉給這對夫婦送飯,增加感染的危險,一切只能由雲臺代勞。

美貌婦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兩人對視的瞬間,默契地笑了笑,異口同聲道:“芝麻糯米丸子。”

雲臺傻了眼:“啊?”

這是什麽,我怎麽沒聽說過?

美貌婦人見雲亭懵懵的模樣,笑着示意丈夫找來紙筆,虛弱地抖着手在上面寫上做法和用量:“來,嬢嬢教你。”

*椒樘

叩叩叩——

門外傳來試探性的敲門聲,時尋綠替雲亭穿好衣服,這才擡頭道:“進來。”

吱呀——

雲臺的小腦袋從門縫裏探了出來,看着坐在床上的時尋綠和雲亭,小臉緊皺,面色_糾結:“爹爹,娘親.......”

時尋綠眉心一跳。

不管什麽時候,聽到這個稱呼,都覺得很詭異。

“過來。”雲亭到沒覺得有什麽,招了招手,示意雲臺過來。

雲臺見此,這才動了動小短腿,慢吞吞地從門後走了過來。

直到他的身體完全出現在雲亭和時尋綠面前,雲亭才看清了他頭頂頂着一個送飯菜的木板,上面放着一個碗,稀奇道:“這是什麽?”

“這是我給嬢嬢做的。”雲臺不好意思地用手撓了撓臉,看了看時尋綠還算紅潤的臉色,悄悄松了一口氣:“還剩很多,我聽小師叔說娘親吃不下飯,就想着送一點來給娘親嘗嘗。”

“我什麽時候說我吃不下飯了,不必給我做.........”時尋綠納悶地正想開口,眼看着雲臺的眼角一點點耷拉下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雲亭手疾眼快地捂住他的嘴,直接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唔唔唔........”時尋綠扒拉着雲亭的手腕,無辜地看着雲亭,被對方瞪了一眼,招手示意雲臺過來:“臺兒,來。”

雲臺聞言眼睛一亮,噠噠噠地跑過去,小短手艱辛地捧高瓷碗,碗裏的湯水搖搖晃晃像是随時有可能灑出來:“爹爹!”

雲亭松開了時尋綠,抱了抱雲臺,在時尋綠逐漸冷下來的神色裏端起碗,舀了一勺糯米丸子,怼到時尋綠面前,言簡意赅:“來,吃。”

時尋綠臉色這才松緩下來,斜眼看了眼巴巴的雲臺一眼,故作委屈的去摳雲亭的衣角:“嬌嬌,你不能有了兒子就對我疾言厲色.......”

雲亭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哪有.........”

話到嘴邊,忽然打了個彎,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被雲亭緊緊抓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神使鬼差地狐疑道:“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時尋綠:“.........你才看出來嗎?”

雲亭噎了兩秒,嘆為觀止:“對一個小孩子吃醋,你也是個人物。”

時尋綠不管,時尋綠要鬧了:“不想吃了,吃不下了。”

雲臺聞言,失落的像個淋濕的小奶狗般,伸出小手,眼巴巴地去摳雲亭的衣角:“爹爹.........”

一大一小兩個人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可憐表情,像是争寵似的,不約而同争先恐後地對着雲亭賣乖讨巧,雲亭難得有些無語,扶了扶額:“好了,都別鬧了。”

“臺兒,你先出去,爹爹待會來看你。”

雲亭在雲臺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以示安慰,把對方哄的不知今夕何夕,高高興興地出門離開了,這才捧起個碗,笑着對時尋綠道:“這下好了,滿意了?”

時尋綠嘴角翹了翹,複又被他壓下去,裝模作樣道:“勉勉強強吧。”

說完,霸道地伸出手,将雲亭拉進自己的懷裏,像松鼠貯存自己最喜歡的果實,悄悄地湊過去咬雲亭的耳朵:“嬌嬌,我不想吃,我們再來一次,嗯?”

“再來一次”指的是什麽自然不言而喻,在時尋綠充滿暗示性的話語和行為挑逗下,成功地把雲亭惹得耳根泛紅,一把抓住了時尋綠在他腰間作亂的手,磕磕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

雲亭剛剛心底有火,才會那般行事。現在話已經說開,白日宣淫的羞恥再次漫上他的臉頰,他臉皮薄,一把推開了時尋綠:“不,不可。”

說完,雲亭哐的一下把碗撂進時尋綠的碗裏,站起身來,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往後退了兩步,羞恥的面紅耳赤:“快吃,快吃。”

時尋綠舔了舔嘴唇,目光如有實質地在雲亭的腰間逡巡,被對方怒瞪了一眼,才略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挑了挑眉。

雲亭:“你遺憾個什麽勁兒啦!”

時尋綠見色誘雲亭失敗,只好放棄,剛好他剛剛做完一番劇烈運動,屬實也餓了,便不緊不慢地拿起碗,舀了一勺,在看清勺子裏的東西後,疑惑道:“嗯?糯米丸子?”

說完,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感受着熟悉的甜味在口中絲絲縷縷地化開,時尋綠瞳孔微縮,面上驚疑不定:“娘做的?”

雲亭見勢不對,走過來攬他的肩膀:“怎麽了?”

“不對,不可能。”時尋綠自顧自搖了搖頭,但急躁的動作還是洩露了些許心緒,手腕微顫,猛地抓住雲亭的肩膀:“這是雲臺做的?”

“是吧。”雲亭有些不确定:“怎麽了嗎?”

“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給你做飯?”時尋綠又吃了一口糯米丸子,這下是真的确定是自己母親莫傳煙的手藝。

“記得,”雲亭看了看碗底的吃食,想了想:“那天,你好像也做了一道糯米丸子。”

“嗯。那是我娘教我的。”時尋綠垂下眼,将碗放在桌邊,直起身掙紮着就要下床:“我要去找雲臺問問清楚。”

因為動作過大,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又裂開,鮮血斑斑染紅了內杉,看得雲亭直皺眉,強行按住了時尋綠的手,語氣沉沉:“你還受傷,冷靜點。”

“我沒事。”時尋綠頭也不擡,急着要去找雲臺,慌亂間連鞋也穿錯了,沒走兩步就因為身上的傷還未完全痊愈,抽搐着摔倒在地,膝蓋冷不丁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

雲亭見此,眉毛皺的能夾死蒼蠅,走了過去,右臂穿過他的後腰。時尋綠正想像往常一樣說沒事,忽然間,一陣失重的感覺傳來,天旋地轉,落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

時尋綠瞳孔驟縮,下意識掙紮着就要下來:“嬌嬌.........”

雲亭動作難得帶上了些強硬:“別亂動。”

“再亂動就把你丢下去。”

時尋綠:“..........”

這一副霸道總裁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不過,他竟然該死地心動了。

雲亭将時尋綠打橫抱起,走到門前,見雲臺還抱着膝蓋守在門口,腳步一頓,走到他面前,垂眸問道:“臺兒,今日的糯米丸子是你做的嗎?”

雲臺一骨碌爬起來,抱着雲亭的小腿,睜着圓潤潤的眼睛點頭:“嬢嬢教我做的,娘親喜歡嗎?”

“喜歡。”雲亭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着急地撓他的時尋綠,嘴角漾起淡淡的笑:“臺兒,能帶我去見見那位嬢嬢嗎?”

“好呀。”雖然不明白雲亭為什麽突然相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雲臺還是乖乖應了一聲,聽話地揪着雲亭的衣角,帶他繞了幾個走廊,走到一扇門前,廢了老大的力氣才推開門:“嬢孃,我來看你了........”

誰料話還沒說完,雲臺就被面前發生的一切驚得差點叫出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只見剛剛還沖着他笑的美貌婦人無力地倒在床上,詭異地睜大眼,眼口鼻汩汩流出鮮血,滴滴答答地浸濕了身下的床單,有些還順着床沿淌到了地上,周圍散落着無數摔碎的細瓷片,沾着血紅如朱砂,刺目駭人。

時尋綠見此目眦欲裂,猛地撲倒美貌婦人的面前,渾身直顫:“娘,你睜眼,你睜眼看看孩兒啊!”

美貌婦人的丈夫,也就是時茗嶼,剛剛還握着莫傳煙的手泣不成聲,卻被猛然推開,轉過頭見到時尋綠,瞬間難以置信地驚詫出聲:“尋兒,你怎麽在這?”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時尋綠沒有回答時茗嶼的問題,盯着莫傳煙的臉,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卻被雲亭扶了起來,攬到懷裏。

“嬌嬌,嬌嬌,怎麽辦........怎麽辦,我娘要死了.......”時尋綠掌心堵不住莫傳煙口鼻中不斷溢出的鮮血,掌心一片黏膩,怎麽擦也擦不幹淨,面上頓時如褪了色的畫般慘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拽着雲亭的衣領,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眸底滑落:“嬌嬌,幫幫我,幫幫我.........”

雲亭默了一瞬,指尖緩緩拂過時尋綠的眉眼,聲音沉緩:“你真的要救嗎?”

時尋綠豁然擡起頭,眸子裏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嬌嬌,能救對不對?”

雲亭沒正面回答,半晌才托起時尋綠的一只手腕,用靈力在他皮膚上劃了淺淺的一道,泛着淡淡綠光的鮮血頓時争先恐後的溢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入莫傳煙的口中。

時尋綠見血流的太慢,咬了咬牙,狠狠在自己腕上又劃了一道,雲亭見此瞳孔微微放大,掌心瞬間攥緊了時尋綠的手臂,但又沒有制止的理由,只能沉默地看着時尋綠取血。

“為什麽沒用,為什麽沒用。.......”

血滴滴答答流了快半刻鐘,莫傳煙卻絲毫沒有蘇醒的痕跡,時尋綠瘋狂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劃了數道傷口,血肉外翻,猙獰無比,體內氣血翻湧,瞳仁逐漸變紅,隐隐有魔化的趨勢,連雲亭抱着他都沒能安撫成功,急的去拍他的臉:“時尋綠,你看着我!冷靜點!”

“為什麽沒用,為什麽!”

然而,此刻的時尋綠已經完全無視了雲亭的呼喚,體內亂竄的靈力猝然爆發,過強的靈力波動在室內造成了極強的破壞,直接炸飛了周圍擺放的桌椅紙窗,在空中砰的化成無數粉末,連脆弱的花瓶都被波及,啪嗒一聲從高臺上掉落,在冰涼的地上碎成無數片,和爆炸聲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響動,直接将房間的門炸穿,看上去破爛的像郊外廢棄的破屋,呼呼的風從外面灌入,接着便露出客棧掌櫃無比震驚的大臉。

掌櫃聞訊趕來,看着鮮血滿地、堪比殺人現場的房間,內心已經不能用複雜來形容,盯着以雲臺為首的衆人,已經有些懷疑人生:“..........你們在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國慶就把這個單元完結,但是按照我拖拖拉拉的進度,估計沒那麽快(點煙jpg.)你們會覺得節奏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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