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也會為我傷心嗎?
想起茱莉亞·金尼,就會想起一切的開頭。
想起三百年前,人類還沒有陷入基因病這場噩夢的時候。
2079年2月,茱莉亞·金尼出生于以色列一個中産家庭,父母都是小學教師,觀念保守、重視傳統,沒有不良嗜好和特殊病史。茱莉亞遺傳了父親踏實勤奮的性格和母親的數學天賦,18歲考入特拉維夫大學數學系,22歲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績獲得學士學位,27歲讀完博士并進入米拉特和銀行産品部工作。同年,她與銀行風控部經理閃婚,次年誕下兒子肯特·金尼。
至少在30歲之前,一切都很好,很完美。
2109年3月,也就是茱莉亞過完30歲生日的第二個星期,在銀行提供的年度體檢中,她被檢測出原發性肝髒腫瘤,醫生立刻安排了手術治療。但術後茱莉亞并沒有好轉,癌細胞擴散速度比醫生想象中更快,兩個星期後她二次複發。2109年4月11日淩晨3點51分,她在耶路撒冷舍巴醫療中心重症監護室去世。
從檢測出癌症到死亡,只用了1個月的時間。
耶路撒冷舍巴醫療中心是以色列排名第1的醫療科研重鎮、全球4大癌症中心,作為世界頂級的遺傳學、腫瘤學及癌症醫療機構,茱莉亞·金尼的死亡立刻引起了醫療中心的高度重視。
專家團隊随即展開病例研究,但疑點重重。金尼從小自律勤勉,既沒有家族病史也沒有不健康愛好,在患癌之前,她作息規律,注重飲食和運動,為了懷孕哺育,她甚至多年時間滴酒不沾,而飲酒是引發肝癌的一大重要因素。
再有,癌症的擴散速度之快也令人震驚。金尼進行了病竈切除手術之後,醫生判斷癌細胞已經得到了控制。但當她二次複發回到醫院檢查的時候,也就是手術後兩周,CT顯示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這樣恐怖的惡化速度,幾乎是聞所未聞的。
一開始,專家團隊覺得可能出現了一種類似艾滋的病毒,它擊垮免疫系統,最大可能地放縱癌細胞擴散,最終快速帶領病人走向死亡。
但經過長時間尋找,最終沒有人找到一種新病毒。它無影無蹤,像一只幽靈。
于是又有觀點認為這是一種可怕的細菌性疾病,是一種嚴重的感染病。細菌通過強大快速的感染力,催生了病體多重并發症,導致治療效果跟不上病變速度。
這種觀點後來也沒能得到實際驗證。
于此同時,類似的病例在各大洲爆發。患者都是惡性腫瘤,都是患病後病情短時間內迅速惡化死亡。再後來,癌症發病率呈直線走高,包括乳腺癌、肺癌、結直腸癌、前列腺癌、胃癌等在內的高發性癌症遍地開花,僅以色列國內一個月的癌症确診病例就同比增長120%,病發率直接趕上了肺炎。再後來,腫瘤多發轉移的患者越來越多,渾身肉瘤、骨壞死、病變異化的症狀也在增加......
最糟糕的是,死亡率百分之百。所有癌症患者從确診到死亡,無一例外都超不過3個月。
經統計,到2109年12月底,6個月內,全球就有大約160萬名患者死于快速惡化的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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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開始統稱這些癌症叫“基因病”。
2110年7月,以色列遺傳學家梅蘭妮·貝茲戈曼發表著名的《關于人類基因突變速度加快的現象》論文,表明這種快速致命的癌症的出現,是因為人類的基因突變速度加快了。
貝茲戈曼經過大量樣本研究發現,人類基因突變的速度在成倍地上漲加快,突變頻繁,導致了更可怕的癌症及多種并發症。
換言之,這既不是病毒,也不是細菌,更沒有寄生蟲、支原體、衣原體......這是一顆從出生就已經埋在人類身體裏的定時炸彈,随時随地都可能爆炸,任何人都可以是下一個。
貝茲戈曼還在論文最後敲響了警鐘。
她認為,大量爆發的病例可能預示着基因突變速度加快的現象所有人類都會經歷,只是早晚問題。也就是說,每一個人類都會罹患基因病,只是有沒有病發的問題,一旦病發,就只有被死亡的鐮刀收割的結局。
科學界很快接受了貝茲戈曼的論點和闡述。人類從2110年正式進入了基因病時代。
到2210年,全球人口僅剩8億,被基因病奪走生命的數超過62億。
2237年4月,濁水醫療科技集團推出分子靶向治療藥物“D2237”,成功延緩一名早期基因病患者病情惡化速度。
2311年1月,多向分子靶點手術治療試行,累計超過五十種分子靶向治療藥物推出。
2420年1月,全球人口僅剩一千一百萬,平均壽命31歲。
三百年了,沒有一例治愈者。
人活着,全靠運氣。
滿月感受到了銀星消極的情緒。如果407和茱莉亞·金尼的對比真的成立,如果療養院的治療手段真的失效了,那麽接下來會有更多患者成為407,療養院也無法再繼續庇護和拯救這些病人……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滿月搖頭:“還沒有确鑿的證據。我們要找到證據來論證。”
銀星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抱歉,我可能只是有點……他還那麽小……他才8歲……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他的父母……”她哽咽了。
滿月握住了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錯,銀星,你已經盡力在救他了。”
從4樓出來,滿月決定再去重症監護室看一下戚崇衍。
戚崇衍已經醒了,這次他清醒的時間超過了5個小時,身體多項指标也持續趨好。滿月走近病床邊,查看周圍的儀表及數據記錄,戚崇衍轉過頭來看他。
“出什麽事了?”他大概休息得好些了,聲音也變得有力了。
滿月沒聽明白他的話,露出疑惑的表情。
戚崇衍動了動下巴指向監護室另一端拉起的隔離區:“剛剛又送進來一個,好像情況很嚴重。你不高興,因為那個病人?”
滿月驚訝于他的敏銳和心細,他甚至一句話都還沒有說,戚崇衍就已經讀懂了他。
“治療失敗了,那個病人要死了。”滿月如實回答。
“你的病人?”
“不是。”
“他治了多久?”
“1年半。”
“已經很長了。”
“本來可以更長。”
“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滿月愣了愣,反應了一會兒才确定戚崇衍是在安慰他。他想解釋,他沒有不高興,他可能有點被銀星的多愁善感影響到了,但遠遠沒有到悲痛或者沮喪的地步。他是醫生,而且是治基因病的醫生,如果每死一個人都要悲痛的話,他不用上班,天天哭就好了。
但如果要解釋,就意味着這段對話要更深入,他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
他微笑了一下:“謝謝你,我沒關系。”
戚家大少爺表情沒變,只有眼角捎帶愉悅。
滿月被他看得太久了有點不舒服。戚崇衍看他的時候和戚均、戚家的護衛以及其他人不太一樣,他明白戚崇衍是出于善意的擔憂,但過度的關注還是引起了他心裏的焦躁。
“請你……”他偏了偏手掌示意,“請你不要看着我說話,可以嗎?”
戚崇衍以為冒犯他了:“什麽?”
滿月鼓起勇氣坦白:“我有一種特殊的恐懼症,別人看着我或者我被人關注的時候,我會很不舒服。你想說什麽都可以,只要不看着我就好。謝謝你。”
戚崇衍眼中精光一閃,像是發現了有趣的事情:“你社交恐懼?”
滿月點點頭,他側過身體,讓自己半背對着戚崇衍,以減輕心中的焦慮感。雖然這樣看不到戚崇衍的表情,但他能聽到男人發出非常低沉的、輕微的一聲笑。
“知道了。”戚崇衍回答:“我不看着你。”
滿月松了一口氣,他簡短地總結了一下戚崇衍新的體檢數據:“你的身體指标在轉好,你應該會覺得疼痛在減輕,反胃、頭暈和無力的情況有所改善,這說明你的身體仍然在努力對抗癌症,身體機能沒有完全崩潰。這是好消息。如果情況持續改善,一周後,我認為你就可以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了。”
戚崇衍的确覺得身體輕松些:“我想申請打視頻電話。我需要處理一些緊急的工作。”
“你是個危重症病人,你應該休息。”滿月回答。
“我的工作很重要。”
“比你的健康更重要嗎?”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的。”
滿月從沒見過這麽敬業的工作狂:“如果你的命都沒有了,工作還有什麽意義呢?”
“那就要取決于這份工作的意義到底在哪裏。”戚崇衍語速加快了:“滿月,有很多人在等着我。我有一個将近六百人的團隊,兩百多個項目涉及到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公共領域,每一個都關切到很多人的就業和實際生活。戚家在全世界還有7間超大型工廠,三千多人在工廠工作,每個人等着項目落地投入生産。我的團隊在等我去做決定,無數的人在等我落實他們的生活……這是我的責任,我享受了戚家第一繼承人的權力和財富,就要履行作為繼承人的職責。在我死之前,這份責任我都必須承擔。”
“那你自己的生活呢?”滿月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戚崇衍一愣,完全沒想過他這麽說。
滿月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說:“我雖然是療養院的院長,但是我上24小時班是可以休息24小時的。下班後我會回到自己的家裏,喂天鵝、看書、聽音樂、散步……療養院的工作制度保證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光明也是,銀星也是,療養院所有醫護都是。工作的時候我認真地工作,下班後我也很享受自己的時間。戚先生,你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等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就會發現自己的生活是不重要的。”戚崇衍沉聲道。
“可是你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不是嗎?如果你很重要,那麽你的生活為什麽不重要?”
“我從出生就注定了……”
“是你覺得你的生活不重要?還是其他人覺得你的生活不重要?”
戚崇衍第一次被一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人偶問倒了。
滿月卻看出了問題症結:“如果一個人自己都不覺得自己重要,其他人也很難覺得他很重要。首先,人應該學會重視自己。戚先生,你一點也不重視你自己,對嗎?”
戚崇衍臉色一變,眯起眼來。很少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滿月已經明白了:“戚先生,其實.......你不想活,是嗎?”
“其實你是不希望自己好起來的,對吧?你并不在乎自己的健康,也不在乎自己的幸福。你希望自己可以趁這個病死掉,得了這個病,對你來說反而是松了一口氣對吧?”滿月露出的同情的表情。
戚崇衍冷冷地回答:“我怎麽想,是我的事情。”
滿月不自覺地走近床邊一步,這個行為是下意識的,他自己沒有察覺。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米不足,他發出輕柔的嘆惋,仿佛戚崇衍對他來說很重要,仿佛戚崇衍的死關乎到他的幸福:“但如果你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的。”
戚崇衍突然發難,伸手攫住滿月小巧的下巴。
見滿月臉上浮現慌張和失措,他笑了:“那你呢?我死了,你也會為我傷心嗎?”
作者有話說:
戚:奮鬥就是福報。
月:996诶,不理解。
(關于這個病都是胡扯,看不懂也不影響的,就知道這個病很可怕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