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然沒有寵愛過人類
滿月怔怔地盯着那條信息看了一會兒。
确定信息的确是戚崇衍發來的後,他才回複:“那就周六一起去吧。”
關閉了回複界面,系統顯示還有一條未讀信息。
是歌賽發來的——
親愛的滿月,很抱歉過了這麽久才聯系你。你在郵件中提及的材料和信息我已經仔細看過了,很高興你能想到聯系我。關于大陸基因病發展的詳細情況和病例分析,我整理了一些資料發到了你的郵箱裏,或許能夠幫上你的忙,請記得查收。
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場二次加速的危險性可能超出我們的預計。我們發現,二次加速的病人從病發到死亡的時間比一次加速的病人平均快6-10倍,即使對于接受過中長期基因治療的病人來說,二次加速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并且,我們發現,二次加速對于病人的大腦系統和神經系統的破壞力尤其強,對于有精神基礎疾病的患者來說,二次加速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與我的團隊正在研究二次加速的基因組區域規律性,以及人類基因的主動保護機制,我相信這可能是另外一個可能拯救人類的方向。但我的身體情況最近不太好,這使研究的進展比較緩慢。我希望自己能撐過這段難熬的時間。
請保持和我聯系,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療養院的事情。我想念你,想念光明、銀星和所有療養院的同族。我愛你們。請代我轉達思念之情。
這下滿月是真的醒了。
他反複把這條長信息看了三次,然後到郵箱裏打開了歌賽發來的資料。接下來的整個上午,他都泡在辦公室裏研究這堆龐雜的材料,下午,他召集了療養院相關負責的主任專家在辦公室裏開了一次臨時讨論會,将療養院實驗室現有的研究結果進行了比對分析。
實驗室在這兩周上報了4例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截至到他們開完會下班的晚上六點,療養院一共已經出現了8例二次加速病人,1例死亡,其他7例仍然在治療中。
這樣一來,重症監護室一下子就變得滿滿當當的。急救科不得不申請整理改造一部分三級實驗室的區域代替重症監護室,将二次加速的所有病人統一轉移到該區域進行治療。滿月下了班不放心,還是去看了看,其中有兩名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是已經進入二期基因治療的病人,這直接驗證了歌賽的結論,即進行過中長期基因治療的病人仍然逃不過二次加速。
光明也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我會聯系歌賽,最好能做一次電話會議溝通。”
“我很想知道她的身體情況。她不會輕易抱病喊痛,我覺得她的情況可能已經很糟糕了。但我不敢細問,她一定會傷心的。”滿月說。
“事實上,她還能堅持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光明感嘆。
“你覺得有沒有必要去探望她?派一位主任或者院辦的助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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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水應該有很多我們的……同族在。”
“我總是不放心。她年紀太大了。”
光明隐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覺得她的時間快到了?”
滿月咬着嘴唇:“她已經137歲了,即使在同輩裏面她也算是高壽的了,當初跟着她一起到大陸的團隊成員裏還剩下多少?她早就應該退休,安享晚年,她這一生已經足夠辛苦足夠操勞了,如果人生的最後時間也要在實驗室裏度過,是不應該的。”
光明嘆了口氣:“是應該提前準備,如果她突然倒下了,濁水和我們都會有很大麻煩的。”
“最好是她能回來。這裏是她的家,她在這裏會過得更舒服,更安心。”
“恐怕她不會願意的。只要她還沒有為約書亞的事情釋懷……”
滿月皺着鼻子:“那都是70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能一輩子耿耿于懷。”
光明态度很認真:“這裏是她的家,這裏也是約書亞的墳墓。她當年離開這裏就是為了逃避這個傷心之地。如果她願意回來,我相信她早就回來了。”
滿月低聲嘟囔了一句:“這就是我不贊成醫患關系發展成愛情的原因。”
光明笑了起來,滿月的純真總是能讓他敢到愉悅的:“好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我會盡力勸說她的。無論如何,我們确實應該見一面,我們是家人,哪有家人總是避而不見的呢?”
滿月也許久沒有見過他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師:“實在不行,我去大陸見她也可以。”
光明拍拍滿月的肩膀:“你不是要和戚崇衍去釣蝦麽?”
滿月本來不想答應戚崇衍的。釣蝦是一個私人的活動,是屬于他自己的活動。但戚崇衍要走了,以後他們應該也不會見面了,把釣蝦當作告別活動的話,滿月覺得不過分。
周六早上他們從療養院出發,滿月開車,醋栗坐在副駕駛上——那是它的位置,它輕易不肯讓出來——戚崇衍坐在後排。小車晃晃悠悠深入樹林的腹地。
雨剛剛停,天空向下墜,向着更深濃的廣袤的森林倒去。林道裏,閃着晶亮冷光的水珠下面,蘑菇長了起來,紅的、黃的、黑的、彩色的菌傘連成了片,一只刺猬從樹洞裏爬出來,對長滿竹荪的石塊嗅了嗅,把菌根刨出來抱起就跑。野兔和松鼠同時看中了大片的榆黃蘑,松鼠最後沒敢和兔子打,先跑了,它的決定是明智的,因為兔子的背後還有一只狐貍悄然跟随。
更遠的地方,羊的叫聲若隐若現,是成群的青山羊,細看地上還能找到羊群的蹄痕,數量恐怕在二十只以上,所過之處把落葉、蘑菇踩爛了,汁肉融化了把泥土染成漂亮的顏色。忽而起了一陣風,把樹梢積聚的水珠吹落,打在車頂棚上,噼裏啪啦一陣輕快的小雨。
戚崇衍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路旁的狐貍身上:“有時候我覺得,是不是人類被自然針對了。”
萬物生長,該開花的開花,該結果的結果,兔子吃蘑菇,狐貍吃兔子,落葉成泥,于是又是一個循環。天地包羅萬象,就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只有人類,恐懼、掙紮、衰亡,仿佛被自然列入了黑名單。
醋栗這時候叫了一聲,滿月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它的背脊:“所有物種都有興盛和衰敗的階段,人類也一樣。”
人類站在生物鏈頂端太久了,久到他們以為自然的寵愛是永恒不變的。
自然沒有寵愛過人類,它不會寵愛任何物種。戚崇衍明白。
順着溪流的聲音他們很快找到了蓮塘,因為連續的降雨,水位上漲了不少,直逼岸堤而來。空氣中,泥土和樹葉的香氣自然地發酵。
滿月喜歡雨後森林的氣味,他靠近水塘觀察選取合适的位置:“今天應該能有不小收獲。”
戚崇衍在走路。這位少爺下車後不到十步路就踩了兩次水坑,擦得锃光油亮的皮靴直接變成了泥靴,連褲子上都濺了污泥,他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謹慎走路的樣子很滑稽。
滿月拉了他一把:“這段時間雨下得太多了,地比較軟。要不然你先坐下吧。你帶椅子了嗎?”
戚崇衍的表情像是前一天沒有預習功課,第二天被老師提問滿頭霧水的學生。
滿月嘆了口氣,去車後箱裏翻了一把折疊椅子出來:“你先用。”
戚崇衍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五個機械保镖在他身後排成一字,嚴陣以待。他好像很驚訝這把看起來小而脆弱的折疊椅還挺舒服的:“謝謝。”
滿月知道不能指望這位門閥繼承人幫上任何忙了,能把戚少爺安全無虞、毫發不傷地從療養院帶出來,再帶回去,他今天就功德無量了。
他也不着急,搬了另一把小椅子坐在戚崇衍旁邊教他怎麽栓蝦籠:“像這樣,把香料放大籠子裏,不用太多,拇指那麽大就夠了。籠子倒過來栓,像這樣纏線,一圈、兩圈……”
他教得認真,戚崇衍也有模有樣地學。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些其他的。
“你從來沒有釣過蝦嗎?”滿月看得出來戚崇衍是真正十指不沾陽春水。
戚崇衍垂眼看着手裏的紅線:“很小的時候,我和母親釣過魚。”
滿月知道他母親去世早,只有父親還在世。
“後來她去世了,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垂釣過。”
“她是因為基因病去世的嗎?”
“一半是,一半不是。”
“那另一半是?”
“有人在她的車上裝了炸藥,然後車爆炸了。”
滿月咋舌,像是聽了個恐怖故事。戚崇衍把紅線纏好,打了個結,只聽滿月輕輕說:“光明說,如果給這個紅線圈最後打的結命名成自己最愛的人,然後許願,就能夠保佑收獲豐富。雖然,這也是……嗯……一種迷信的說法。但是也算美好的願景吧。你要不要試試?*”
“我不相信迷信。”戚崇衍搖頭:“亡者就讓他們好好地走,我不需要他們保佑。”
滿月也不勉強。但戚崇衍反問:“你的結是誰的名字?”
滿月一怔,他手上的那個結還差一圈,他又繞了一圈,把線頭別進線圈,拉緊:“我也不相信迷信。”
他擡頭和戚崇衍的目光相撞,彼此微笑。
醋栗在他們身後追着一只戚崇衍的機械保镖,它受傷的翅膀已經痊愈了,振翅一飛試圖用翅膀拍打機械保镖,發出警惕的叫聲。機械保镖銀光大亮,靈巧地避開了動物的襲擊。
“醋栗。”滿月開口制止:“那只是個機器,沒關系的。”
戚崇衍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一鵝一機。
滿月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覺得醋栗受傷可能和機械有關系,它翅膀上的傷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種機器割傷的。所以它可能對機械品不太信任。你上次送給我的那只保镖也是……”他今天沒把那只保镖帶出來,想着有戚崇衍在,他就沒有必要帶:“其實我可以不帶它出來,但是它的傷剛好,我覺得讓它出來多活動活動有助于恢複。它最近胖了很多,再不活動,它都要飛不起來了……”
“沒事。”戚崇衍饒有興致地看着天鵝與機械保镖的較量:“我很少進行動物和機械的交互實驗,大部分都是人機交互,偶爾能試一試也不錯。”
滿月有點擔心地望着醋栗,這只單純卻勇敢的天鵝不是機械保镖的對手。
機械保镖對于動物的襲擊分析不明,已經伸展開盾牌的牌面作出防守狀态,它周身迸發出耀眼的光熾,刺激得天鵝怪叫一聲,拱起腰背,奮力朝堅硬的合金盾牌沖了過去。
它已經是一只成年天鵝,又因為休養時期夥食和休息太好,體型壯實不少,張開雙翼身體能達到3米寬,完全把機械盾牌籠罩在翅膀下,銀盾發出的光芒再強,幾乎被他黑色羽毛完全吸收進去。它毫無畏懼,這一沖是用盡全力,鳥喙狠狠往盾牌身上啄。
合金保镖被撞得一震,精密的流瀉的銀光炸開。但它本身毫發無損,能擋得住火箭彈的合金材質不可能被區區一只鳥的鳥喙啄傷,醋栗甚至沒能把它從原地撞開一厘米,反而是巨大的反作用力把天鵝直接反向彈射出去,它哀嚎了一聲,身體被高高地甩出十米之外。
“醋栗!”滿月有點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天鵝疾步走去。
他沒能看到戚崇衍在他身後冷淡的表情。
這時機械保镖已經追了上來,五只一起,完全張開的盾面有半人高,銀光攜兇戾的冷風卷了過來,眨眼間已經到了可憐的天鵝身邊。它們作戰有素,陣型嚴密完美,四只盾牌将天鵝團團圍住,最後一只收縮變換,纖薄的身體拆解成無數細小金屬方片,然後重組、塑型、整合,一支機械鉗破風而出,“诤”一聲将天鵝的脖子精準鉗住牢牢釘在後方盾牌上。
醋栗張牙舞爪地掙紮,羽毛全部膨脹開來,沖着這只機器怪物發出尖利的嘶吼。
保镖已經将它視作威脅目标,出手快準狠,目的就是要掃除威脅,不惜一切代價。機械臂快速變化,進化出一只槍管,即刻鎖定了目标。瞄準鏡鎖定的“咔噠”聲在醋栗的掙紮中幾不可聞,這整套動作流暢利落,從抓鳥到瞄準不到五秒,激光槍口預熱,足以摧毀一座軍用坦克的高能量的激光束在槍管內隐隐冒出血光。
滿月跑了起來:“不要!”
槍口動了。
醋栗張嘴,只吐出短促的一個啞音。
作者有話說:
我也是沒有想到有一天要寫一只鵝和一個機器盾牌的動作戲(嘆氣)
PS:釣線打結命名的梗來自美劇漢尼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