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 (1)

“幽王會來。”掌門緩緩道,吐了一口氣。

致虛長老看向掌門,滿臉不明白。

可掌門也不明白。

兩百年來幽王從不出幽都,都說幽王喜怒不定,殺人從來只有一個理由,就兩個字,“太吵”。也曾有大能想探一探這個橫空出世的神秘幽王的底,想到這裏掌門撫了撫胡須,至少派出大能的宗門是這麽說的,幽王目無宗紀,恐将為修真界大患,故去探一探,說不得就直接為修真界除邪衛道。但實際上,掌門心道,有幾分是為了衛道,又有幾分跟幽都源源不斷流出的靈藥靈植有關,誰也說不清。

同樣沒人能說清的還有為何如今處處靈力匮乏,靈植數量銳減不說,品質也越來越差,那些稀罕的靈植索性直接絕跡了,但幽都卻始終能種出最好的靈植。幽都就做着這靈藥靈植的買賣,幽都的靈植,還跟古時品質一樣,只要你出得起價,幽都就拿得出。

如此,怎能不動人心腸,讓人想一探再探。

但這種一探再探的情況近一百年都沒怎麽發生過了,因為所有去探的大能,都有去無回。關于這些大能結局如何,有人說化作了花肥,都滋養了幽都的靈植了。

修真界沒人再敢眼紅幽都的靈植了,只敢老老實實按照幽都的規矩跟它做買賣。遇到各大宗門掌門長老相聚的日子,有人提到幽王是否會成為後患這事兒,各大宗門掌門都換了說辭,紛紛讪讪道,幽王只是脾氣不好,倒也稱不上邪魔,跟當年禍亂修真界的魔尊不一樣。

魔域七位魔尊以那位為最尊,就是那位直接掀起魔域和修真界的一場大戰。那位的實力,獨步魔域乃至修真界,提到魔尊二字,不用加任何前綴,說的就是他了。只是想到那位,不少人就已經不自覺挪動坐在椅子中的身子,端起茶盞壓驚。那等駭人的實力,能輕易讓一個大能灰飛煙滅,太可怕了。那日所有人都以為是青山宗滅頂之日,誰也沒想到,當時化神修為的顧茴竟然能斬殺那位。

修真界以一個資質絕頂的天驕換來了魔尊的死,重新恢複了平靜。如今這些事已經很少有人會提,實在是當年那位給修真界造成的恐懼太過。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讓這些逆天修仙的人,都會生出絕望之感。青山宗更是經那一役,實力大損,四位大能死了一個重傷三個,如今地位搖搖欲墜。

掌門也不知怎的,看到這張黑色帖子,居然又想起了那場兩百多年前的浩劫。看着長老枯瘦的手中一張張帖子,他苦笑了一下,本來還說這次宗門大比不要太張揚,如今想低調都低調不起來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幽王親臨,只怕整個修真界都會再次震動。

這消息一傳出,果然整個修真界都議論紛紛。

遙遠的幽都,黑色的幽城中那座靜谧的幽殿內,挺拔修長的黑袍男子立在窗前,從夜色漸濃站到此時夜色慢慢變淡。

有溫潤平和的聲音響起在黑色的正殿中:“睡不着?”

黑袍陸湛仿佛被人踩到最敏感的那根神經,驟然轉身道:“胡說什麽!我怎麽會因為——睡不着!”佛子點起了正殿火燭,突然的亮光讓陸湛習慣黑暗的眼睛微微一眯,才重新睜開。他要說明白,他絕不是因為要見到她睡不着,絕不是!他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萬年來,總是睡不着。

這個世界這樣吵,他明明就是,總睡不着。

佛子立于燈燭火光中,白衣如雪,眉眼俊秀溫潤,他看着眼前背光而站的人,看了好一會兒,才問:

“後悔嗎?”

聞言陸湛身子一顫,狠狠咬牙,“後悔?”蒼白的臉上浮現張狂的笑意,“有何可悔!我陸湛,從不後悔。”說到這裏,他死死盯着眼前佛子,眼中都是陰暗,“你,也不要後悔。”說完扯着嘴角笑得嘲諷,轉身握住窗棂,看東方破曉,一輪紅日躍出雲層。

他的目光落在整片東南方向,那裏是光所在。

陸湛的目光中是無人可以分辨的複雜,陸湛覺到,他的心口又開始疼了。

佛子也随着幽王看向東南方向。

那裏是光的方向,是青山宗的方向。

曾經,東南的盡頭——也是巫山的方向。

後悔嗎?

佛子平靜的臉上露出了苦笑,他看着眼前這個永遠被常人無法理解的痛楚折磨着的人,那些仿佛踩着這人神經的痛楚永恒不落,他活一日,這些痛楚就在他神經上跳動一日。

誰讓他是開了心竅的鴻蒙之子,能聽到世人心聲。

這不是獎賞,這是代價,是獲取無上力量的代價。世人心聲,生生不息,各種欲望龌龊生生不息,念念不斷,有時卑瑣小聲,有時又驟然發狠欲望大增。即使在遠離衆人的幽殿,他也不過能屏蔽到最低,一旦入紅塵,所有這些聲音都會毫無屏蔽地放大放大。而世間初始的鴻蒙之子,卻恰恰有着最敏感的神經。從開心竅那日開始,就注定他,永不得安寧。

這是天罰。

沒有聽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一個人在一秒鐘能生起多少念頭,貪嗔癡念念不息。而陸湛要承受的正是這世間所有人的欲念心聲。

陸湛就這樣過了近萬年。這萬年裏,神女多數時間都沉眠在神女墓中。

他為神女開心竅,可,神女卻忘了他。

後悔嗎?

佛子看着陸湛,但那苦笑卻是對自己。他看着眼前人,佛子無痛,不知那痛楚滋味。但佛子他,什麽都不會有了。他和此時的陸湛,誰更可悲呢?

佛子看着東方破曉的天,口中輕念佛號。一切都是我執,連他的存在本身,都是我執。

而陸湛卻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他只是死死看着那個方向,手指幾乎把窗棂扣碎,但他似乎一無所知。

青山宗大比之日到了。

整個青山宗衣袂飄飄,各宗門的掌門長老都帶着自己宗門最有前途的弟子來到這裏。湊在一起說話的人幾乎都會提到同一個話題,“聽說了嗎”,“聽說了”“真的會來?”“我二哥的外甥就是青山宗弟子,帖子拿進去的時候他正好看見了,那麽黑的帖子,除了幽都還有誰敢往人家遞那麽黑的帖子”如今黑色,是屬于幽都的顏色.....

衆人在青山宗看了三日比試,也翹首等了三日,但傳說中的幽王并沒有現身。

好在,沒有見到幽王,也不虛此行。青山宗這一輩的弟子,還是很有幾個值得注意的。

第四日,整個青山宗內氛圍比前三日還熱烈,生死擂的到來給持續了三日才要平靜下來的氣氛澆上了油。早早的,看臺旁邊就坐滿了人,所有人都看着此時還空着的這座擂臺,讨論着今日即将在這個臺上上演的生死擂。青山宗的生死擂,足足幾百年未現了。

今年顧家掌家人一進來就有專門的青山宗弟子接待,領到了往日絕不該安排給他們顧家的座位,竟挨着修仙世家張家。這從未有過的待遇讓家主顧耀祖腳步一頓,但面上依然如常。他早跟顧家長老們一點點分析過顧回試煉留影,得出了很有希望的評估。可還是沒想到如今顧回不過才結丹,青山宗就已這樣重視了。想想以後,即使老練從容如顧耀祖,也忍不住心頭火熱,往日消瘦嚴苛的臉上有了光彩。

就是張家,看到顧家人落座一旁,也是當即與之寒暄,竟不是虛應,內中是實在的想要結交之意。顧耀祖一邊周旋于身邊各家家主之中,一邊注意到自己那個沒出息的二弟又扯着人家青山宗小弟子打聽事兒呢,顧耀祖本想讓人把他拉回來,給人看到像什麽話,但還是忍住了,這個二弟沒出息,可他好歹給顧家生了個有出息的孩子。

好在二弟媳是個能穩得住的,此時端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如既往,端莊得體。

永遠端重不起來的顧耀宗一聽女兒要跟白瑤打生死擂,當時腿就軟了,當着一屋子的顧家人,差點連手中茶杯都端不住。好在後來聽說,賭注不是自家女兒的生死,他連帶顧家其他人才長長出了口氣。別人都放心了,可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等打聽清楚了青山宗生死擂的情況,他這心一下子又提起來了。

生死臺上是可以用符篆法寶的,雖規定金丹對峙的不能用超過金丹期的法寶,但女兒才結丹,對方要是抛出對付金丹大圓滿的法器,女兒也遭不住呀!生死臺上忘生死,種種手段都可以使出來,上了生死臺賭注是一回事,但生死自擔,師門是不能輕易出手幹預的,這才是生死臺的意義。

一想到要跟白瑤拼法器法寶,顧耀宗的心就涼了,他女兒有什麽呀。別說他女兒,就是他們顧家,也跟青雲峰道君完全沒法比。此時顧耀宗正拉着人打聽信兒,越打聽心越涼。上了生死臺的弟子在此擂之前不參加其他的比試,故而他們來了三日,也不曾見到女兒。只聽人說,道君帶着這兩人這半年來都于青雲峰上閉關。

聽到這個說法顧耀宗心裏就更不是味了,誰不知道他女兒是他挾當年情分硬逼着致虛長老給塞到青雲峰道君門下的,現在說是青雲道君帶着兩個人閉關,到底什麽樣只有女兒自己知道了。

人群裏一陣響動,顧耀宗也跟着擡頭看過去,就見一個丸子頭白衣女孩,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朝着擂臺這邊過來,正是白瑤。

“金丹中期了!”看臺上有人驚異道,青雲道君果然厲害,居然這麽短時間硬是把一個資質不好的徒弟給拉到金丹中期。那些年輕弟子們看着人群中的少女,心中是又酸又羨。

“只怕那個顧回懸了!”哪怕人群熙熙攘攘,鬧哄哄的,一有人提到女兒名字顧耀宗也是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有人說閨女“懸了”,顧耀宗趕緊呸呸呸,晦氣,誰懸了,你才懸了呢!能不能說點吉利話,他已經回到夫人身邊,這時候嘴裏不住道:“必然沒問題的,咱們女兒,我早就說過,典型的厚積薄發型.....”嘴裏不停,但心裏卻虛得厲害,白瑤不僅金丹中期,人家連身上的衣衫都是火浣布做的,這種料子一尺都要上品靈石一千塊,水火不侵,髒了也只需要扔到火裏燒一燒,立馬就跟新的一樣。

看到那邊又有人來,顧耀宗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這時他更顧不上什麽穩重得體了,要上生死擂的是他顧耀宗的女兒!這時候人叮囑他穩重,他都要急眼的。他先看女兒修為,果然還是金丹初期,即使再畏懼青雲道君,顧耀宗也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句——臭不要臉的偏心眼子,那麽多丹藥好東西都給小徒弟嗑了這是,看樣子別說指點,只怕就是丹藥都沒一粒落在他閨女嘴裏!

又去看女兒氣色,哎呀看着臉色蒼白得很啊!忍不住又注意到女兒身上衣服,顧耀宗要不是還記得自己在人群中,簡直當時就能落淚,女兒身上穿的還是當年準備的衣服。雖說修真者的衣服沒有舊壞之說,一般人也都是一件能穿兩百年,可顧耀宗就是覺得一顆心難受得很。

此時不少人都在讨論這兩人,即使青山宗再是捂着藏着,但是關于突然殺出重圍嶄露頭角的顧家二小姐顧回,還是有不少人聽說了的,尤其是那一場結丹異象,更讓不少宗門掌事者都暗暗上了心。

其他宗門年輕一輩的弟子們此時倒還沒有想這麽多,除了打量白瑤顧回,很多人一眼就注意到顧回身邊那個絕色少年。

九尾胡不依緊緊跟着少主,他知道少主遇到了瓶頸,半年前少主就已金丹漸趨圓滿,論理該能結嬰的,但偏偏半年時間都卡住金丹圓滿,怎麽都無法更進一步。

玄劍山莊莊主低聲囑咐弟子呂岩,待會仔細看這個顧回使劍。青山宗不得外傳的秘境試煉留影,他們通過各種途徑也弄到了一份,留影中顧回使出的顧家劍讓他看得心驚,明明手中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明明握劍的不過是一個才築基的年輕弟子,可好多次莊主都有種劍意将出的感覺。對劍的癡迷,千年的眼界經驗,都讓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這是一個注定會修出劍意的人,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自從來到青山宗他才把弟子呂岩一直拘在身邊,他要讓自己這個劍癡弟子親眼看看顧回使劍。他有種預感,眼前這個才金丹的弟子,對劍的理解,能夠解了呂岩的困惑,幫助早已結嬰圓滿的弟子呂岩破境,入化神。從此,這一輩弟子中,就不再是淩霄宗的秦廷之獨領風騷了。兩百年即化神的天驕名額裏,也将加入他們玄劍山莊弟子呂岩的名字。

千年來這個名單上也不過就那麽幾個名字:最近的是秦廷之,再遠一些就是沈遇和顧茴。莊主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使劍人,他期待着今天這個顧回的表現,期待能帶給弟子感悟,他期待着弟子的名字能出現在那個只屬于天驕的名單上。

“你怎麽看?”淩霄宗掌門問身邊規規矩矩站着的器宇不凡的年輕人,他銳利的老眼很快越過白瑤,把走過來的顧回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他覺得恐怕那個結丹異象,多少有誇大。青山宗這一輩弟子中縱有出色的,跟廷之,還有那個呂岩相比可都差遠了。修仙這條路就是這樣殘酷,能夠傲視群雄的,注定只有了了幾個人,擁有這了了幾個人的宗門,就享有了獨領風騷的機會,就能壟斷資源和權力。

“弟子愚鈍,看不出什麽。”秦廷之不過打量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他看起來比誰都恭敬謙遜,一張俊臉上常常挂着親和的笑,但實際內中很是傲慢。能入他眼的人,秦廷之一邊含笑笑回應他人招呼,心中卻道——同輩中也不過一個呂岩,硬要再加一個,也許還有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佛子。至于其他的,他把目光落在了青山宗看臺上的青雲道君身上,不過四百年,修為就到合體大乘之間的這位道君,是他的前輩,也是他的目标。

至于最近引人關注的什麽顧回,不過一個金丹。金丹到結嬰,就是天賦好的人,在如今這個資源匮乏的修真界,這條路也往往要走百年,而很多人一輩子就卡在金丹了。什麽時候顧回能結嬰,也許那時他才有興趣多看一眼。年年修真界總要嚷嚷出那麽幾個天驕,至于到底是不是,能不能活到值得他秦廷之多看一眼,都是未知數。

顧耀宗好不容易才遮遮掩掩把夫妻兩個存的符篆法器送到顧回手裏,看周圍人少一些,忙取出一物塞到顧回手中,語氣嚴肅了些倒:“你這孩子怕不知道這是多好的東西,我們用不上,你留着自己吃,一會兒你就先吃一點。”修行哪能沒有好東西在後面推着,女兒是要有大出息的,更需要這些好東西了。

他塞過來的是那份煉化的寶參。

看着生恐給人看到的原身父親,顧回覺得顧父也是個怪有趣的人。都讓她有些想笑了,可不是有趣。她重新把寶參推回顧耀宗手中,“吃過了。”

聽到這話顧父眼睛一熱,忍了忍才把淚意憋了回去,都怪他沒本事,才讓女兒省下好東西留給他們夫妻倆。他還想說什麽,但看出顧回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只能按照女兒意思把東西收回去。看到顧盈過來,顧耀宗一肚子話只能都憋回去,眼看就要上擂臺了,這時候說什麽都沒用。

顧盈把一個保命法器遞到顧回手中,硬邦邦道:“家主給你的。”

顧回從顧耀宗的反應中就知道這法器對顧家來說很難得,顧耀宗喜得搓手,有這個保命法器就是對方扔出針對金丹大圓滿的法寶,女兒也能抵得住了。別看他大哥平時看他不順眼,但到底是一家人,關鍵時候還得靠大哥。

離比試開始,所剩時間已經不多了。

顧耀宗還想叮囑兩句,話到嘴邊,看着女兒蒼白疲倦的臉無聲看着即将登上的擂臺,顧耀宗哽了哽,按了按女兒肩膀。

顧回忍住躲開的沖動,沖原身父親點了點頭,登上了擂臺。

白瑤也從師尊旁邊離開,來到了生死擂一邊,顧回站在了另一邊。兩個女修,一個靈俏可愛,一個明豔照人,相對而立,即将開始一場生死擂。

生死擂還未開始,整個青山宗內先是一陣驚呼,緊接着就是一片安靜,所有閑話的嘴巴都閉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顧回也随着衆人視線歪頭看過去。

噤聲的修士們看到一黑一白二人,遙遙走來。

沒有什麽儀仗,甚至兩人沒有帶任何随從,一點衆人想象中的排場都沒有。可随着他們出現,偌大一片青山宗,彙集了半個修真界宗門世家的地方,一片靜寂。所有人都不覺屏息以待,緊張地看着來人方向。

是幽王和佛子。

這兩個只在傳聞中的人,一同出現在今日的青山宗。其他人看過去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那個黑衣青年身上,傳說有修士只是多看了兩眼,就被這人擡手給殺了。傳說中,幽王殺人從來就是想殺就殺,不給對方開口說話的機會。似乎沒有任何原因,問就是那兩字“太吵”。如果不是幽都的靈植,如果不是幽王只殺靠近幽殿的人,大概對幽王的畏懼同當年“那位”也沒區別了。

幽王的實力,讓正道修仙人士小心翼翼把他跟魔頭區分開。不區分開能怎麽着,不少宗門煉丹藥靠的都是幽都的靈植,把幽王打成魔頭,誰有自信能斬殺魔頭拿到靈植?既然聯合起來也不一定做得到,所以幽王還是不是魔頭的好。沒有人想再經歷一次浩劫。

一片寂靜中,簡直讓人疑心能聽到不少人小心翼翼吞咽的聲音。

大家的視線都小心避開幽王,只敢落在白衣佛子身上。但奇怪的是,佛子總好像籠在一片朦胧中,讓人怎麽都看不清。衆人只道,這大約是天生佛子的異象。據說佛子臨世那日,大慈恩寺的那口鐘無人撞自響,标志着再次有至純至善的佛子降世。大慈恩寺挂着一串特殊的風鈴,人過,風鈴響。催動風鈴的不是風,而是人心中欲望。幾乎沒人敢經過那個風鈴,因為有些看起來正派無欲的人經過,那響聲又亂又大,鈴鈴不止,讓人錯愕。

傳說世間只有佛子過門,這串風鈴不動。

衆人想看的兩人一人不敢看,一人看不清。有那大膽的小心翼翼用餘光打量幽王,剛一觸動幽王那蒼白俊逸面容當即就彈開了,無他,怕。幽王皺着眉頭,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和厭倦,不用看,在場諸人都感覺到了,于是愈發大氣不敢喘。

陸湛忍不住擡手想要揉一揉痛到欲要裂開的額頭,太吵了,各種聲音踏着他無比敏感的神經,翻來覆去,沒有止境。

可他一擡手立即又放下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發顫的手。盡管他從進來,一眼都沒有朝擂臺方向看去,可是他的手還是止不住發顫,心口也砰砰,又漲又痛。讓他愈發憤怒,愈發不耐。

他從進來就知道,她就是那個要打生死擂的人。

他能聞到獨屬于她的薜荔清香,很淡卻讓人無法忽視。

整個喧鬧的世界,只有她立的那小小一角,一片安靜。他能聽到世人欲念,但聽不到她的,也是,她本就不是人。只這一點,就讓她與衆生不同,世人皆嘈雜,只有她——安寧。

陸湛攥緊了發顫的手,世人都想殺他,可也只有她,真正殺得了他。

想到當她以身化劍的那一刻,草木清香大盛,一片清香朝着他撲過來,那一刻他覺得從未有過的歡喜,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他永遠痛着的神經都安靜了,然後——就是心口劇痛。那是毀滅的疼痛,如果她修為再高一些,也許從此世間都不會再有鴻蒙。

想到這裏陸湛眉頭皺得愈發緊,抗拒地攥緊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把某種對他非常巨大的影響擺脫掉。

當他目不斜視經過擂臺時,那個他一直抗拒的邪惡聲音從心底騰出:

“殺了她,陸湛,殺了她!”

“讓她死在你懷裏,永生只屬于你一個人!”

“讓她只看到你,再也看不到別人!”

始終微微垂眸的陸湛,視線驟然擡起,投向了生死臺上。

然後,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她看過來的眼睛。

兩人視線相接,女孩笑了下,仿佛看到一個多有意思的人一樣。陸湛只覺心口發疼,卻帶着讓人眷戀的顫抖。又痛又酸,讓他不知該抗拒,還是該接納。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心口疼得讓他六神無主。

那個邪惡的聲音弱了:“你早晚,要殺了她.....早晚你會知道,我才是對的,陸湛,我才是對的.....”弱到無需他壓制,就消失了。

陸湛對顧回露出一個近乎邪惡的笑,透着說不出的陰暗。

卻聽到一片安靜中,顧回撲哧笑出了聲。

可惡!

這讓陸湛覺得無比可惡!好像自己完全弱掉了1他想擡手給她一個教訓,她如今神格未徹底蘇醒,柔弱得好似這世間任何一只蝼蟻。她居然——,居然還敢笑他!

陸湛面上都是發狠,但最終,他也只是狠狠一甩手,轉身朝着那個屬于幽王的位置去了。

他總覺得她的視線還跟着自己,這讓他才冷靜下來的心又微微顫動,意識到這一點,陸湛更憤怒了。在外人看來,就是喜怒無常的幽王莫名怒了,帶着一種毀滅欲走向獨屬于他的闊大座椅,經過哪裏,哪裏就一邊屏息聲,生怕呼吸大了,換來壞脾氣的幽王一句“太吵”。

在在衆人提心吊膽中,幽王和佛子落座。

衆人這才悄悄呼出憋着的那口氣,重新看向生死臺。佛子也靜靜看着生死臺,只有幽王始終看別處,似乎根本懶得去看什麽生死擂。

不管幽王愛不愛看,生死擂都要開始了。

随着開始的一聲鐘響,顧回和白瑤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就立即交手,兩道白色身影,一個輕盈,一個靈俏,很快就交手了兩輪。

同樣很快,大家就發現這可能是一場沒什麽懸念的比試:金丹初期的顧回簡直就是壓着金丹中期的白瑤打。眼見着明明修為領先的白瑤,動作越來越慢,應對地越來越吃力,而對面的顧回下一招差點直接就把白瑤逼落擂臺的時候,顧回手中的劍——尚未出鞘。

衆人嘩然,實在是許久沒見過修為相近的人,如此大的實力落差了。不少人忍不住看向青雲道君方向,看樣子果然如大家推測,這是完全靠道君的實力和丹藥堆扶出來的金丹中期。也是道君一片苦心,不然只怕在顧回面前,這個白瑤都撐不到這會兒。那這青山宗生死擂,就真成了笑話了。

不少人都開始走神說起悄悄話,讨論着道君的實力,畢竟短時間內能幫助一個資質如此差的弟子到金丹中期,只能說青雲道君比他們以為的還深不可測。

只有始終注意着顧回的玄劍山莊莊主皺着眉頭,低聲吐出:“不太對。”呂岩本來聽師尊的話看得認真,但這會兒也難免覺得師尊對這場比試抱了過高的期待,也許這個顧回确實不簡單,但這場很快就會結束的比試,恐怕對他的瓶頸不會有任何幫助。郁悶的呂岩還是恭敬問道:“哪裏不對。”

就在這時,臺上形勢陡轉。

被逼退的白瑤躍出了顧回的攻擊範圍,穩穩站住擂臺一角,然後開始往外撒符篆。看得衆人都呆了,大把大把的符篆,她就那麽毫不可惜地一把把撒出來,完全困住了顧回。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了,白瑤手中的符篆還不見底,她依然一把把撒着。

這撒的是符篆嗎?不,是青雲峰的實力,是靈石!是青雲道君對這個小弟子的偏寵!

衆人真的是開了眼了,從來沒見過如此豪闊的弟子!有年輕的女修不能不酸了,這就是傳說中青雲道君對小徒弟的寵愛了,簡直是準備了金山銀山供她揮霍.....問哪個女修不想活成這樣受寵的小師妹。

“這是策略,試探後開始消耗對手!”很快衆人都看出來這一點,白瑤此時就是利用充足的符篆要耗盡顧回的靈力。

白瑤恢複靈力的過程,顧回卻在對面應對着鋪天蓋地襲來的符篆攻擊。金丹期修為的靈力,撐不了太久的,而白瑤的符篆顯然足夠充足,充足到能夠耗盡顧回。

有年輕弟子對此有了異議,但更多人都是接受的,規則之內沒什麽公平不公平的。上了生死臺,有意義的只有結果。

很多人都覺得也許這就是結果,一個金丹初的修士,是奈何不了這些顯然出自大能的符篆的。衆人目光複雜地看向始終平淡看着比試臺的青雲道君,偏還是這位偏,寵還是這位會寵。

目光游移的陸湛這才把視線落在生死臺上,冷冷看着應對鋪天蓋地符篆的顧回,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似乎,直到此時,他才找到一絲趣味,就這麽噙着嘴角的嘲弄冷冷看着。

在顧回靈力瀕臨枯竭的時候,白瑤冷靜地祭出法陣,精巧的法陣一出手就困住了顧回。果然,白瑤是有備而來,一步步很有章法。

陸湛看着這個法陣,低低地笑出了聲,帶着顯見的嘲弄,也帶着不為人知的苦澀。

有人輕輕嘆息,顧回遇到白瑤,也算倒黴。修真界,實力為尊,但這場比試明面上是顧回跟白瑤的比試,實際上白瑤背靠的是修真界的大樹——青雲道君。

不少人都覺得,白瑤贏定了。別說顧回,這種打法,只怕就是秦廷之呂岩,也讨不到好。

不管是顧家人,還是青山宗掌門長老此時都是強撐着笑意,維持着體面,好歹控制着不要失态。走到高處的人,別的可以不要,臉面都還是得撐住的。他們實在沒想到,青雲道君偏頗至此,這是不給顧回一點機會,就是要扶着白瑤贏了這場比試。

致虛長老氣得,要不是掌門在旁邊按着,都維持不住冷靜了。一個宗門能這麽個打法嗎?早知這樣,他們也不是沒有符篆,只是如今靈力稀缺,宗門內比試犯得着這樣消耗宗門資源!那些符篆法陣留着帶出去對付外面的魔物不好!

可是人家道君有資源,人家就是願意為了小徒弟消耗,就是顧家人,氣死又怎樣!誰讓你們——無能,又窮。

被法陣罩下來的顧回,靈力瀕臨耗竭的眩暈中,重新穩住自己,然後就認出了這個法陣。看着這個陣法,她因為靈力消耗而顯得愈發蒼白的臉色上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

這是她跟沈遇當年一起研制的困靈陣,被困住的人是一點靈力都使不出,同時僅存的靈力還會不斷被吸納消耗。

白瑤此時只等被困住的顧回認輸,等了一會兒沒等來顧回的認輸,那就別怪她讓顧回輸得更慘一些!她信心滿滿,持劍朝着被困的顧回刺去。此時的顧回,當已同凡人一樣,一劍即可斃殺,白瑤自然不會殺她,但她也要讓顧回親眼看到自己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放過她。

縱然勝之不武,她也要勝,她要為畢方報仇!

看臺衆人發出一片嘆息,出自道君之手的陣法,一個金丹期弟子再是天才,短時間內也無破陣可能,更何況最後的靈力都已耗竭,她就是能找到陣眼,她又拿什麽去破。而顯然,白瑤要的就是這一刻。

這次比試真的要結束了,顧回——要輸了。

但就在這時,衆人看到顧回于陣中拔劍了。

是碧水劍!

劍一出鞘就劍光大盛,這是——

所有人都看住顧回,同時有人忍不住看向顧家人,這是顧回讓這把曾經屬于天驕劍修的碧水劍——認主了!坐在顧父身邊的張家主聲音都發顫了:“你家孩子——”真是出息啊,怎麽就不是他張家的呢.....

始終面色淡淡的青雲道君目光一緊,比試開始至今,他才第一次看向了擂臺上的顧回。

碧水劍在她手中光芒四射,仿佛是一柄劍在跟握着它的人對話。随着光芒消散,碧水劍泛着幽幽碧色,劍身如水波蕩漾。兩百年來,碧水劍再次有了生機。

而在白瑤一愣的瞬間,顧回已經迅速持劍刺入陣法中一處,然後一個迅疾轉身刺入另一處,行雲流水地快!

看到顧回動作,有年輕弟子詫笑出聲:“她怎麽想的,居然想單純用劍破陣?.....”這樣厲害的人,這是急瘋了.....陣法無形劍乃有形之物,有形的劍怎麽刺得到無形的陣眼呢,這就好像說拿劍把陽光刺破,太可笑了,不可能的.....

可随着顧回持劍躍起,衆人就見這個精巧的困靈陣瞬間潰散消失。

靈力全失的顧回,單靠一柄劍,就破了陣!

別說其他人,就是這個陣法總是清冷沉穩的主人都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攥緊椅子扶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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