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随着臺上兩人持劍再次成對峙之态,現場所有人都停下了低低的驚嘆議論,不再理會身邊的人,聚精會神盯着生死臺上兩人。
這個顧回,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驚詫。一個明明才結丹沒兩年的女修,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即使不懂劍的人,也能看出來顧回的劍法太精妙了。可即使再精妙,即使真的如有人猜測的顧回能喚出劍意,可一個沒有靈力支撐的修士,要如何戰争一個靈力充沛的金丹中期對上?白瑤再是堆上去的修為,此時局面對顧回來說依然太難了。
兩人這次對峙的時間異常的久,必勝的計劃被人打破,白瑤即使靈力充沛,面對顧回也升起了忌憚,她似乎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等待着顧回的反應。但顧回似乎打定主意不會先動手,此時的顧回,需要的正是時間。
這種緊張氣氛終于被率先發起攻擊的白瑤打破,而顧回迎戰也是毫不含糊。
顧回的劍沒有讓人失望,可顧回曾對白瑤的壓制已經完全喪失,此時顧回只能靠着劍對抗白瑤的靈力打擊。
靈力是修真人的命,沒有靈力,什麽都使不出。而劍意,顧回破陣能逼出已經十分難得了。沒有靈力的支撐,劍意也難再出。
又是三輪相抗,顧回始終處于守勢,再次撐過半個時辰。
就在白瑤放心,以為顧回除了手中的劍再無依仗,使出靈力再次擊來的時候,看臺上有人突然呼出:“顧回要贏!”
說話的人面色發紅、眼睛亮得吓人,此時很多人都已發現又一個驚人的事實。顧回居然利用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再次聚集了靈力!沒有入定,沒有修整,最重要的是——四周分明沒有供修士利用的靈力!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好像周邊有看不到的靈力,能為她吸收一樣!”
随着話出,就見顧回以靈力配合劍意,一擊就讓白瑤吐出了血,連連後退,眼看就要跌下生死臺。
不能輸,她不能輸!
她怎麽可能輸給這個處處不如她的師姐呢。明明二師姐處處不如她,人人都喜歡她,人人都不喜歡二師姐。二師姐日日只知道争強好勝,只知道練劍,可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日日練也不如她運氣好。明明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這樣多好啊。
不能輸!跌至邊緣的白瑤眼睛都紅了,師尊還看着呢,看着她——恐怕此時也看着二師姐,她決不能輸!她決不能輸掉她的薜荔手串,決不能!有聲音在她腦子裏大盛,提醒她薜荔手串不可有失。
正要把白瑤一腳踢下擂臺的顧回,感覺到脊背一緊,強烈的危險逼近的預感讓她迅速撤身!
衆人只見顧回眼見就要贏了,卻迅速回撤,與此同時白瑤擲出一件要人命的法器!
有人驚恐地聲音都破了:“是能抗化神的殺器!”
顧家掌門白了臉起身,青山宗掌門長老出手要救,而顧父臉上的笑容還沒退下,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麽。這一切只在一瞬間發生,而臺上殺器已至,顧回已危!
顧回的劍意成盾,擋住了三分之一的殺意,扔出了顧家給的保命法器,又擋住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卻是此時的顧回只能硬抗了。
她迅速把把從草木中聚的靈力下行護住體內金丹,碧水劍也把此時能發揮的最大的劍盾放出,準備接下這最後三分之一的殺氣。
可殺氣卻沒落在她身上,就聽法器落地。
一切都太快,青山宗掌門和長老反應過來來救的時候,其實已來不及,瞬息之間的事情,看臺上的人從确定到幹預就已錯過最佳時機。
是誰?能瞬息之間為金丹的顧回擋住化神殺氣。
一片緊張的怔愣之中,随着白瑤手中法器墜落的聲音,所有人才看清這一瞬間發生了什麽。看臺上的所有人連同擂臺上的顧回看到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黑衣烏發面容蒼白的——幽王。所有人好像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就見幽王嘴角一挑,同樣一道針對化神的殺氣朝着白瑤就劈了過去,同樣不給其他人反應時間,只除了青雲道君。
他在這樣做之前,看了青雲道君一眼,挑釁地翹了翹嘴角,然後擡起了左手。
青雲道君瞳孔一縮,立即起身出手去阻。
兩波力量于生死臺中央相接,頓時爆出巨大的破壞力,整個生死臺都炸裂開來,炸出一個好大的坑。碎片火光中白瑤顧回兩人飛出,大能交手的氣場籠罩下,低級修為的人毫無還手之力。
青雲道君慢了幾息,幽王接住了顧回,他才接住了已經重傷的白瑤。
顧回不過是肺腑受創,沒有靈力護體,吐了口血,而白瑤,即使有道君相救,也不能完全攔下幽王的力量。
随着兩邊人落地,場地正中紛紛揚起的煙塵慢慢落下。
被陸湛抱在懷裏的顧回才吐出口血,看向對面道君懷裏的白瑤,心一下子提起來,她實在看不出對面那個沒有反應的人這會兒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顧回一把攥住幽王的手:“她不能死!”
白瑤現在可不能死,白瑤要這會兒死了,就徹底驚動了南方帝君,只怕南方帝君拼着對抗天地法則也會殺了他們所有巫山人。此時帝君要殺他們,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縱然會遭到天地法則反噬,可只要南方帝君不死,就是再重的傷養個萬八千年,他就又養回來了。但他們這些巫山人可就死絕了,為了一個白瑤,顧回可是一點都不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
陸湛的右手死死扣着顧回纖細的腰,擡起的左手被顧回緊緊握住。
陸湛的手是冰涼的,顧回的手是溫熱的。
此時溫熱握着冰涼。
陸湛只覺整個脊背都發緊,心跳得都忘了疼,他能感覺到對方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卻固執地落在其他地方,崩緊唇角,控制自己想要垂眸回看的沖動。有一瞬間他幾乎無法說話,好一會兒他才惡狠狠道:“她不能死,你該死!”
可顧回好似并不在意他難聽的話,再次握緊了他的手:“那她到底死了沒?”感覺到這人陰沉的不耐,顧回掙了掙,想要跳下去自己看個仔細。
随着陸湛再次扣緊的手,是一聲從牙縫裏擠出的:“沒。”
她沒再敢動,擡眼看了看對方,試探道:“手串.....”放眼此時呆若木雞的整個人群,除了眼前這人,還有誰能幹脆利落拿到白瑤身上的東西.....
聞言陸湛氣得臉都紅了,每次靠近他,都是別有居心,每次!
“關本座什麽事兒!”
随着話落,他一把把顧回扔到了地上.....好在顧回傷得很輕,很是利索地爬了起來,此時她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對面的道君和他懷中的白瑤,她注意到了白瑤胸口的起伏,這才徹底放了心,确實沒死。
也直到此時青山宗人和顧家人才敢靠近顧回,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人不知道幽王為何出手,尤其此時幽王嫌棄的樣子,再明顯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幽王到底在嫌棄什麽。可他們都知道,當幽王嫌煩的時候,閉緊嘴,不要讓他說出那句“太吵”。所以發出了這麽多事,整個現場卻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随着幽王再次擡手,所有人戒備往後退去。卻見幽王是從青雲道君懷中昏迷的白瑤身上一點點剝離那串薜荔手串。另一只手對上了青雲道君阻擋的力量,一邊擋,一邊繼續剝。
本就安靜的衆人愈發無聲看着這一切,不同于以前有去無回的大能,他們此時都看到修真界強者青雲道君,也攔不住幽王對他的心頭寵弟子動手,此時青雲道君額頭已見汗珠,可幽王卻似乎只是在玩一個小游戲,嘴角噙着一點陰沉的冷笑,與其說他的注意力用在對付道君上,不如說他好像把更多注意力都用在剝手串,而對付道君倒好像是随手而為。
陸湛漫不經心掃了一眼衆人,讓緊繃的人群再次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去,而他則繼續專注地剝離着那個手串。
顧回緊張看着,她沒有想到整個手串是嵌入白瑤的,如果不是陸湛,只怕她就是贏了,也拿不到這個手串。
陸湛早知其中必有蹊跷,剝下這手串的瞬間,他受到了莫名的反噬,覺得喉中一甜,卻若無其事把那口腥甜的血咽了下去。
随着手串立體,白瑤驟然蘇醒喊了一聲:“不!”面色蒼白的道君此時還護着白瑤,聽到掌門叫他了一聲:“青雲!”掌門意思很明白,不要跟幽王對上,這是修真界所有宗門心照不宣的認識。如今的青山宗,再跟幽都對上,就是能抗住幽都的針對,也會如一只重傷的老虎,迅速被其他宗門圍上來撕咬。
青雲道君這才收了同幽王的對峙,任由陸湛噙着惡意的笑,不緊不慢把那手串抓在手裏。拿在手中,他似乎頗感興趣地打量了會,然後才挑起眼皮看向正目光灼灼看向他手串的顧回。
顧回的視線從手串往上對上了陸湛,試探提醒了句:“我贏的.....”這是生死擂上勝者的獎品,顧回希望眼前這人還能記的,可千萬不要說他也喜歡.....
就聽到陸湛懶懶的聲音:“本座也喜歡,借本座把玩幾天。”
說着幽王擡手,把一股精純靈力注入顧回體內。
來住幽王的靈力,無比幹淨精純,是天地初生孕育的靈力。這種精純幹淨的靈力,極好的增加了她整個內在的韌性,包括她這個木桶的最短板,那個脆弱的靈根。
“還以為本座會白賴你的東西不成?這算是利息吧。”幽王冷笑道。
随着這股特別靈力注入,顧回始終壓着的修為再也壓不住,于是衆人就親眼看着這個明明才是金丹初期的女修當場破境。
那一刻只有陸湛能嗅到的草木清香大盛,其他人都聽到遙遙的上古神獸的鳴叫,似乎是從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卻被青山宗裏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是?是朱雀!”
“是朱雀!”
朱雀的鳴叫簡直好像一種呼喚,衆人從未聽過神獸這樣的鳴叫。他們徹底呆住了,伴着山風草木響,伴着仿佛來自遠古的朱雀的鳴叫,眼睜睜看着這個才結丹還不到兩年的女修當場破境,入了元嬰。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兒,從未!
金丹到元嬰,最短需要多少年?對于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到不了,天資好的人可能兩百年吧,再好一些可能一百年,現場也有更好的天驕,五十年完成了金丹到元嬰。最好的當屬青雲道君,只用二十年。從他們聽說以來,二十年從金丹到元嬰,也只青雲道君和他曾經的師妹這兩人。
如今,出了一個顧回,不少人此時才意識到也叫顧回。
兩年。
這是什麽概念呢?這是完全突破了所有人想象的概念,這是一個重新定義天才的概念。
修仙修仙,聚集了一群敢問天敢逆天的人,在這樣的人群中,總會出讓人驚嘆的天驕。如今所有人都确定,這一次這個人就是青山宗的顧回,如果顧回不死,也許她将樹立修真界關于天才定義的新的标杆。
在那來自上古神獸的遙遠遼闊的朱雀鳴叫聲中,有人已經忍不住跪倒在地,甚至有人忍不住落淚。強大帶來的震撼力,是如此駭人。
還有清醒過來的人已經暗戳戳打算給自家孩子改名,“回”這個音就很好,你看看,不管是哪個回,都是天驕。而這兩個天驕都出在青山宗,看樣子,這青山宗的風水,是好。他們不能把自家宗門的子女送入青山宗,至少改個名,總成吧,說不定就蹭到了呢。也有人已經生了其他的心思,這樣的天驕,決不能真放縱她成長起來.....一個尚且幼年期的天才,總有法子的吧.....這樣的人,一旦成長起來,是會影響一個宗門的地位,是會改變修真界格局的....回過神來的人,一時間各種想法湧現。
“進來的時候,顧回好像看了我一眼,她莫不是看上我了.....顧家是差了些,但顧回厲害呀,她要是真看上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世間天才不常有,能夠平順走到高處的也不常有呀.....”
“要是人群最中心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所有人都仰慕我.....”
“我想像她一樣.....”
“她會死嗎.....她會死吧,什麽時候才能輪到我呢.....讓她死吧,最煩這樣的人....."
“嗚嗚嗚這麽強,想跪倒在她腳下,想認識她,想為她當牛做馬,想成為她的意中人.....”
人群中各種念頭湧動,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各種欲念前仆後繼跳動在陸湛的神經上,讓他臉色更加陰沉難看。幽王的臉色,讓忍不住開口說話的人都閉了嘴,随着幽王臉色越來越難看,激動的人群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靜,可幽王只覺得——好吵。
随着人群安靜,吵鬧聲反而越來越大。陸湛整個人都暴露在這種巨大的聲響之中,各種尖銳的龌龊的猥瑣的還有暗戳戳的.....
他幾乎是拼命控制,才沒有擡手直接毀滅那個想法最猥瑣的人,明明那人看起來一派端肅.....還是不要殺人了,畢竟真要殺,該殺的也太多了一些,都殺了,未來又要好一段日子不得安寧。
陸湛這樣告訴自己,沉着臉按捺着自己要擡起的手。人群後的佛子垂眸,佛子卻知道,他——不想當着神女的面失控。神女無心,看似無情,可神女從來不喜歡濫殺的人。
可那一一道道想法,既吵鬧,又激怒他!
陸湛攥緊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左手,陰郁地看了顧回一眼,留下一句:“想再見到手串,就來幽都吧。”
話落幽王呼了口氣,最後看了顧回一眼,擡步消失在了青山宗。
一回到幽王殿,他就直接進了寒冰池。
寒冷的冰水,終于鎮定了他被人間欲望跳動到幾乎發燙的神經。所有的吵鬧叫嚣聲都變成了遠遠的模糊的一層,依然不會有安寧,但至少,不會覺得神經跳痛。
陸湛把蒼白的額頭抵靠在池邊同樣冰冷的寒玉石上,只有觸碰到她,才有徹底的——安寧。
“夭夭.....”靜谧的幽殿裏,有低低的呢喃響起,那樣低。
“我恨你....."這聲宣言一樣的呢喃,更低,那樣低,又那樣無力,無力得近乎纏綿。
佛子盤坐在正殿,他聽到了那聲“夭夭”,也聽到了那句“我恨你”。佛子擡手輕輕觸碰到了自己的臉,然後他就那樣安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看了好久好久。
衆生都能見他。
可她,看不見他。
佛子安寧的臉上畫出了一個淡淡的悲涼的笑容,窗外是一碧如洗的天空,那樣好,只是空無一物。屬于他的時間,早過去了,他的再次臨世,只不過是一縷執念。
幽王和佛子離開後,青山宗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都熱切地看着已經結嬰正穩定修為的顧回,她旁邊,那個豔麗好看的少年全神貫注為她護法,青山宗致虛長老也在一邊為自己這個弟子護法。
無論是青山宗掌門,還是顧家的家主以及顧回父親身邊都圍滿了熱情的笑臉,不管怎麽想,但至少看起來都為修真界再出天驕高興。曾經顧家帶着禮物都敲不開的宗門,此時宗門的掌門正平易近人地跟顧耀祖寒暄,關心顧家未來的發展,言辭中都是對顧家輝煌過去的肯定。
老成的顧耀祖幾乎要一次次警告自己,才能控制住自己激動的心跳。就是平時無人注意的顧家旁支,此時也有人上前打聽顧回以前的事情。即使明知天才不可效仿,他們也想多知道一些。畢竟顧回光築基到金丹就快兩百年,也不是一上來就爆發天才光環的。大器晚成,這讓很多修士更是心頭火熱,誰能知道此時默默無聞的自己不是下一個顧回呢?顧回結丹結得艱難,巧了他們也是!
有那些一百五十年還沒結丹的弟子,此時臉上簡直發光,作為一個被埋沒的天才,他們還有五十年時間呢。
随着結嬰完成,那一聲聲的朱雀鳴叫也再次消失,山林間突然而起的風也已平息。青山宗衆人這才注意到顧回的眉眼再次發生了改變,曾經的顧回就是一張明豔張揚的臉,而此時經過結丹和結嬰兩次變化的顧回,眉眼裏帶出了空靈和寧靜,整個人愈加輕盈,五官愈發精致動人。
尤其是她睜開眼睛的瞬間,漂亮的眉眼簡直讓人呼吸一窒。
她對身邊為自己護法的長老行了一個恭敬的弟子禮,然後看向她身邊那個漂亮的少年,沖他燦然一笑,反倒讓旁邊那些年輕的男弟子跟着紅了臉,這哪裏像一個短短兩年就結嬰的天驕女修呢,簡直好像誤入凡塵的小仙子,笑起來似乎帶着一點忍俊不禁,帶着對這人間世事的趣味。
顧回的變化,讓突然轉身看到的顧家大家長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身邊嘈雜,寒暄不斷,他一時間沒有想起這突然的熟悉感到底來自何處,就被人打斷。
不遠處的青雲道君正聚精會神為白瑤療傷調息,剛剛穩住白瑤傷勢,道君呼出口氣睜開眼。幽王深不可測,與他的交手傷到了青雲道君,沒有調息就先為白瑤療傷,再次耗了神,此時道君覺得整個人都有幾分虛弱。然後他一擡眼,就看到了遠處人群中心,正歪頭沖那只狐貍粲然一笑的顧回。
本就虛弱的青雲道君臉色一白,神魂動蕩。
他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處,滔滔時光倒流,他聽到那個嬌俏空靈的聲音,“沈公子,咱們又見面了”,她微微歪着頭看他,“你怎麽不笑了,我喜歡你笑”。一向清冷鎮定的沈遇面上不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亂了心跳,慌了神,她怎的,怎的一個女子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怎的,笑得那樣燦爛,好看。
而當時的他卻只能控制着自己忍不住要發紅的臉,垂首行禮,板板正正道一句,“臣見過公主。”
卻聽到身邊依然歪頭看着他的小公主嘆了口氣,很輕很輕的嘆息,卻幾乎讓他想把心都摘下來送給她。她嘆息道:“你怎麽才來,我天天都在這裏等着遇到你。”
你怎麽才來,我天天都在這裏等着遇到你。
那麽多人給他遞過香箋,更令人臉紅心跳的話他都收到過,他收到過數不清的帕子香囊甚至還有更過分的女子貼身之物,他從來只覺這些可笑又無味。可小公主這樣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讓當時以清冷著稱的京城公子紅了臉,手足無措。
同樣剛剛睜開眼睛的白瑤看到的就是師尊看向顧回的眼神,如在夢中。
白瑤一慌,立即擡手往師尊眼前一擋,喊道:“師尊!”師尊怎麽能那樣看着別人,曾經師尊只這樣看過自己。想到師尊走火入魔的那夜,白瑤紅了臉,即使知道那時師尊是把自己看成了別人,可白瑤甘願。那樣的眼神,明知看的不是自己,也讓人沉淪其中。
她陪着師尊走過那段讓師尊痛不欲生的日子,她覺得自己慢慢等到了,等到了師尊能看到別人。
師尊看見了她。白瑤知道。
但是,除了她,師尊不該再看到別人。
白瑤的一喊一扯,讓沈遇回神,他看着眼前的白瑤,看着遠處人群中的顧回,一時間竟不知他的心魔強到了何種地步。
這之後半個月時間,青雲道君離開了青山宗,再次去往魔域。他一定要弄明白,顧回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管是真是幻,他要弄明白。
青雲峰後山,看到顧回練劍結束,胡不依從樹上跳下來到神女旁邊,終于憋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困惑,幽王為何援手。
顧回一笑,“是故人呀。”
“什麽時候,哪裏?”胡不依瞪大了眼,他怎麽不知少主什麽時候認識了幽王。
顧回看着蒼翠的樹木、盤繞的藤蔓,輕聲道:“萬年前,巫山。”說到這裏,似乎想到當時的事情覺得好笑,她又笑了,“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山外人,也是第一個騙了我的人。”
原來是他,“他騙姐姐什麽?”
想到當日情形,顧回笑道:“他騙我玩一個游戲。”
想到當日那個因為一句話就會紅了耳根的年輕人,顧回又輕輕地笑了,近乎嘆息道:“他變了很多。”時光可以改變任何人,改變任何事情。不要說一萬年,就是兩百年,也足夠改變一個人,改變很多事了。
世間人,世間事,都會變。陸湛确實變了很多,但顧回也并不覺得意外,誰不在變呢。
唯有她的劍,不會變。
顧回再次握緊劍。
這日夜間,顧回突然對同樣在打坐修煉的胡不依傳聲道:“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動。”胡不依心一提忙應是,然後慢慢讓自己放下心神,重新進入一個放松修習的狀态。
原來是有神識來探。
青雲峰頂,能用神識探進他們住處的,只有青雲道君了。胡不依緊遵神女囑咐,一點端倪都不敢露出。足足一刻鐘,這股強大的神識才離開。
又過了一刻鐘,确定一切再無異常,胡不依才敢起身來到顧回身邊。
“道君起了疑?”這是無疑的,神女如今容貌足足像了過去七分,這要還不起疑,這道君也要麽就是心太大要麽就是沒心肝.....
顧回不以為然地笑了,托腮望着窗外明月,回道:“就是再疑心又怎樣呢。”她不願意,青雲道君就探不出什麽。青雲道君固然厲害,人皇命格,天之驕子,可——又如何?她擡起月光下如玉的手,輕輕轉了一圈,似乎抓住了月光。
神的事情,他再是人皇,又能知道什麽呢。
胡不依靠着神女姐姐笑了,笑得近乎傲慢,人,怎麽可以洞悉神呢。青雲道君再強,終有一日,也會匍匐在他的神女姐姐腳下。能逼得神女破釜沉舟,發動時光回溯的人,又能是什麽好人。每次看到道君那張清貴禁欲的臉,他都不開心得很呢。胡不依輕輕蹭了蹭姐姐的衣袖,前路艱難,唯有取回命珠,他們才能籌謀開啓巫山,找到歸路。
“待有那一日,姐姐可不許心軟。”
顧回望着那輪明月,輕聲道:
“沒有心,哪裏會心軟呢。”
那個有心的顧茴,死了呀。
她擡眼,朝對面殿宇看去,對面是道君與白瑤所在。
青雲道君睜開眼睛,愣愣看着燭火:
顧茴,是死了。
一直到白瑤輕輕叫了一聲“師尊”,青雲道君才回神,看着此時乖巧安靜的小徒。白瑤同樣透過燭火看向道君,此時萬籁俱寂,她倔強的小臉上有藏不住的委屈,眼中那顆淚終于再也抑不住,滾落下來,可她還是睜着漂亮幹淨的眼睛,望着道君。
青雲道君終于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聲道了句,“不哭。”
白瑤哇一聲撲到道君懷裏,嗚嗚嗚哭了起來,淚水濕了道君清潔無垢的雪白道袍。
顧回托腮,月光下眉眼瑩瑩,平靜地看着,看着道君艱難擡起的手,又落下,可終于還是再次擡起,落在了白瑤柔軟的發上。她空蕩蕩的心口,什麽感覺也沒有,這樣安靜的夜。前世這個夜晚她在做什麽,大概在沒日沒夜地修煉,一刻也不敢停下來。青雲道君的道侶,怎麽能是一個連丹都結不了的廢人呢。
月光下的顧回聽到那滔滔舊日時光中沈遇低沉悅耳的聲音,他說:“長生,我們去修一個長生。夭夭,我想與你長生。”
顧回伸出手,夜風從指間經過,月光如舊。
“長生。”她低聲笑了。
她為神女,只要道成,就可長生!
何須旁人!
如今困住她的是這不成器的靈根,顧回轉頭對胡不依道:“締仙草,無論多難,我都要拿到。”只有締仙草能重塑靈根,徹底幫她擺脫短板的束縛,到那時,她的修行之路才會真正一日千裏。
“紙魅說締仙草在小昆侖秘境裏有一株。”胡不依皺着秀氣的眉頭思索,圍繞着小昆侖外的那片水域掉片羽毛都會沉下去,同時幽幽水域之上,一旦使出靈力,就是雙倍消耗,可弱水遼闊,不是靈力深厚的大能如何通過。更不要說那株締仙草有專門神獸守着,一旦有人落地小昆侖,神獸立即嘯叫,山上其他山獸盡出。此時靈力被大大消耗的人要面對滿山的獸,還有山頂那只不知修為幾何的守山神獸。
何其難。
但姐姐要取締仙草,就是豁出命他們也要同神女姐姐一起,拿到那株締仙草。
而此時道君和白瑤所在處,白瑤吸着鼻子靠在道君身邊,抽抽噎噎道:“我給師尊丢了人。”這次要不是師尊執意護着她,宗門就要罰她入宗門深淵二十年。聽說那個地方,一片陰暗,又黑又冷,別說靈力,就是光都不見,二十年出來,她整個人都廢了。
“我當時就是太生氣了.....太想贏了.....一下子扔錯了.....”那是師尊送給她的保命法器,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該輕易用的。可當時她腦子裏就是想贏,昏了頭了,哪裏管到底是哪個保命法器,先扔出來才能保證自己不掉下去,一下子就把最厲害的那個扔出來了.....事後,她也後悔極了。
青雲道君撫着她的發再次嘆了口氣,“這是你的錯。”
所以他幫她領了三十三日的鞭刑,白瑤身子骨太差了,只領了一日就受不住了,金丹都有了裂痕。他只得頂着宗門衆人的不認同,替她去領剩下的鞭刑。
想到師尊為她承受的鞭刑,想到那日的恥辱,想到後來師門中人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白瑤咬牙,眼睛裏迸出火花:
“師尊,我要變強!我想變強!”再不能讓師尊為自己受苦,再不能讓人欺侮!甚至連畢方死了,她都無力為他報仇。弱肉強食,以前是她太天真,如今她才看清人情冷暖,世道真相。
青雲道君看着白瑤目光中的光芒,慢慢道:“既然你想,那師尊會助你變強。”
“你需要——締仙草。”
“等到小昆侖秘境開,師尊将為你取締仙草,重塑靈根。”
白瑤一下子歡喜了,抱着師尊胳膊搖了搖:“師尊說話算數?”
“算數。”
同在青雲峰頂的顧回和胡不依說的也依然是這締仙草:
“距離小昆侖秘境開還有時間,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