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連幾天,二人之間的關系,似乎都沒有緩和的跡象。

更不用說冰釋前嫌的轉折點了。

不過葉萦萦也算是配合,鏡頭前,她盡量老老實實不卑不亢。

一口一個“師父”。

循規蹈矩,有禮有節。

簡直就是一個大進階,爹媽看了感動落淚系列。

可她分得清鏡頭和現實。

一旦攝制組收了工,她就對阚冰陽愛理不理,甚至完全不理。

其實葉萦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他生氣,她以自己的方式跟他低頭撒嬌了,但是呢,阚冰陽連臺階都不給她下。

失落感接踵而至,除了應付攝制組,她幾乎都不跟阚冰陽說半句廢話。

這日,又到了正一派初一齋戒之日。

一如往常,吳炫昨天晚上就扛着纜車連夜下山玩了,所以一早的集糜軒,就只有葉萦萦、晏清和唐茵三人。

唐茵憨厚,寡言少語,晏清倒是絮絮叨叨,一直東拉西扯,說南論北,一頓狂绉。

葉萦萦也健談,一邊喝粥一邊問他:“晏師叔,你為什麽入正一啊?”

晏清笑笑,撫平了一下道袍袖口的褶子,端坐正威,“我家就住沁江鎮,山腳下,從小耳濡目染,再加上我小時候瘦的得跟猴兒似的,還經常生病,便入了正一,道與神最為接近,也算是精神寄托吧。”

她連連喟嘆,又問唐茵:“唐茵,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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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茵愣住。

她不善言辭,根本不知道怎麽說,從何說起,說什麽。

“那個……我全家……都是……”

晏清笑了笑,搖頭道:“她全家都是正一派的,她爺爺是當地有名的道家傳人。”

道家百年演變成道教,神道同化,天人合一,自然也影響了不少人。

葉萦萦雖然沒有什麽興趣,但也略知一二。

她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想了想,突然問:“那我師父呢?”

據她觀察,阚冰陽既不喜經忏,也不興作法,更不參與符箓齋醮,甚至對她也沒什麽過多的要求,每次只是靜坐、撫琴。

晏清神色一凝,眉頭漸蹙,視線朝不遠處坐着喝粥的褚施淡淡一瞥,輕聲道:“他和我們不一樣……”

褚施的凡家弟子遍布江城,唯獨阚冰陽資歷最深,來歷更是匪淺。

葉萦萦掀起眼簾,瞪圓了眼睛,“怎麽不一樣?”

唐茵也好奇湊了過來。

晏清擡手捂着嘴,低聲道:“他是……”

可他什麽都還沒說,唐茵忽地臉色一變,扯了扯他的袖子,朝門口示意了一下,“噓。”

葉萦萦順着唐茵的目光轉去。

阚冰陽正掀了紗簾進來。

二人目光相撞,下意識地都避縮了一下。

見他明顯在用眼神回避自己,這種冷淡态度使然,葉萦萦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她“噌”地站了起來。

手中緊緊捏着水杯。

這些天大家都看在眼裏,葉萦萦對阚冰陽似乎是有什麽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幾個人都側目而視,怔住。

怕她有什麽擲杯之令、驚世駭舉。

萬一應付不來,恐會杯盤狼藉,不好收場。

其實那麽多天了,阚冰陽也不想再跟她這麽耗着。

她很難纏,也很難哄,撒起嬌來更是不知道怎麽去應對。

算了算了,還是哄哄吧。

緘默片刻,阚冰陽微微擡眼,剛想開口,卻見葉萦萦“哐當”一聲丢了杯子。

“哼——”

她鼻息意沉,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一句話不說,徑直離開了集糜軒。

拍攝進度終于歷程一半。

回看前一個半月,趙丞對剪輯出來的一部分非常滿意。

尤其是葉萦萦由內而外的變化。

從前的大大咧咧橫沖直闖,現在的內斂沉穩悄言緘默。

往那一坐,只要不說話,就跟個閨中淑女一樣。

但她這變化,是突然之間的。

說不清道不明,毫無征兆,甚至連吳炫都勘破不透。

夕陽漸落,又到了紫靈山閉山之時。

葉萦萦正準備去吃飯,林燦走過來低聲道:“葉小姐,你媽媽來了。”

她愣住。

“我哪個媽?”

林燦朝通向偏殿的那條廊道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角,“衛蔓凝。”

葉萦萦聞言,也沒多大反應。

其實她早就該猜到是哪個媽。

親媽才不會來瞧她一眼,那只有衛蔓凝這個後媽了。

衛蔓凝是模特出身,最近在一個選秀節目當導師,還要兼顧葉氏電商老板娘的門面,忙得很。

忽然得空來探班,還挑着收工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作秀給誰看。

葉萦萦自己還憋着一肚子火呢,哪裏還有心思管衛蔓凝,只能敷衍了事。

“後媽就是喜歡裝模作樣,你自便。”

她将自己面前的一杯果汁喝完,重重置在桌上,起身便走。

衛蔓凝喊住她:“萦萦,你前幾天不是跟你爸爸說你不想錄了、想回家嗎?”

上周五,她确實在攝制過程中耍了脾氣,直接拿了趙丞的手機就給葉明誠打了電話。

什麽鋪墊都沒有,撂攤子擺臉色:“我不錄了,我要回家!”

葉明誠着實愣住了。

趙丞和副導演也是好言相勸,但怎麽勸都不見成效。

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脅迫恐吓,都捺制不動她半分。

最後,還是阚冰陽一句:“手心又發癢了是嗎。”

葉萦萦臉都白了。

說什麽都不肯走。

她來紫靈山這事,本來就是衛蔓凝先斬後奏,遇到個嚴苛厲色的冷冰冰師父不說,連山都不讓下,不讓下山就算了,零食都沒收。

這是變形嗎?

真給她說準了,要變态了。

葉萦萦不冷不熱地看了一眼衛蔓凝,模棱兩可地說道:“我說着玩的。”

“又不打算回去了?”

“嗯,簽了合同的,攝制組不會讓的。”葉萦萦鼓着腮幫子,垂眸咬唇,扭扭捏捏道:“而且,我師父也不可能同意。”

衛蔓凝心細,仔細打量着她。

這一個多月不見,小姑娘眼裏有了兩種情緒。

悸動和失落。

像道家的陰陽八股圖,一黑一白,一陰一陽,對立對沖,完全不相融。

追根溯源,雖然葉萦萦不是她親生,但她從她一歲起就一直陪伴她長大,再加上葉萦萦生母從不過問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是視她為己出。

可是呢,葉萦萦固執又乖戾,就是不肯領她的情。

她想親近,太難。

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一定要利用好。

衛蔓凝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刮,“萦萦,藏着什麽壞心思呢?”

害。

十九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壞心思,不過就是情窦初開難自抑而已。

衛蔓凝看得出來。

見女兒不說話,她笑了笑,湊近耳邊,壓低了聲音問:“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晏清是個嚷嚷唏唏的大嘴巴,有什麽說什麽,知無不答。

吳炫打聽到葉萦萦又被打手心了。

她心氣高,玻璃心。

難怪這些日子總是垂頭耷耳,恹恹不振,做什麽都沒心思。

拍攝的間隙,他跑來安慰:“要不,我再帶你偷偷下山玩一天?連夜就回來,你那個滅絕師父發現不了。”

吳炫個高體壯,平時酷愛健身,連肌肉都是大條大塊的。

這樣的大男孩,鄭休合五十多的人了,怵得緊,完全不管,也根本不敢管。

于是他三天兩頭就往沁江鎮跑。

鏡頭裏,鏡頭外,判若兩人。

葉萦萦白他一眼:“滾,上次就是因為我私自下山,阚閻王才打我手心板的,這一板子,應該記你頭上。”

吳炫過意不去,又真心實意喜歡她,只能拿出好話來哄她:“要不你打我一巴掌?”

葉萦萦根本不想理他,眼也不擡地皺了皺眉,“我打你?我打得過你嗎?”

吳炫怏怏聳肩,作勢伸手,像哥們似的往她肩上一搭,見她沒多大反應,吊兒郎當地勾着她的背。

“你跟我談,我随便你打,怎麽樣?”

他舉止輕浮,語氣卻是一本正經。

确實,他也沒打算跟她開玩笑。

天天面對同一個同齡女孩,難免會日久生情。

但是葉萦萦快煩死他了。

“吳炫,你能別在我面前蹦跶嗎?看到你我就煩。”

他是很帥,也痞得恰到好處。

可沒到她喜歡的程度,更沒到跟他談戀愛的程度。

一口煙熏得頭都要炸了,還有那張賤兮兮的臉和輕浮缥缈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像個渣男。

吳炫似乎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收斂表情,一臉嚴肅地看着她:“我不渣,真的,你跟我談一段時間試試。”

“你不渣?”葉萦萦斜睨他,冷嗤道:“你們這些豪門公子哥有不渣的嗎?”

她不想多說。

正巧這時候趙丞喊了她過去。

葉萦萦撂下吳炫,走過去,問道:“趙導,你找我?”

阚冰陽就在邊上,天熱了起來,他挽起兩袖,手肘勁韌有力,正坐在一邊看書。

這幾日他好像也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連下巴上都有了一層淡淡的胡須。

他的臉型本就鋒棱俊逸,這樣看更像個慵懶閑适的藝術墨客,根本想象不到他的職業是面對高度腐爛屍體的法醫。

趙丞沒察覺到葉萦萦的目光都在阚冰陽那裏,認真道:“你媽媽昨天晚上來了,是嗎?”

葉萦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小姑奶奶最近脾性溫和了不少,趙丞的拍攝也愈漸順利。

他意味深重,有些擔憂。

“我感覺你最近心情不太好,要不要休息幾天,讓吳炫帶你下山玩會兒?”

說實話,沁江鎮也沒什麽好玩的,江南古鎮大差不差,商業氣息越來越濃,早就沒有了當年的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

但為了眼不見心不煩。

葉萦萦:“好啊。”

總導演都說話了,阚冰陽也不能再說什麽。

這個山,她是下定了。

并且連着好幾天都不用看他那張冷若冰霜死氣沉沉的臉了。

吳炫一聽,這正中他下懷。

他立刻洋洋灑灑地走過來說:“沒問題,沁江鎮魚目混雜,總要有人罩着她。”

說着,雙手犯賤,直接攬上葉萦萦的肩頭。

吳炫力氣頗大,葉萦萦怎麽反抗得了,甚至不等她反應,就被他拽進了懷裏。

此刻,橖頂闊臺,桃花映襯。

不大不小的場地,陽傘下的人都在木樨花落,信馬由缰。

懷中美玉尚未捂熱。

下一秒,就有人又将葉萦萦拽了回去。

像個鐘擺,來回不定。

擺到哪裏,是哪裏。

阚冰陽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掩在自己身後,一雙黑眸深邃不谙,看向了吳炫。

吳炫遽然懵了。

因為只這一個眼神,恍惚間的一秒鐘對視,就讓自己不敵而退、潰不成軍。

阚冰陽面無表情,不容置喙。

“我帶她下山。”

作者有話說:

下山了,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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