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随着這一聲話落, 質直渾厚,撼遠底深,沈禾風在衆目錯愕之下, 飄然入座,還順便盛了一碗滿滿當當的白粥。

五月的春日蒼穹變成了數九寒天, 吳炫整個人都凍住似的, 剛才還氣勢洶洶,轉眼就蔫吧了。

“卧槽……你爸是……?”

他視線仿佛凝固成兩道直線, 在阚冰陽和沈禾風之間來回穿梭,直出直入。

最後, 目光呆滞, 停頓在同樣瞠目結舌的葉萦萦臉上。

小姑娘着實有點吓着了,雖然在場人不多, 除了阿正和林燦也都知道阚冰陽的真實身份, 但陡然間從沈禾風的嘴裏親口說出來,還是讓人應接不暇。

她靠近, 拽了拽阚冰陽的袖子,“你爸昨天跟我說, 他是來接你媽媽回家。”

吳炫一聽, 更是下巴颏都要掉了。

阚冰陽的……媽媽?

靠,

他聲音嘶啞問道:“葉萦萦, 你知道他是誰?”

他本意, 是為了葉萦萦來找阚冰陽興師問罪。

但看現在這個場景。

傳說中沈禾風養在外面的那個私生子,居然就是……他?

阚冰陽,是沈家的兒子?!

從大張旗鼓到偃旗息鼓, 不過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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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一下, 跟他媽過山車一樣刺激。

吳勝華是有錢, 也是京圈大佬,但是碰上江城沈家這種碾壓式的家族,就算是傾其所有,也不過九牛一毛中的其中一毛。

算了,自己就是根毛。

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

見吳炫徹底沒了生氣,趙丞不由自主地揩了揩額前汗,趕緊轉移話題試圖圓場。

“沈老先生,您什麽時候上的山?”

沈禾風目不斜視:“昨晚。”

趙丞深吸一口氣,目光幾不可查地在阚冰陽和老者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

“那您這次是來……?”

雖然有所預料,但他也不敢妄加猜測,說了一半便打住了。

沈禾風淡然喝着粥。

清湯寡水,倒是喝出了人參湯的滋味兒。

他擡眼,溝壑般深邃的眼眸逐漸看向阚冰陽:“冰陽,一會兒來茶室找我。”

集糜軒的茶室,夾在在山崖陡峭的邊緣,狹□□仄。

沈禾風坐在茶桌邊,提壺澆杯,茶霧皚皚,波瀾無狀的樣子與阚冰陽如出一轍。

“爸……”

阚冰陽大步走進來,在他旁邊坐下。

從昨晚上山一直到現在,他似乎和阚冰陽達成了一種默契。

白日是管鮑,晚上是冤家。

表面上能看得到的,都是和諧友善、彬彬有禮,關上門來又變成了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阚冰陽對他有敵意,甚至有仇。

沈禾風不止一次解釋:“你媽媽當年對我是欽慕……”

“所以呢?”阚冰陽哂笑,“欽慕到無名無分跟着你?欽慕到偷偷摸摸給你生個兒子?然後寄養在紫靈山?”

繞來繞去,又是這個亘古不曾變的問題。

時代變了,世俗也放開了。

沈禾風沉吟片刻,道:“我這次就是來接你媽媽回去的,過些日子,我也會讓你認祖歸宗……”

“不用了。”阚冰陽打斷他,沒給老父親半點商量回旋的餘地,“我對認祖歸宗沒什麽興趣。”

沈禾風望着兒子冷漠的表情,心中郁結已久,跟塊頑石似的堵在胸口,碎也不能碎,咳又咳不出來。

默得片刻,老者放下茶壺,沉聲道:“不管怎樣,今天我會帶你媽媽回家,因為我畢竟和她……”

阚冰陽聽着,沒有什麽太大的觸動。

他伸手,攥緊了茶杯,抿了一口,打斷他道:“我師父将骨灰和牌位還給你了?”

沈禾風撇了撇茶沫子,細密的泡沫窸窸窣窣地碰撞消失,彌漫出陣陣茶香四溢。

他點頭,“嗯,沈家祠堂,已經有她的名字。”

阚冰陽眼神微微滞住一瞬。

阚倩沒名沒分地跟了他那麽久,生了個孩子,可直到死了才給她一個口頭上的名分。

入祠堂,在這個開放的21世紀,太過諷刺。

冷不丁地,他忽然想到清明雨水之時,葉萦萦縮在他身邊,百無聊賴地看着褚施步罡踏鬥、開壇齋醮。

失神之下,半諷半刺地言了一句:“大清都亡了……”

沈禾風愣了,“什麽?”

阚冰陽也沒想到自己會學着葉萦萦的語氣重複出這句話來。

他回過神,一瞬斂起眉眼,冷冷問:“為什麽不早帶她回去?”

沈禾風思忖片刻,道:“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師生戀,老少忘年。

在那個年代,輿論和妄議,太多,太沉。

呵,這身不由己,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冠冕堂皇。

阚冰陽冷嗤,涼薄說道:“這麽說,你愛上我媽媽,和她生下我,也是你的身不由己?”

他說完,伸手拂袖,

“嘩啦”一聲,

茶盞被打落在地,稀碎一片,杯盤狼藉。

又過了兩日,葉萦萦的結膜炎才完全康複。

眼睛不紅了,臉卻紅了。

她還記得阚冰陽答應她跟她組cp的事兒,但是呢,人家指不定也只是随口糊弄一說,轉頭就忘了。

畢竟,會願意跟她組cp呢。

她依舊每天在鏡頭面前裝模作樣,阚冰陽說什麽她就乖巧去做,偶爾任性起來發脾氣,也只是矯情一下。

比如她會在阚冰陽準備休息的時候,把琴撥得震天響。

古琴聲音确實不算大,但是足夠渾厚到引起桐木琴桌的共鳴,于是兩相呼應,男人還沒合上眼,就又沒了睡意。

他問:“怎麽了 ?”

葉萦萦看着他,不說話。

阚冰陽知道她沒心沒肺也心無城府,只對她笑笑,并沒有多責備。

“萦萦,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葉萦萦一愣,“你喊我什麽?”

阚冰陽走過來,低頭凝視她,紫靈山雲裏霧裏之間,他眼中淡淡薄薄,似是有個人,不真不切。

他無奈搖頭,在她鼻尖輕輕一刮,然後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小朋友……”

葉萦萦愣在那,腦中都是“萦萦”“小朋友”。

兩個詞,來來回回,紛紛擾擾。

像是一根繩子,突然繃在了她的眉心骨,将她的大腦劈成了兩半,陡然間就停止了運作。

萦萦小朋友?

搞了半天,在他眼裏,她還是個坐超市門口搖十分鐘的小孩嗎?

她屏着呼吸,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阿正的肩膀都酸痛不堪了,他喊了一聲:“姑奶奶,你要在這站多久?”

葉萦萦回頭,對他擺臉色,然後長長冷“哼”一聲,掉頭跑開。

阿正手一抖,莫名其妙地與林燦相視一眼。

“我惹的?”

同是女人,林燦當然看得出來,小姑娘心不在焉,心裏有話藏着掖着,但是錄制過程中她又不能幹預,只得小聲提醒:“應該不是你。”

阿正松了一口氣。

——不是他就好。

離開橖頂,阚冰陽便直接下了山。

最近刑偵局太忙,他也分身乏術,顧得了東卻顧不了西。

等他回來,已經一周之後。

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徑直去了紫靈山廂房,不為別的,只為第一時間看看那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姑娘。

可剛路及葉萦萦的房間,就見她房門直接敞開着,滿桌子的化妝品七零八落地散在那,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阚冰陽抿了抿唇,又去了集糜軒,兜兜轉轉找了一圈。

徘徊踟蹰,不知為何沒有終點。

一直尋不到葉萦萦,他就一秒靜不下心來,也不知道她有什麽魔力,牽扯着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走到了橖頂。

現下時節,橖頂的那片桃花樹,早已沒有了粉桃灼面,只剩下了綠葉盎然。

微風拂面,順着東南面的那口泉水吹來,滿是清香宜人。

倒不似枝蔓清泉的味道。

反倒像……女兒香?

他心中一緊,大步流星朝泉水溪流走去,不多時,繞過一片竹林,正巧就看見葉萦萦一個人蹲在那。

“葉萦萦?”

溪流水聲大,草地柔軟松塌,她沒聽見背後腳步聲,依然百般無聊地用石子打着水漂。

阚冰陽走近,擡高了音量,“葉萦萦?”

水面波瀾,倒映着一個恍恍惚惚的白衫影子。

葉萦萦手中石子倏地落下去,噗通濺起水花,她回頭,沖阚冰陽一笑:“呀!這不是我那高風亮節的師父嗎!”

阚冰陽攥了攥手心,看着她這種精致的小臉,心中萬丈波瀾,目中卻淡淡無恙。

“阿正和林燦呢?”

葉萦萦低頭,撿起一顆石子,轉了轉手腕,“今天他們收工早,下山了,吳炫約了花間冢的包廂,帶臺球桌呢……”

她照準水面,手腕用力。

石子彈了三下,漣漪漫漫,在不遠處沉了底兒。

她回頭,繼續問:“你去嗎?”

阚冰陽皺了皺眉,沒回答她的問題。

“我教你的陽關三疊背下來了嗎?沒有就去偏殿繼續背。”

又是避重就輕的态度。

“就知道……”

葉萦萦怏怏收手,最後一顆石子拿捏了半晌,才不輕不重地擲了出去。

發力不好,手腕癱軟無力。

石子掉在水中,濺起一灘水花,斜斜打過來,将她的裙擺浸了個透。

鞋是徹底廢了,裙子也濕透。

葉萦萦回頭,皺着眉道:“我去不了偏殿背琴譜了,我得回去換衣服。”

聽得這句話,阚冰陽眼神倏忽閃過,立刻就知道這小祖宗又在玩花招。

他挪開視線,沉聲道:“換完衣服再去。”

葉萦萦不依,站在那屹立不倒,“那不行,我還得洗個熱水澡,萬一發個燒生個病,不得躺個十天半個月?”

她嘟着嘴,矯情得要人命。

人又漂亮,軟筋柔骨,皮膚都是膠原蛋白充斥出來的白皙。

确實,沒哪個男人扛得住,想什麽都依着她,又想什麽都順着她。

可他沒那個義務陪着她玩,于是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生病的。”

“啊?”

葉萦萦沒反應過來。

阚冰陽也确實沒打算給她反應的時間,他大步走過去,扶着她的肩将她背過去,然後蹲下身,幫她把裙擺的水擰幹。

陽光透着樹蔭穿梭,照在身上,斑駁琳琅,星星點點,緩緩勾勒出女孩下半身清麗豐潤的曲線。

年紀小,線條卻是膨脹的。

水漫過,小腿的弧度更加張狂不羁,悄悄一動,都是璨若晶桃的飽滿。

軟香在前,失了嗅覺。

阚冰陽緩緩收回目光,将自己的外衫脫下,把她整個人裹起來了。

暖陽,男人的溫度。

交織在一起。

葉萦萦抖了一下,眼瞧着自己的如意算盤被打破,她別扭地去扯他的衣服,倔強得像只張牙舞爪的螃蟹。

“不穿!你這跟裹屍體一樣!我頭都蓋住了!”

阚冰陽哪裏容她在這胡攪蠻纏。

他用力掰扯住她胡亂揮舞的胳膊,将兩只臂膀交叉背在身後,然後跟纏粽子似的,又把衣服給她套上了。

“我說了!”葉萦萦急得跳腳,用力擡着身體往上溜,“我不穿,不穿!就是不穿!”

這脾氣,也不知道葉明誠怎麽養出來的。

誰吃得消。

可偏的,阚冰陽就是喜歡跟她反着來,她要跳,他就按着她,她要跑,他就幹脆抱着她。

于是,葉萦萦雙腳倏地離地,下一秒,就落入了男人的臂彎裏。

“別亂動,我要是松手了,你就是我的病人了。”

“……”

葉萦萦輕哼了一聲,耳朵灌了陣兒微風。

天旋地轉。

輕飄飄的,像是靈魂出竅,紫靈山的山花爛漫,都成了過眼雲煙,剩下的滿是橖頂桃花,漂亮至極,撲在面頰,染成了紅暈。

大概也是害怕,她雙腿一縮,将自己團了起來。

愣了半晌,都走了好遠,她才僵着臉問道:“……你就這麽抱我回去?”

阚冰陽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你哪次不是歪七扭八地被我抱回來?”

歪七扭八?

怎麽在這男人眼裏,她就這德性?

“不是,我是說……我的意思是……”

葉萦萦悶着頭想了想,也想不出要說什麽。

可阚冰陽已經沿着小路往西走廊走去,她在他懷裏搖搖晃晃,有那麽一瞬,不是很想下來,也無所謂有沒有人看見。

她試探性地抽出手,環住男人的脖子。

阚冰陽微微一顫,卻也沒推她。

葉萦萦低着頭,好在這樹蔭窸窣,看不見她臉上撒了椒兒似的面頰,她舔了舔嘴唇,低聲問他:“師父,你的乖徒兒有點兒冷……”

本是矯情,落在男人耳裏,又成了調情。

他不想誤解,也不想誤會,便順了她的意,也如了她的願,更讓她措手不及。

阚冰陽手肘一用力,就将葉萦萦的腦袋往自己懷裏推了推。

“那就把頭靠在我胸口吧。”

作者有話說:

為師都喊你萦萦了,害什麽羞,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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