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葉萦萦據理力争, 試圖在盤山公路的盡頭挽個尊。
可偏偏的,不管她怎麽蠻橫無理,到最後跟他軟磨硬泡地撒嬌, 阚冰陽都不吃她這套,鐵了心地, 今夜就是要一罰到底。
車子穩穩停在了紫靈山大門前。
夜色茫茫, 月光皎圓,像是又回到了四年前, 她吊兒郎當地坐在不遠處的涼亭裏,讀着看不懂的半闕詩詞, 嚷嚷着要回家。
“阚冰陽!我警告你!馬上送我回家!不讓我就報警了!”
阚冰陽拉上手剎, 側頭冷聲問道:“你可是剛從局子裏出來,還想再進去一遭嗎?”
“……”葉萦萦愣住, 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在刑偵局裏有多麽狼狽尴尬。
說實話, 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去了。
更不想再被懷疑。
這雲中閣,可不僅僅是賣藝不賣身, 人家男人也需要混口飯吃,所以格局要大。
再加上這個夜總會的老板還幹些別的勾當, 涉毒了, 扯上了一些人命官司,自然就被公安方面給盯上了。
可以說, 今天晚上, 阚冰陽在刑偵局看到葉萦萦的時候,整個人都像炙在了熔爐火岩裏,畢竟, 能在同一個陰溝裏翻兩次船的人, 真的不多見。
陰溝裏翻船這種事, 葉萦萦簡直榜上有名。
他找到韓隊,親自去實驗室拿了葉萦萦的血檢報告,“報告出來了,沒有,她朋友也沒有。”
韓隊眉目暗斂,手繭摩挲,泰然道:“冰陽,這個葉家的大小姐可不省心,二進宮了。第一次惹上南城的涉毒人員就算了,今天又惹上了雲中閣,你知道那個晴天是什麽人嗎?”
阚冰陽暗暗屏氣,他自然知道最近刑偵部門在調查雲中閣涉嫌違法的事情,可他卻沒想到,饒芮會帶着葉萦萦跑過來找樂子,點的還是……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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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隊,她是葉明誠的獨生女,波及到這種事純屬誤會,所以……”
“冰陽,我知道你的意思。”韓隊笑着點點頭。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資本家最怕自己的孩子卷入是非,影響整個公司的形象。
葉萦萦是不省心,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的時候去參加《百日》這種變形節目。現在好不容易憑借大提琴天才少女的人設,把“跋扈自恣”這個标簽給摘了,當然不能因為這個事情付之一炬。
韓隊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阚冰陽的肩頭,“她既沒有涉及其中,自然跟她也沒有任何關系,至于媒體,還要靠你爸爸那邊打壓一下。”
媒體善于捕風捉影,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添油加醋最大化,然後冷不丁地爆出來,讓人措手不及來不及應對。
今天動靜不小,自然會有些波瀾。
可想而知,葉明誠的臉該有多黑。
阚冰陽默得片刻,點頭道:“好。”
思緒淺淺拉扯回來,他抵了抵下颌,兩腮悄然磨合,喉結輕輕一滾,正要擡眼說話,卻見旁邊那位依然還在轉頭拉門,一鼓作氣恨不得把玻璃都卸了。
“阚冰陽!我才不上山!你給我開門!!”
典型的“沒救了”代表人物。
還是形象大使那種。
畢竟在象牙塔裏住久了,看的都是碧藍的天和清澈的雲,連陰雨霾霾都是過眼雲煙,葉萦萦自然想不到那麽多。
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女孩,在自己面前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一系列動作一如當年那般蠻橫不知分寸,阚冰陽淡淡道:“葉萦萦,你別忘了你在外面代表的是誰的形象。”
葉萦萦聞言,遽然愣住。
作為葉明誠的女兒,她從小到大不止一次被灌輸自己在外面的所作所為都會代表葉明誠的所作所為。
女兒就是爹的鏡子,這個道理她懂。
可是衛蔓凝寵得太緊,她又是個得寸進尺的性格,導致于她對所有人不以為意。
耳畔有回聲,溫溫熱熱。
葉萦萦手中一頓,摳住門把手的手倏地縮了回來。
雖然眼中有了些忌憚,但嘴巴上依然犟得很,桀骜不遜地對阚冰陽說道:“我至少有代表的形象,你呢?你爸在公衆面前認你了嗎?財産分完了嗎?有你的份嗎?”
她叽裏咕嚕一長串,然而剛說完,似乎就察覺到這話太過不妥。
明顯地,阚冰陽聽到這話之後,眼眸陡然之間就黯了下去。
真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默聲不語,眼睫垂落似霧,飄在看不清的睑緣,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道:“如果不想引起什麽軒然大波,就跟我來。”
也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反正聽到耳朵裏,就是威脅融合了勸誡,讓她不得不履行照做。
葉萦萦抿着唇,淡淡純色在她用勁三分之下顯得蒼白無力,她掰開車門把手,自顧自地下車,熟稔地朝紫靈宮緊閉的大門走去。
多年未來,夜晚的紫靈山并沒有太多的變化。
甚至連周圍的樹木花草,也一如往常,修剪得整整齊齊、裝飾得恰到好處,分分寸寸都精致到細枝末節。
葉萦萦沒心沒肺地皺了皺眉,輕聲細語嘟囔腹诽:閻王……
她走了幾步,擡眸。
朱漆大門雙側對開,皎潔的月光下,肅穆沉深,迎面而立的祖師爺眼觀八方,面容威嚴,似乎熟知熟曉,就這麽餘光微怔地盯着她。
這種感覺,不寒而栗。
葉萦萦低聲道:“我不進偏殿。”
見她像蚊子一樣哼哼,阚冰陽低頭回眸,手指輕輕蹭過襯衫衣擺,瞧見她不情不願的表情,便道:“她不在這。”
本以為她是因為周偲牌位的原因,卻不想她似乎毫不在意,只一個勁地搖頭:“不要,一進偏殿就想起來以前在這罰跪,一跪就是一晚上。”
現在是深夜,她穿得少,又剛到刑偵局走了一圈,本就有點色厲內荏,再加上面對阚冰陽她習慣性地更加無理矯情,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後縮了縮。
無意識的舉動,恰如有意識的依賴。
看在眼裏,倒像撒嬌的情調。
阚冰陽小心擡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罰跪?葉萦萦,你仔細想想,我一共罰過你幾次?你哪次不是蜷在那睡成一只豬?又有哪次不是我抱你回去的?”
葉萦萦一聽,輕輕咬着下唇,低低從喉嚨眼裏不屑淡嗤了一聲,“那是你舍不得罰呗……”
她雖然嘟囔低吟,但落入兩人的耳朵裏,都是不覺愣滞了一瞬。
夜深霧重,月涼風輕,眼下那張熟悉的面容清澈皎潔,成熟的韻味逐漸顯露出來,舉手投足、眼神睥睨都是一絲絲的風韻。
心知肚明的小心思。
連那層窗戶紙都有一條裂縫了。
而且是東非大峽谷那種。
葉萦萦默然不做聲,垂眸許久才問道:“你帶我來這到底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阚冰陽看着她,淡淡道:“只是帶你來避避風頭。”
“避風頭?”葉萦萦愣住,“在紫靈山避風頭?”
正一派道觀,遠離世俗紛争,大道無情,與神祇最接近的地方,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沒再說話,一路跟着男人的身影朝後山的長廊走去,雕欄畫棟高懸,紅漆檀木熏香,彌漫了一程,沁入了一身。
等到了廂房那,還是原來的房間。
“睡吧。”
阚冰陽只留下兩個字,便欲轉身。
“哎……”葉萦萦喊住他,想了想,揉着腮幫嬌嗔一句:“師父……”
她柔筋軟骨,靠着門框,楊柳細的腰還露在外面,一身夜場的打扮,格格不入。
阚冰陽在心底深深嘆息,耐着性子道:“你在這住了三個月,知道浴室在哪吧?”
葉萦萦搖頭,說道:“不是。”
她又沒失憶,當然知道浴室在哪,不僅如此,她還能閉着眼睛翻箱倒櫃把以前那件打着補丁的道袍找出來穿好呢。
阚冰陽疑道:“怎麽了?”
葉萦萦慵懶地抱着手臂,眼睑花了一些眼影,眼眶朦胧欲深,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絲毫不在乎這是哪,也根本不管祖師爺有沒有在天上審度她的一舉一動。
“你剛才說,她不在偏殿了?”
這話一出,似是盤問,也仿若糾結,若有若無的探測就這麽萦繞在不大不小的長廊,與深深靡靡的降真緩緩融合。
當年她賭氣離開,删光了他的聯系方式,頭也不回地跑出國留學,再不踏上紫靈山半步,不就是跟這個從未謀面的女人的吃醋嗎?
說實話,她吃醋的還是個牌位。
連棺材板都沒有。
阚冰陽低頭凝視,默了默,噤聲許久,終于說道:“四年前,她就被周家父母接回去了。”
葉萦萦抿着唇,無動于衷地聽着,這話,就像是在說:紫靈山容不下她。
可她不是個那麽豁達的人。
她擡頭,眼神缥缈而過,落在男人的那雙深眸處,一絲一縷地逡巡着。
“不是紫靈山容不下她,是我容不下她。”
斂了那股嬌氣,剩下的都是不容小觑的冷漠,帶着淡淡的欲望,不退不讓。
阚冰陽疑道:“……容不下?”
葉萦萦放下手臂,走近了兩步。
“師父,我可不是個大度的人,我的占有欲強得很,看上的東西跑不掉,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被送來變形。”
她說着,靠得更近,幾乎把整個人都貼上去了,可她有分寸,不過多,也不過少,恰到好處地與男人之間還預留了幾毫米的緩沖。
“我只是比她稍稍晚那麽一點認識你,沒辦法,誰讓我年齡小呢,你呢,就是得寵着我、讓着我。”
降真的幽香越來越淡,話語躊躇紛擾。
然後呢,葉萦萦輕輕踮起腳。
一寸寸,一點點,越來越近,直至唇瓣快要觸及喉結,滾動着的欲望似乎被筋膜層給牢牢束縛。
長線勾搭着魚餌。
輕輕撩拂,不着痕跡。
倏地,葉萦萦偏着頭,緩緩離開他,“我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要不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