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色已深, 阮星恬與初夏辭別。祝文暄給他們安排的客房,要繞過一大片茉莉花,深夜露珠垂重, 花香浸透露珠的氣息,更為濃郁。
月為照明, 花色清幽, 阮星恬忍不住停下腳步, 摘下一朵茉莉, 放在鼻端輕嗅。重重花影間, 似有一截雪白的衣擺一閃而逝。
阮星恬走上前,警惕道:“誰在那裏?”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脖子, 将她拽到樹影裏。那只手的腕骨微微凸起, 手指修長, 骨節分明, 明明清瘦,卻爆發出極為恐怖的力量。
阮星恬張唇, 只覺箍住她脖頸的五指剛硬如鐵,霍然收緊, 剛脫口的音節被掐斷。
肺部的空氣越來越少,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她費力地掀開雙眸, 眼角濕潤,隔着霧蒙蒙的視野, 看向掐住她的男人。
那人白衣勝雪, 墨染般的烏發用羊脂玉簪束住,垂瀉肩頭。
極致的黑, 與極致的白,交纏出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零星的月色從樹隙間灑下,勾勒出精致如描的眉眼,只是此刻那眉眼間蘊藏着濃烈的殺機,眼角堆霜砌雪,仿若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着渺小的蝼蟻。
“穆、千、玄。”阮星恬心頭浮出三個字,瀕臨死亡的痛苦,使得她瞳孔放大,面頰脹成青紫色。她的唇瓣抖動着,想要問為什麽,然而,喉骨劇痛,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阮星恬見過穆千玄的狠辣,但再狠辣,對她,終歸留了點情面,略嫌冷漠疏離罷了。阮星恬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他,竟叫他迸發出如此直白強烈的殺意。
阮星恬的意識漸漸模糊,自知已有一只腳踏進鬼門關,心下絕望,阖眼安靜等死。
時間好像被誰按下暫停鍵。
萬籁俱寂,死亡的陰影兜頭罩下。
突然,一連串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窒息而短暫的沉默,腳步聲極為輕快,像是綠野中奔跑的小鹿,噠噠噠地敲擊出節奏感,将阮星恬從死亡的深淵中拽了回來。
樓厭聽出來那是初夏的腳步聲,果不其然,初夏的聲音隔花響起:“師父,是你嗎?我剛才看見你往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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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厭五指一松,半昏迷的阮星恬身體虛軟地靠着身後的石牆,滑坐在牆根下,紅唇微張,滿眼是淚,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樓厭厭惡地看了阮星恬一眼,阖了阖眼眸,再次睜開眼,已掃去眼角眉梢的戾氣,恢複成平日的溫柔無害。他順了順略微皺起的袖口,若無其事地從樹影中走出:“是我。”
初夏渾然不覺有異。樓厭自花樹下走來,肩頭還堆着幾片落下的茉莉花瓣,廣袖翻卷,墨發微揚,說不出的風流恣意。
初夏上前,摘下他肩頭的花瓣:“這麽晚了,師父在這裏做什麽?”
“捉鬼。”
初夏了然。怕不是男主在走劇情,幫女主捉鬼平冤。樓厭反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聞到茉莉香,想摘幾朵拿回去給我娘做茉莉花茶酥。”
“貪吃鬼。”樓厭屈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貪嘴的小家夥,跑來壞他的好事。
初夏不服:“你也有份的。”
“我幫你摘。”樓厭擡手,袖擺從初夏眼前拂過。他從茉莉花叢裏走過,衣上帶了淡淡的花香,因個頭高,手舉起,摘下一蓬開得最大最好的。
“再來點。”初夏站在他的影子裏,樓厭摘花時,兩人影子重疊,像是将她抱在了懷裏。
樓厭撿開得最好的摘。不多時,就摘下了一大捧。
初夏心滿意足地抱着茉莉花,扯着樓厭回竹苑了。
半個時辰後,久候阮星恬不歸的林願出門找人,在牆根下發現昏迷過去的阮星恬。
“恬兒!”
阮星恬呼吸微弱,面色慘白,脖間殘留着指印,昭示着她經歷的非人對待。
奉劍山莊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林願的那些暗衛不能帶進來,沒有暗衛的保護,這麽快就出了事。林願心頭堆着殺意,将阮星恬抱了起來。
接下來的兩日,樓厭給初夏放了假,沒有強押着她去練劍。蘇回一改往日的勤快,也懈怠了兩日,劍都沒摸。初夏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小聲與他咬耳朵:“小師叔,你老實說,這兩日不去練劍,是不是為了看熱鬧?”
“知我者,夏夏也。”蘇回坦然承認。奉劍山莊鬧鬼的事,可比皇帝後宮下藥堕胎的無聊手段有趣多了。
不怪蘇回要湊這個熱鬧,着實因這個熱鬧,太大了——病情好轉的虞思歸要去挖墳。
挖的自然是死去的芙玉的墳。
虞思歸病重時看到的是芙玉,她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覺,她懷疑芙玉沒死,回來裝鬼吓唬她。只要扒開芙玉的墳,一探究竟,就能知道芙玉到底死沒死。挖墳這個主意,初夏懷疑是阮星恬向虞思歸提議的,虞思歸這麽久都沒想過挖墳,阮星恬一來她就想到了這個。
第一個反對的是祝長生。且不說芙玉是祝氏父子的救命恩人,祝長生不能縱容自己的妻子對死者大不敬,單只說祝長生武林盟主的身份,容許妻子做出扒墳如此荒唐的事來,傳到外面去整個奉劍山莊的臉都會被丢盡。
第二個反對的是祝文暄。芙玉是他和祝長生一起接回來的,當初芙玉為隐藏他的身份,曾讓他閉氣藏到她的浴桶裏,水下不小心瞥到的旖旎風景,早已讓祝文暄這個情窦初開的男人不知不覺起了別的心思。芙玉之死,已經傷透他的心,他沒法再自傷一次。
可祝夫人虞思歸鐵了心要挖墳,甚至與祝長生動了手。她撞見芙玉之死後,鎮日心神不寧,內力盡散,又大病一場,如今在祝長生手底下走不過三招。
祝長生震斷了她的劍。
虞思歸病重多日,雙頰早已凹陷下去,面色灰白,毫無血色。祝長生的掌風掃到她的發髻,珠玉散落,發髻歪向一側,散落的碎發垂在肩頭,十分狼狽。
她拾起斷劍,微擡下巴,眼眶泛紅,死死瞪着祝長生,聲線凄厲沙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祝長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扪心自問,對得起我們的笑笑嗎?”
她口中的“笑笑”,指的是當年死去時僅五歲的祝笑笑。
站在旁邊的祝笑笑,眼底浮起一絲難堪,又極快、極輕地掩去了。
“要不是你,我們的笑笑不會死。”虞思歸說。
祝笑笑是一把開關,鎖着經年的怨恨與傷痛,一經打開,所有情緒都如洪水猛獸般傾巢而出。虞思歸提起祝笑笑,雙肩聳動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祝長生,你才是真正害死笑笑的兇手!”
“住口!”祝長生久經風霜的臉上橫亘着失去愛女的悲恸,握着劍的手難以抑制地顫抖着。
祝笑笑是夫妻倆封存心底永不愈合的陳年傷疤,經時間的發酵,傷口早已潰爛發臭,撕下的瞬間,鮮血橫流。
祝長生滿面頹然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妥協了:“是我對不起笑笑。”
虞思歸帶着人浩浩蕩蕩往芙玉的墓殺去。
這麽大的熱鬧,誰都想湊一湊。祝笑笑打起精神,替母親趕走了閑雜人等,只留下初夏、樓厭、蘇回以及阮星恬和林願,剩下的就是挖墳的家丁。
上次一別,初夏已有兩日沒有見到阮星恬。聽說從月下談話回去後,她就病了一場,此刻見她,确實面泛蒼白,纖弱清瘦,夏末的天氣,脖子上纏着道白紗,似乎頗為畏冷。
她對初夏的态度還算和善,沖她虛弱地笑了笑,她身側的林願卻目光冰冷,如利劍般盯着初夏。
無論林願怎麽追問,阮星恬都不肯說出實情,只說傷她的興許是攪亂奉劍山莊,不想她查出真相的“鬼”。
她不願說出真正的兇手,是因穆千玄乃是奉劍山莊的三公子,這裏是他的地盤,目前還弄不清楚他傷她的緣由。林願愛重她,要是知道傷她的是穆千玄,會引起大亂的。
然而她并不擅長說謊,林願看得出來她在替兇手掩飾,她受傷前只有初夏在她身邊,她對初夏毫不設防,林願便懷疑是初夏傷了她。兩個女孩之間有秘密瞞着他,先前平安鎮上,阮星恬就不肯告訴他初夏半夜尋她所為何事。
初夏卻不知道林願的惡意從何而來。
她一臉莫名,這個架勢,她是連夜刨了男二的祖墳嗎?
芙玉埋在一處向陽的山坡,是祝文暄為她挑的墳地,祝文暄自知阻止不了母親發瘋,沒有前來。短短數月的光陰,新墳上已長出碧草,墳前幹幹淨淨的,擺着香燭鮮花果品等物,以及未燒完的草紙,看得出來常常有人來此祭拜。
虞思歸一聲令下,下人們掄起鋤頭,開始挖墳。不多時,泥土被扒開,露出漆黑的棺木一角。衆人齊心協力,打開棺蓋。
芙玉自盡時面目全非,就算祝莊主叫人把她的頭縫回去,重新整理儀容,埋在土裏這麽久,想必不會好看到哪裏去。初夏發怵,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圍觀。
她撇着腦袋,糾結得不行時,蘇回用身體擋在她跟前。少年個頭比她高,身影完全将她罩住。
人群中發出驚呼聲。初夏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探出腦袋,一只微涼的手蒙住她的雙眼,低聲說:“別看。”
“師父?”初夏抓住他的手,想從指縫裏看,“發生了什麽,大家反應怎麽這麽大?”
“棺材裏的是芙玉,死狀慘烈,屍身未腐。”樓厭低低的聲音在她的耳側響起。
屍身不腐,大概是芙玉下葬前,有人給她的屍身用了特殊的藥物保存。初夏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看了,她怕回去做噩夢。
虞思歸胸口急劇起伏着,被祝笑笑扶着,勉力站穩身體,只是抓着祝笑笑的那只手,緊緊捏着祝笑笑的胳膊,痛得祝笑笑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挖墳的事就這麽告一段落。
虞思歸回去時臉色很不好,第二日,傳來虞思歸病倒的消息,祝文暄只好将阮星恬再次請到芙蓉居。阮星恬也在病中,祝文暄很是過意不去,幸而阮星恬并不計較這些,且心裏十分自責。
提議挖墳是她莽撞,險些害了祝夫人。
有阮星恬的妙手回春,虞思歸的病情穩定下來。第五日晚,奉劍山莊燈燭全滅,又鬧起無頭鬼。這次樓厭、蘇回、林願以及祝笑笑等人早就準備,無頭鬼一現身,衆人立即追了出去。
原來阮星恬已料到幕後兇手不會善罷甘休,會再次假扮“無頭鬼”來吓唬虞思歸,只要抓住無頭鬼,就能找到芙玉複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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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6-02 17:00:00~2022-06-03 17: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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