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賞劍大會這日, 天色放晴。雪後初霁,明晃晃的日光照着封凍的冰雪,折射出刺目的雪光。

馭龍臺由漢白玉雕出, 若從上空俯瞰,一條雪白的玉龍盤卧大山, 龍頭昂揚向上, 龍尾抱着個巨大的玉盤。玉盤就是馭龍臺, 今日蘭幽劍便是在此展示。

一大早, 穆千玄作為奉劍山莊的三公子, 帶着弟子出門去接肅王了。今日來的都是江湖人,人多眼雜,肅王是蘭幽劍的主人, 又是朝廷的人, 奉劍山莊看重也無可厚非。

照規矩初夏本該陪穆千玄一起去的, 但上次離火宮送來黃金帖子後, 為免出意外,奉劍山莊加強了守衛, 祝長生特地吩咐過初夏盡量不要出門,初夏就留在了莊內。

盡管因芙玉斷頭一案, 祝長生已聲名狼藉,奉劍山莊多年的經營,加上蘭幽劍的名氣, 這次的賞劍大會還是有不少人給了面子前來。賓客多,人手不夠, 初夏就來馭龍臺幫忙了。

她爬上馭龍臺的龍頭, 把紅綢挂上去。賓客陸陸續續都到了,墜星谷的徐蓉兒看見初夏的背影, 高聲喚道:“初夏。”

初夏張開雙臂,從龍頭上跳下,步下馭龍臺的臺階:“徐姐姐,你也來了。”

徐蓉兒點頭:“我代表師門來的。”

谷主薛明蘭是有名的冷豔美人,肅王如此示好,依舊沒有出席,但墜星谷派了人前來。徐蓉兒是和師姐師妹們一同前來的。

“當日離火宮一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徐蓉兒握住初夏的手,熱淚盈眶,“還好,我們都平安地活着。”

初夏将荊棘園的事告訴穆千玄後,穆千玄就通知了奉劍山莊,尚是武林盟主的祝長生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出面和莊允交涉。莊允那個卑鄙的家夥,不知道從祝長生這裏拿到了什麽好處,竟然答應放人了。

兩人許久沒見,叽叽喳喳,似有說不完的話。風拂樹梢,積雪簌簌落了一地,無數花瓣從天而降,被風送到馭龍臺前,猶如下了一場紅雨。清冽的香氣萦繞着整座馭龍臺,眨眼間就堆了滿地緋紅。

徐蓉兒伸手接住花瓣,喃喃自語:“寒冬臘月的,哪來的薔薇花?”

能見到這麽多薔薇花,衆人也都是驚奇不已,有喜花的女子伸手接住花瓣,指尖一撚,流出鮮紅的花汁:“是真的花。”

“這些花上沾了毒,大家不要碰。”人群中有識毒的,立時出言警告。但為時已晚,花瓣上沾染的香氣,早已把毒送到各個角落。

初夏覺得腦袋有些暈眩,渾身亦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險些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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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長生說:“快去請阮姑娘。”

話音剛落,高牆上飛出數道人影,當先的便是令人聞之色變的楚繡繡。今日的她身穿大紅羅裙,如同紅色的蝴蝶從衆人頭頂飛過,廣袖被風鼓起,袖中裝着的花瓣傾瀉而下,漫天狂舞。

所有人都驚駭地堵住口鼻。

楚繡繡的身影劃出道優美的弧線,落在馭龍臺上。

“妖女,你來做什麽?”在場衆人無不群情激憤。

他們當中有不少上年紀的,對于楚繡繡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年前在奉劍山莊的那場大屠殺。奉劍山莊于審罪臺上處置弟子陸承,請了許多人來觀刑,楚繡繡趕來時,陸承已承受不住重刑,一命歸西。楚繡繡抱着他的屍體紅了眼睛,當場發瘋,大開殺戒。

那日,奉劍山莊內血流成河,死傷無數,受牽連的不知凡幾。楚繡繡殺完了人,一身純白的衣裙染成緋紅,背着陸承的屍體,踏着屍山血海,步履蹒跚地迎着夕陽走去。

血和夕輝連成一片,只要見過那一幕,都終生難忘。

他們對楚繡繡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裏的。

這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前幾年在江湖上到處游蕩,瘋瘋癫癫的,逢人便問她兒子的下落。收了個義子後,收斂許多,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據說上回還在奉劍山莊扮鬼吓人。

這次跑來馭龍臺,不知又要發什麽瘋。

楚繡繡背着手,高高立在馭龍臺上,目光掃視衆人,昂首說:“我來接新娘子。”

“這裏沒有你要找的新娘子。”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衆人都嫌惡地趕她走。

楚繡繡揚袖,一面裁得四四方方的紅紗從她袖中飄出,被灌了真氣,直直朝着初夏飛去。不偏不倚,紅紗落下,變作紅蓋頭,罩住了初夏的腦袋。

初夏中了毒,手腳發軟,壓根沒法躲開。

眼前罩着一層紅紗,蒼白的雪,碧綠的樹,灰青的瓦,都蒙上一層紅豔豔的光。

“這不就有了。”楚繡繡飛身而下,落在初夏身前,伸手攬住她的腰身,縱身躍起。

“快攔住她!”祝長生到底內力深厚,不受花毒幹擾,擋在楚繡繡面前,生生受了她一掌。

楚繡繡沒有直接打死祝長生,因為樓厭說過,這個讨厭的老家夥留着還有用。她準備離開,半空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飛撲過來,呵斥:“休走!”

他手裏有劍,劍鋒頗為鋒利,楚繡繡秀眉一蹙,兩指夾住劍身,磅礴的內力将持劍的少年郎震得飛了出去。

蘇回一頭栽進雪裏,再次定睛時,楚繡繡已擄着初夏不知所蹤。

偌大的奉劍山莊,她竟來去自如,衆人無不膽寒。

蘇回氣得一拳頭錘在了地上。

初夏被楚繡繡劫出奉劍山莊後,塞進了一頂軟轎中。轎子裏燃着一爐熏香,四面垂下厚重的簾子,擡轎的四人都是輕功卓絕的高手,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雪地裏。

初夏倒在绫羅堆裏,鼻端萦繞着淡淡的幽香,神志逐漸模糊。等她再次有意識時,已經身在一棟雅致的暖閣內。

那花毒應當只是致人手腳發軟的迷藥,藥力褪掉後,四肢就能恢複自如。初夏已有些力氣,撐着手肘,慢吞吞地爬起。

四周靜悄悄的,連她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床上垂下的鴛鴦羅帳,牆上貼着的大紅囍字,桌上燃着的龍鳳雙燭,身下鋪着的紅色被褥,無不在昭示着,這是為新娘子準備的新房。

初夏初初恢複,身體稍顯虛軟,剛站起,眼前一陣發黑。她走到門前,拉了拉門,毫不意外,門是被人從外面反鎖的。

夜色已深,萬籁俱寂,因此長廊裏傳來的沉悶腳步聲尤為明顯。初夏縮回手,回身找着地方藏身,腳步聲已到了門前,情急之下,她避無可避,索性鑽入床底。

屋外傳來“咔噠”開鎖的聲響,接着,木門被人朝兩邊推開,蒼白的月光流瀉滿地,一雙純黑的厚底長靴映入初夏的眼簾。

屋門被那人合起,隔絕了屋外的月光。

随着腳步聲的接近,初夏屏住呼吸,拔出發間的蘭花簪,納入掌心,身體緊繃如弦。

那雙腳停在床前。

是樓厭。

初夏認得這雙鞋。

來的的确是樓厭。

樓厭回到離火宮,就聽楚繡繡說已經把他的新娘子給接回來了。

“新娘子”三個字着實讓樓厭愉悅地翹了下唇角。

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已經是深更半夜,估算着藥力,初夏也該醒了。樓厭叫人做了些吃的,拎着食盒來了。他掀開羅帳,發現裏面空無一人,不由一怔。

他內力深厚,屋內的動靜瞞不過他的耳朵,他凝神細聽片刻,笑了,掀起衣擺,在床畔坐下。

“我不想親自動手,自己出來吧。”頭頂響起樓厭的聲音。

樓厭見初夏不應,打開食盒,任由食物的香氣擴散到屋內的每個角落:“我給你做了紅燒肉,辣子雞,花椒魚,炭烤小羊排,都是你喜歡吃的。”

樓厭不提還好,他一提醒,初夏驚覺自己從早上到現在就吃了幾個荠菜肉餡的蒸餃,登時腹中轟轟如雷鳴,饞得口水都要流了下來。

他早就發現她的所在,再藏下去沒有意思。

初夏把蘭花簪塞進袖口,沒骨氣地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為美食折腰,不丢臉。

樓厭是清楚初夏口味的,挑的都是她最愛吃的,但因是夜宵,在口味上盡量往清淡上靠,盡管這些菜怎麽都和清淡搭不上關系。

樓厭叫人送來一壺清茶,給她解膩。

紅燒肉做得軟糯,筷子一夾,就能輕松将肥瘦分開。初夏不愛吃肥的,只撿瘦的吃。樓厭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初夏的動作,突然幽幽來了句:“不怕我在食物裏下毒嗎?”

初夏頓了下,卡在喉嚨裏那塊肉,不知道是咽下去好,還是吐出來好。

下毒她是不怕的,樓厭要殺她,動一根手指就行。他這麽不要臉,難保他會在菜裏動些其他手腳,比如下點不可描述的藥。

看着初夏的反應,樓厭就知道她的腦袋瓜子裏在想什麽,悶悶地笑了聲:“我要對你做些什麽,還用不着這麽麻煩。”

初夏狐疑。

“夏夏,以我的行事作風,你該明白,我要得到你,強取豪奪更省事些。”

說的有理。

她現在就是大魔頭手裏的木偶,搓圓柔扁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想通後,初夏心裏的大石落下,先吃飽,有力氣才能做其他事。這些食物都是給她準備的,她不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

樓厭一口沒動,只斟了杯酒,也不品嘗,托在手裏把玩着。

初夏餓得發昏,考慮到有樓厭在場,吃得還算矜持,雙頰鼓鼓的,小口小口咀嚼着,斯斯文文的吃相,落在樓厭的眼裏,很像他養過的小倉鼠。

過了會兒,初夏放下筷子。

樓厭拎起茶壺,貼心地倒了杯清茶,遞給她:“飽了?”

初夏捧着杯盞,啜了口,點點頭。

等候在外面的婢女進來收拾殘羹冷炙,不一會兒,桌面潔淨如新,婢女們推開窗戶,燃上一爐熏香,屋內再無煙火氣,侵蝕初夏嗅覺的是樓厭身上如出一轍的幽香。

他每次出現身上都會熏香,那種冷冽的、幽魅的香氣,仿佛在掩蓋什麽。

樓厭站起身來,把窗戶都關上了。屋裏燒了地龍,但夜深風寒,脫了衣裳還是會着涼的。

“既然吃飽了,我們該辦正事了。”樓厭說話間,脫掉了身上的外袍。

“什麽正事?”初夏跟被踩着了尾巴的貓似的跳了起來。

樓厭在床畔坐下,視線停留在初夏的身上,那種絲毫不加掩飾的眼神,不用他挑明,初夏就明白他想幹什麽。

初夏氣得渾身發抖,“臭流氓”三個字險些罵出口了。這是樓厭的地盤,她又幹不過樓厭,理智壓過憤怒,初夏張了張唇,憋屈地找了個借口:“我們還沒有拜堂。”

“今日回來晚了,如果你在乎這個,明日補辦。”

“不行,這種事不興補辦的。”初夏義正詞嚴,“我有娘親和師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我,必須征得他們的同意。”

不提穆千玄還好,提起穆千玄,樓厭漆黑的瞳孔變得冰冷異常。做了人人懼怕的大魔頭後,他已經很少去考慮別人的想法了,自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莫說一個女人,就是這天下,只要他想,就能收入囊中。

他對初夏的渴望不知生根發芽于哪一日,更不知茁壯于哪一日,那些蓬勃的欲|念,發了瘋地滲透進血液裏。樓厭壓制着血液裏的躁動,目中透出幾分不耐,向着初夏走來。

初夏驚慌:“不許亂來!”

她日日跟在穆千玄和蘇回身後習武,已習得不少招式,但這些在樓厭的眼裏無異于花拳繡腿。他輕而易舉地制住了她,将她橫抱而起,丢在軟榻上。

初夏縮到床角,驚恐地瞪着他。

“自己把衣服脫了。”他站在床前,冷漠地俯視着她,盡管他的聲線已經喑啞。

初夏抓緊了衣襟,搖搖頭:“我不脫。”

“你希望我幫你?”這是樓厭更喜歡的方式。但這是第一次,樓厭不想逼得太過分,該有的體面,還是會給的。

那自然是不希望。好漢不吃眼前虧,似乎除了服從,已別無出路。初夏委屈巴巴地解着衣帶,解到一半,她擡起胳膊,嗅了嗅袖口,擡起頭來,紅着眼睛說:“我想先洗澡。”

在床底爬了一遭,又吃了頓飯,衣服上沾了難聞的味道。

“這點小小的要求,總是能被允許的吧。”她嗫嚅着。

樓厭不語。

“臭了,真的臭了。”怕他不信,初夏揪着袖口,遞到他面前,“你聞聞。”

“我算算我有多少日子沒洗澡了。”初夏掰着手指算。天氣冷,她畏寒,就算有林願當初給的火晶石,洗澡的頻率也降低了不少。從早上折騰到現在,身上出了許多汗。

樓厭半天沒反應,初夏以為他是個不講究的,臭了都要強上,正心灰意冷時,樓厭突然說:“去沐浴。”

初夏:噫,真有潔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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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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