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朔風派人送鬼醫從密道離開, 自己駐守在樓厭的院外。

莊允果然帶着大隊人馬前來。樓厭殺了很多人,那些人的舊部自然不服,他神神秘秘的, 時常不在宮裏,許多事都交由朔風處理, 無法真正經營出自己的勢力。縱使有宮主楚繡繡在, 楚繡繡瘋瘋癫癫的, 早已不管事了, 整個離火宮看似強盛, 實則四分五裂,莊允暗中聯合這些烏合之衆,早就對樓厭除之而後快了。

朔風冷笑道:“大護法, 未經少宮主傳召, 私闖少宮主的地盤, 你是想造反嗎?”

莊允道:“本護法接到消息, 有奉劍山莊的奸細混入宮內,企圖對少宮主不利, 特此帶兵前來支援。”

“胡說,哪有什麽奸細, 還不速速離去,莫要打擾少宮主的清修。”朔風斥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提起奸細, 你不但不詳查,反而急急要将我們拒之門外, 可見做賊心虛。朔風, 本座懷疑你就是那個奸細,來人, 給我拿下,細細盤查。”

莊允不愧是做慣了大護法,盡管功力早已被穆千玄和樓厭先後兩次廢得差不多了,一開口氣勢淩人,不怒自威。

大戰一觸即發。

莊允毫不掩飾,是篤定了樓厭現在抽身無暇,朔風也不再與他廢話,亮出兵器。

地宮內,樓厭運功到了緊要處,真氣順着奇經八脈游走,二人都汗濕重衣。初夏恢複些許神志,張張唇,剛要開口,樓厭提醒:“不要說話,凝神。”

初夏閉上嘴巴,不再胡思亂想。

不知過了多久,初夏嘔出一口黑血,盤旋在眉心的黑氣漸漸消散,整個人虛軟地倒在了樓厭的懷裏。樓厭抱着她,将她平放在榻上,他也幾近脫力,面具下面的那張臉白得像是蒙上了一層初冬的寒霜。

耗盡內力後的身體沉重無比,連抱起初夏這種平時輕而易舉的動作,都做得吃力至極。樓厭眼前一陣發黑,扶着床沿,緩緩坐到地上,不知不覺因疲憊陷入了淺眠。

躺在床上的初夏睜開眼睛,撐着手肘坐起,發現身在一間石室內。她下了床,只覺四肢輕盈,神清氣爽,轉頭便看見樓厭靠坐在地上,頭顱低垂,一動不動。地上還有灘黑血,初夏吓了一跳,很快想起那血是她自己吐的。

菡萏香誘發辟蘿春之毒後,她雖昏迷着,卻能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樓厭與鬼醫的對話,她都聽見了,立馬明白過來樓厭是怎麽回事。

“少宮主,少宮主。”初夏的手搭上樓厭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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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厭睜開眼,擡起腦袋,眼底堆着濃厚的疲倦,看到初夏活蹦亂跳,他輕笑出聲:“沒事了?”

“我沒事了。”初夏頓了頓,“你怎麽樣?”

“只是暫時耗盡功力,休養一些時日,便無大礙。”樓厭伸出手臂,“扶我起來。此地莊允也知道,不宜長留。”

莊允要是找不到他,只怕會惱羞成怒,直接炸毀地宮,所以樓厭說不能長留。

“你先解開我腳上的鈴铛。”初夏伸出腿。這東西一動就響,沒法隐藏行跡。

樓厭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臂,直接從她袖口裏掏出棉花,塞進了鈴铛裏。

初夏:“……”

他早就知道她的小伎倆。

初夏現在不确定,她去看蘇回是不是他默許的。這個人,真是深不可測,好像什麽都掌握在他的手裏。

樓厭步履蹒跚,轉動着牆壁上的燈,打開石門。

他向來潇灑自由,來去無蹤,何時這般狼狽過。初夏扶着他走,心裏也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沉甸甸的。

石門一經打開,甬道裏流動的風裏夾雜着淡淡的腥氣,充斥着鼻端。恐是戰況激烈,不容樂觀。

初夏說:“你給我指路,我扶你走。”

樓厭便給她指路。

兩人一路走着,偶爾會碰見一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如初夏猜測的那般,戰況不但不樂觀,反而非常糟糕。地宮裏倒下的這些弟子,是樓厭的人。好在地宮路線複雜,一時半會并未碰見莊允。

初夏撿了把劍,提在手裏,一顆心幾乎懸到嗓子眼。兩人有驚無險地走到地道的盡頭,從一個狹窄的洞口爬了上去。

初夏率先爬出洞口,回頭朝下面的樓厭伸出手。樓厭現在連普通人都不如,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初夏的手上,只要初夏稍微使點壞心思,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堂堂魔宮的少宮主,幾時落魄成這副模樣,如同牛羊,任人宰割。樓厭半是玩笑:“夏夏,現在的我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是一個十歲頑童,都能輕而易舉置我于死地。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不試一試嗎?”

生性多疑的大魔頭,到了這種時候,還在試探她。初夏忍無可忍,給他翻了個大白眼:“放心,我不是恩将仇報的白眼狼。少宮主,今日拼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會丢下你,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樓厭被怼,笑得更加開心。

但兩人的運氣不大好,剛出地道沒多久,就碰上了莊允派來守株待兔的侍衛。地宮裏地勢複雜,不好找人,莊允百般權衡之下,又舍不得炸毀地宮,就派了人守在各個出口,只等着樓厭自投羅網。

初夏随身帶着劍,就是防備着這種情況。穆千玄教給她的劍法,她日日都在練習。精妙的劍法,即使內力不夠充沛,也能應付得了一時,樓厭雖不能動手,在旁邊指點她的破綻之處,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侍衛發出信號彈。

附近蹲守的侍衛都趕了過來,人越來越多,初夏對付起來逐漸吃力。樓厭不再幹看着,他撿起地上的劍,加入了戰局。

他內力耗盡,用的是精巧的招式,用取巧的方式殺人。兩人都濺上一身血,腳下倒着無數具屍首。

初夏這些日子耳濡目染江湖中的刀光劍影,對這種殺人場面漸漸習以為常,只是溫熱的血濺上手背,炙燙的觸感還是令她不由蜷了下手指。

對方人多勢衆,初夏與樓厭很快處于下風,樓厭身上還中了數道劍傷,最嚴重的一處傷口,是被一把劍穿胸而過。

初夏大叫一聲:“樓厭!”

手裏的劍毫不猶豫地砍掉了那人的手臂,盡管她的手抖得厲害。

樓厭摸出一枚煙霧|彈,滾滾濃煙炸開的瞬間,他抓住初夏的手,憑借着對地形的熟知,疾步遁走。

初夏知道他已到了強弩之末,用自己的身體當做他的拐杖,支撐着他走。他身上的傷口血流不止,初夏的衣服被他的血浸透,腳底踩空,抱着他,從陡坡上滾入一片草叢。

春日将近,冬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成片的草木直挺挺地矗立着,擋住二人的身影。初夏跪坐在樓厭的身側,按住他的傷口,幾乎是用哭腔開口的:“有藥嗎?”

樓厭遞出随身攜帶的一瓶止血藥。

初夏松口氣,把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

樓厭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喘了口粗氣:“夏夏,我快死了,趁他們追來前,你自己先走。只是臨死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初夏吸了吸鼻子。

“從始至終,你當真對我沒有過一絲心動嗎?”

“我……”初夏張口,聲音噎在喉中,與樓厭相處的點點滴滴,驟然浮上心尖。他強勢的追逐,她拼命的躲閃,情愫夾雜在這畸形的關系裏,混亂地生長着。

她這一生,只遇見兩個男人對她表露出傾心的愛慕,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強勢霸道,他們風姿卓然,是同類中的佼佼者。她從未戀愛過,倍感榮幸,又不知所措,他們兩個便各施神通,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在她的生命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盤踞她的心頭,不肯相讓。

紅塵亂眼,是是非非,沒有明确的定論,就如同他們兩個,迷了初夏的眼,一時不知誰更占了上風。

直到聽說穆千玄出事,每晚在夢裏對穆千玄無止盡的追逐,使得他們各自盤踞的天平,漸漸向穆千玄傾斜,也是到那時,她恍然大悟,她真正放在心上的那個人是穆千玄。

對于樓厭,是未歷經七情六欲、懵懵懂懂的青春期裏,被迫初嘗禁果後短暫的迷失。

只有穆千玄,是不計生死,是無可取代,是怦然心動,是暗戀叢生。

初夏沒說話,樓厭卻懂了,少女的年紀,臉上是藏不住心事的。他慘然笑道:“連說句謊話哄哄我這個将死之人也不肯,夏夏,你真是殘忍。”

初夏難過地垂下了眼睛:“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這句話,輸了就是輸了。但是夏夏,你記住,我不會輕易放棄,我認定了你,就算是搶,也會把你搶到手。所以,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永遠都不要被我捉住。”

“你!”初夏氣得臉色發紅。都快死了,還說這種渾話。

“還不快跑。”樓厭說。

“要跑我們一起跑。”樓厭是為救初夏落得如此,初夏不可能為了自己活命,丢下他不管。她是貪生怕死,但絕不忘恩負義。

初夏大多時候是圓滑的,可一旦犯起倔強,連樓厭都奈何不得。

她用盡渾身力氣,扶住樓厭,慢吞吞向前走着。

樓厭越來越虛弱,腳步重得像是灌了水泥,初夏也不例外,剛才那場亂戰,她受了不輕的傷。沒走多久,樓厭跪倒在地上。

“樓厭。”初夏驚惶出聲。

樓厭已氣若游絲,他推開初夏的手,哄道:“我大限已至,夏夏,聽話,快走。”

“我不走。”初夏再沒忍住,哭着說,“我們一起走。”

樓厭無奈地嘆息:“你不走,那就不走,答應我一件事,我相貌醜陋,只想在你心裏留下一個好印象,我死後,不許揭下我的面具,也不許損毀我的身體。你只需守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把我的屍體燒了,忘了我,也忘了穆千玄,去找蘇回,去哪裏都可以,不要再回奉劍山莊。”

樓厭斷斷續續說完這番話,頭顱緩緩低垂下去,再沒了動靜。

“樓厭!”初夏慌張去探他鼻子,探不到半點氣息,臉色煞白得跌坐在地,滿眼都是茫然。

真的死了。

那個處處欺壓她的大魔頭,就這麽死了?

不可一世的大魔頭,怎麽會輕易地死了?

初夏眼淚無聲地流淌着,只覺得像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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