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初夏眼睛中毒這件事, 竹苑沒有聲張,只請了阮星恬來醫治,祝文暄也是今早用膳時才得到的消息。聽說是阮星恬親自開的藥, 他不小心打翻了熬得濃稠的白粥,燙得手背起了層水泡, 連早膳都顧不上吃了, 忙叫人去山下請了鎮子上最出名的大夫過來。

“不必。”穆千玄警惕地擋在初夏的身前。知道阮星恬給初夏用的藥有問題後, 他決定在初夏眼睛康複前, 不許奉劍山莊的任何人接近初夏。

“夏夏的眼睛已經用過藥, 不必勞煩他人,阮姑娘的醫術我們還是信得過的,你回去告訴二公子, 就說二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蘇回的态度還算和善, 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算是為穆千玄毫不客氣的回絕圓了個場。

“二公子說了, 阮姑娘醫術自然是沒問題的,只是阮姑娘學得雜, 或許會有錯漏之處,不像這位老先生專攻眼疾, 多一個人看,要是有什麽問題,能早些發現, 以免釀成什麽不必要的後果。”小厮回話條理清晰,顯然是祝文暄早就料到會被拒絕, 教他這樣說的。

“都說了, 不用。”穆千玄滿臉都是不耐煩的神情,背過身去, “蘇回,送客。”

逐客令都下了,小厮只好和大夫一起走了。

蘇回不解:“讓他看看總是沒壞處的,二師兄也是關心夏夏,你幹嘛發那麽大的脾氣。”

穆千玄不想解釋,只說:“以後竹苑不許閑雜人等踏入。”

他不喜阮星恬,現如今連帶着祝文暄都有些遷怒了。要不是祝文暄總留着阮星恬,怎麽會為初夏招來這麽一場無妄之災?

初夏聽出他話裏的火|藥味,扯扯他的衣角:“我眼睛快好了,師父,你別沖人發火,現在祝莊主不大管事,二公子極有可能是下一任莊主,得罪了他,不好。”

蘇回也說:“你這做師父的,還沒有做徒弟想得長遠,你鬧得二師兄不開心了,二師兄或許不會記挂在心上,但二師兄的追随者會把這筆賬算在你們師徒的頭上。夏夏現在已經是樹大招風,你非要把人都得罪遍,夏夏以後還要在奉劍山莊待下去,能有幾雙眼睛經得起折騰。”

穆千玄想想,蘇回說的有理,沒有反駁。

初夏的藥暫時不能拆除,吃過早膳,簡單洗漱一番,躺下繼續睡覺。

這藥用一日就能康複,一覺醒來,沒準她的眼睛就能看見了。

蘇回和蕭毓婉也都各自回去補眠。

穆千玄一夜沒睡,并不打算回去補眠,他熬得眼底通紅,回到屋中,換了件衣裳,打開床底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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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劍者愛劍,他雖有斬春,私底下收集了不少劍,這些劍曾被他握在手裏,沒日沒夜的練習劍招,有些已經卷刃,有些鏽跡斑駁。他挑來挑去,選了兩把勉強能拿得出手的,解下斬春,擱在床頭,帶着這兩把劍出門了。

他要去找阮星恬,為初夏讨個說法。

在此之前,他先去了趟祝文暄的院子。蘇回說得對,他可以得罪祝文暄,初夏不能得罪。他現在不光是初夏的師父,還是初夏未來的夫君,萬事要想得長遠,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胡來。

初夏看起來很喜歡奉劍山莊,要是她喜歡,這奉劍山莊是要長住下去的。

祝文暄在書房裏處理着莊裏的事務,以前都是由祝笑笑協理莊中事務,他很少沾手,現在父親不管事,重擔壓下來,處處不順手,加上派去竹苑的大夫被穆千玄趕了出來,他心裏沉甸甸的,魂不守舍地翻着書信,連穆千玄進來都未能第一時間察覺。

穆千玄行至桌前,輕叩桌面。

祝文暄擡起頭來,眉間難掩失魂落魄,發覺他腰間懸着雙劍,不由道:“師弟,這是?”

穆千玄未答,只說:“夏夏的眼睛已尋到良藥,不必再勞煩二師兄牽挂,我前來是替夏夏感謝二師兄的好意。今日是我關心則亂,沒能掌握好分寸,言行莽撞,恐開罪了那位老醫者,還請二師兄莫要遷怒夏夏。”

他在道歉?

他居然在道歉?

他這個舉止乖僻的三師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禮貌了?

祝文暄滿腦子都是不真實感。

他派去醫者,不是關心初夏,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沒能替初夏看病,當然不會遷怒初夏。反倒是這件事,沒有得到解決,會埋下巨大的隐患,要是沒處理好,說不準會為阮星恬招來殺身之禍。

“師弟言重了,今早派去的大夫師弟不滿意,我再派別的大夫去。阮姑娘醫術好是沒錯,可我聽說眼疾是阮姑娘的弱項,要是誤診,會耽誤夏夏的眼睛。”

“不必多此一舉,夏夏的眼睛沒事了,二師兄,告辭。”穆千玄不想耽誤時間,果斷地拒絕了,撫了撫腰間的雙劍,轉身就走。

祝文暄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心底生出不祥的預感,多嘴問了句:“師弟行色匆匆,是要去往何處?”

“悠然居。”

穆千玄臨行前打聽過了,阮星恬去了悠然居。悠然居是阮星恬蓋在山下的小院,平時用來接診,為鎮子上的百姓看病。奉劍山莊這邊無事時,她就會在悠然居鼓搗她的草藥。

祝文暄眼皮猛地跳了兩下,雙手無意識地握緊,聲音裏夾雜着不易察覺的緊張,霍地起身:“你去找阮姑娘?”

“嗯,我先走了。”穆千玄的背影決絕而充滿殺氣。

祝文暄第一反應是事情敗露了,剎那間,他的腦海裏轉過許多念頭,手腳已提前替他做了決定。

他急忙走到門口,擋住穆千玄的去路。

穆千玄掀了下眼皮。

“阮姑娘每日這個時候會去采藥,恐還未回去,你再等半個時辰尋她也不遲。”

“我去悠然居等。”

“不急,關于夏夏眼睛中毒這件事,尚未有處置結果,我如今身為代莊主,莊內卻出了戕害同門之事,實屬失職。為了防止再發生這樣的事,我覺得有必要商讨一下,為她安排個安全的住處。”

竹苑有他在,會很安全,真正的危險因素是阮星恬,只要解決阮星恬就沒事了。穆千玄不想搬離竹苑,因為初夏很喜歡那片竹林,竹苑很好,方便他們兩個發展地下戀情。

鑒于祝文暄是未來莊主,将來他們兩個還得在奉劍山莊過日子,穆千玄沒有急着走,打算與祝文暄認真商讨這件事。

“我還沒用早膳,你也沒吃吧,坐下邊吃邊說。”祝文暄讓小厮重新上了早膳。

穆千玄吃過了,祝文暄盛情難卻,只好坐下。

院子裏響起幾聲狗吠,穆千玄擡頭,向着門口望去。一只圓滾滾的白色大狗,糯米團子似的,追着園子裏的鳥雀玩。

祝文暄端起一碗白粥,以袖遮擋,手腕輕抖。

“那是阮姑娘養的狗,名叫糯糯,很皮實的家夥。”祝文暄面不改色,用湯匙攪拌着白粥,放在穆千玄跟前。

穆千玄記得糯糯,以前他們幾個住在一起時,那只小胖狗總是追着初夏的衣角咬。這狗都長這麽大了,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祝文暄為穆千玄的碗裏添了點醬菜,提醒道:“師弟,粥涼了。”

祝文暄親手為他端碗夾菜,穆千玄極給面子的吃了一口。

祝文暄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他。

穆千玄情況特殊,同為奉劍山莊的弟子,卻是一人孤零零的長大。祝文暄很小就聽過他劍術了得,沒見過真人,後來,父親将他放出将軍陵,關照過他和祝笑笑要善待穆千玄,因此他和祝笑笑待穆千玄還算親近。

祝長生說,奉劍山莊将來要立足江湖,維持曾經的輝煌,少不了穆千玄這把劍。為着自己的兒女情長,親手毀掉穆千玄,祝文暄不知道自己這一步,算不算走錯了。

穆千玄吃了小半碗粥,與祝文暄說清楚,以後繼續和初夏住在竹苑,就帶着他的那兩把劍走了。

悠然居建在山腳下,用竹子和木頭簡簡單單的搭出來的,周遭還用籬笆圍成了個小院。籬笆上爬滿紫色的野花,看起來生機盎然的。

阮星恬确實一早出門采藥了。

這幾日她深陷自責,夜不成眠,眼底已有青黑的印記。她背着藥簍,把剛采回來的藥放在門口,推開屋門,驚得倒退一步。

屋中殘破的桌子上堆着幾瓣碎片,那是她給初夏敷眼用的藥罐,罐子裏盛着的草藥,鮮綠的汁液中摻着觸目驚心的暗紅血跡。

阮星恬驚魂未定,向着簾後望去。那裏立着道人影,盡管有紗簾阻隔,凝重冰冷的殺意如陡然出鞘的劍鋒,直刺向自己。

一股寒意自腳底生出,瞬間爬滿阮星恬的四肢百骸,阮星恬認出簾後的人影:“穆千玄。”

穆千玄掀簾走了出來,眼底似凝結着初冬的寒霜,面無表情地開口:“為什麽要毀初夏的雙眼?”

桌上的碎瓷,和這句開門見山的問話,都昭示着一件事——穆千玄已發現真相。

沒錯,阮星恬給初夏用的藥裏,多添了一味藥物。她沒打算毀初夏的雙眼,只是想借初夏的病接近穆千玄。穆千玄向來不近人情,阮星恬沒有辦法,只能出此下策。

給初夏用的藥,會讓初夏虛弱,吹吹風,淋淋雨,或是不小心吃了生冷食物,都有可能大病一場。這樣她身為醫者,就能自由出入竹苑,與穆千玄來往密切。有她在,她不會真正傷及初夏性命,等她達成自己的目的,就能為初夏調養好身體,恢複如初。

阮星恬百般算計,沒算到穆千玄會察覺她的不懷好意,私自帶着初夏去看了別的大夫。阮星恬用藥高明,以普通大夫的資質,根本發現不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纰漏?

那個為初夏診治的大夫是誰?

“看來,你無話可說。”穆千玄向着阮星恬擲出手裏的劍,“你曾替我祛毒,我不殺你,我只取你一雙眼睛,作為給初夏的賠罪。”

他帶了兩把劍,一把給阮星恬,一把留給自己。阮星恬做了錯事,他卻不屑于偷襲,初夏的心裏他是光風霁月的君子,他就堂堂正正給阮星恬機會,一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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