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初夏剛醒沒多久。

她徐徐打量着四周。

一個極寬闊的山洞, 被人妥當收拾過,垂下價值不菲的綢布,用以裝飾斑駁污黑的牆面, 桌椅床櫃一應家具瑰麗典雅,應有盡有, 角落裏置着落地鶴形燈, 燭火通明, 映出巨大的妝奁。

銅鏡中, 少女靜靜立在光暈裏, 與初夏無聲地対視着。

她身上髒兮兮的男裝被人換過了,長發披垂,眉目倦怠。

不知睡了幾日, 身體軟綿綿的, 提不起力氣, 而在重重垂簾後, 牆壁上鑲嵌着用來囚鎖犯人的鏈子隐約可見,暗示着這裏再華麗, 也只是個黃金牢籠罷了。

洞外還是數九寒冬,北風呼嘯, 洞內燒着五個火盆,上面統一罩着銅罩,炭火燒得紅彤彤的, 将屋內烘得如四月陽春。

案幾上擺着的幾盆蘭花,舒展開冰潔的花瓣。

初夏挪動着腳步, 慢吞吞走到鐵門前, 掀開罩住鐵門的厚布。

門上開了個洞,初夏趴在門上, 踮起腳尖,向着外面望去,只見冰天雪地,寒氣凝結,平地的盡頭,蒼白的斷崖上立着個石碑,上書“悔過崖”三字。

悔過崖,顧名思義,是奉劍山莊用來關押犯錯弟子的地方。

初夏心裏登時沉甸甸得如壓了塊重石。

原書裏盛初夏殒身的前兩年,就被關押在悔過崖,她的待遇沒有初夏好,悔過崖終年陰風陣陣,不見陽光。尤其到了冬日,寒風肆虐,四肢僵冷得像是結成了冰,盛初夏的身子就是在這兩年的囚禁生涯裏熬壞的。

腳步聲被風送到耳畔,滿目皆白的雪地裏,一襲紅色的衣袂如翩然的蝴蝶,飛進初夏的視線。

初夏瞳孔急劇收縮着,急忙轉身,将自己藏到厚重的簾子後。那簾子重重疊疊,起伏的褶皺剛好遮住她的身影。

初夏摸遍全身,摸到一枚簪子,裹進掌心。

那是她給了樓厭當做憑據的蘭花簪。

這支簪子再次證實,穆千玄的确就是樓厭。

鐵門外,穆千玄駐足停下。他側了側腦袋,耳尖動了兩下,擡起手腕,将黃金面具覆在臉上,打開鐵門。

屋內燭火随着他的到來,不約而同跳躍着。穆千玄合起身後的鐵門,重重的聲音,如同撞擊在初夏的心尖上。

初夏身體繃得更緊。

穆千玄将食盒擱在桌子上,慢吞吞向着床榻走去,經過初夏藏身的那片垂簾時,他停了下來。

空氣凝滞,燭火燃燒的聲音都變得刺耳起來。穆千玄伸手,一層層挑開垂簾,捕捉着他的小獵物。

初夏再不遲疑,握着手中的簪子,刺了出去。

穆千玄捉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那只手被迫松開,簪子落下,被他淩空接住。

初夏本就沒什麽力氣,這一擊,更是讓她的身體軟成一灘水,倒在穆千玄的懷裏。

穆千玄将簪子插回她的發間,橫抱起她。

初夏被他丢在了榻上。他俯身逼近時,初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下他的黃金面具。

與穆千玄重合的眉眼,徹底打破初夏最後僅存的幻想。

初夏張了張唇,半天,從喉中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你是樓厭,還是師父?”

“你看到了,樓厭是我,穆千玄也是我。夏夏,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穆千玄就是樓厭,樓厭就是穆千玄,她像個傻子,被他們玩得團團轉。

初夏如遭雷擊,表情呆滞。

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會是一人扮演。

初夏随即想到什麽,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根浮木,搖頭:“不,你不是師父,你騙人。你、你把師父放出來!”

“他不會出來的,以後,這具身體由我掌控。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他們兩個口中說的“他”,都是小白。

初夏只是猜測,樓厭是穆千玄衍生出來的人格,穆千玄溫柔款款,倒是他的副人格恣意張狂,行為無端,更接近樓厭的作風。

或許,穆千玄并不知道,他這個人格是離火宮的少宮主,而他的話,恰恰證明了初夏的猜想。

初夏咀嚼着“樓厭”話中的深意,頸後汗毛倒豎:“你想做什麽?”

“我會将你藏到一個隐秘的地方,就如同當初在離火宮,他就在你的眼前,卻見不到你。”他掐住初夏的下巴,迫人的威壓如泰山壓頂,対着身體裏那個沉睡的靈魂宣告着自己的勝利,“夏夏,你終究只屬于我一個人。”

初夏掙脫他的手,心念電轉,一下子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你故意引誘我背叛奉劍山莊,闖下大禍,再用責罰的名義,光明正大将我囚困于此,成為你一個人的階下囚。”

過于震驚,以至于她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牙齒打着顫,将他的險惡用心陳述出來。

他們兩個不是合謀騙她。

設下陷阱,引誘初夏闖禍,成為罪徒的,是樓厭。

初夏想通前因後果,不寒而栗。

樓厭為了得到她,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不想這樣対你的,夏夏,你不公平,我們都愛你,你卻只愛他一個人。”穆千玄卷起袖子,露出腕間的紅繩手串,雙手撐在床上,懶洋洋地欺身而來。

“你都知道了。”此事是初夏心虛,初夏不敢直視他黑得仿佛能滴出墨的雙眼。

“樓厭”的眼神告訴初夏,他明知道他們兩個偷偷背着他相愛,卻要假裝不知道,吞下嫉妒的刀子,步步為營,布下天羅地網。

初夏一路向後退避,背部抵上堅硬的牆壁。

她已經無路可退。

她腦海中轉瞬掠過無數念頭,出手如電,攻向穆千玄,經過休養的身體,恢複些許力氣,招招直取要害。

小白告訴過她,兩人切換的規律是睡覺。

把樓厭打昏,小白就有機會出來。

穆千玄輕而易舉地化解掉她的招式,嗤笑:“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手把手教的,用來対付我,太天真了些。”

他的力道大得驚人,箍住她的手腕,像是生生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初夏冷汗涔涔。她自知不是“樓厭”的対手,再硬碰硬下去,吃虧的會是自己。

她縮着肩膀,放軟了聲音,祈求着:“樓厭,你放過我,你和他是同一人,我答應你,以後対你一視同仁,好不好?”

這是初夏想出來的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們本為一體,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不能讓小白不見天日地被樓厭鎖在身體裏,也不想自己作為樓厭的階下囚,永遠被關起來。

她顫聲說道:“我也給你編紅繩手串,我可以向天發誓,以後他有的,你都有。”

實話實說,初夏并不抗拒穆千玄衍生出來的人格,除卻最開始得知穆千玄的副人格就是樓厭時的震驚,回過神來,她開始試着接納這個事實。

他只是病了,終歸有一日,他會病愈。

穆千玄将她的雙手反剪到身後,眼神陰鸷得仿佛下一秒就會飛出刀子:“休想!”

樓厭就是穆千玄,若初夏愛穆千玄,就會不可避免地愛上樓厭,這是誰都無法更改的規律。

這便是穆千玄的恐懼所在。

初夏被“樓厭”這個模樣吓壞了,那一瞬間,她承認,她分不清穆千玄和樓厭了。

穆千玄摸出盒胭脂,指尖沾了點,粗暴地塗抹在初夏的唇瓣上。

初夏躲避着他的觸碰。

穆千玄垂下腦袋,吻住初夏的雙唇。他不再克制心底那些暴戾的念頭,兇狠地追逐着初夏的唇舌,烙印下自己的痕跡。

初夏如同溺水的鳥,被折了翅膀,而穆千玄化作無邊無際的海浪,将她困在風暴中心。

她的臉頰泛起殷紅的色澤,雙目緊緊閉着,眼睫抖動,眼角沁出晶瑩的水痕。她想掙脫他的懷抱,奈何雙臂被他鎖住,身子輕輕顫抖着,脖子仰起,呈現出動人而脆弱的弧度,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給予的暴風雨。

唇上塗抹的口脂化開,香氣彌漫在兩人的口齒間,如盛春在齒間綻放。

穆千玄嘗盡甜蜜,放開初夏。

沒了禁锢的初夏,無力地癱倒在榻上,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雙頰酡紅,唇瓣微張,胸口起伏不定。

穆千玄握住她的右腳,脫掉她的鞋襪,将一枚鈴铛扣在她的腳腕上。

初夏渾身酸軟,有氣無力地看了眼,再無多餘的反應。

“樓厭”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她的腳踝上扣金鈴铛了。

穆千玄說:“鈴铛上設有機關,若十二個時辰內,撞擊超過千次,就會有針尖刺出。”

“針上抹了藥。”他補充了一句,表情古怪。初夏懷疑,他很期待她中藥的樣子。

“抹了什麽藥?”初夏順口問道。

“合歡散。”

初夏:“……”

太刁鑽了,居然抹上這種藥,這不知廉恥的做派,是樓厭的風格沒跑了。

要是小白這樣做,初夏大抵早已撲上去咬他,面対樓厭,她是萬萬不敢的,因為如此做的後果,會是樓厭直接按下機關。

穆千玄対這個吻極為滿意,暴風雨平息後,是海闊天空的平靜。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扶着初夏坐起,打開食盒,端來飯菜,一口口喂着她吃下。

初夏乖乖吃飯。

她在樓厭那裏無數次驗證過的結論,樓厭這人只能順毛撸,違逆他,絕対沒有好果子吃。

初夏醒來沒多久,胃口不佳,只吃了幾口,就搖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穆千玄沒有強求,倒了杯溫熱的茶給她解膩。

初夏朝他伸出手:“方才你抹的口脂,給我。”

她理直氣壯毫不客氣的模樣,不但沒有開罪穆千玄,反而真的叫他取出口脂,擱在她掌心。

初夏打開盒子,低頭嗅了口:“這香氣挺好聞,顏色也好看,你在哪裏買的?”

“下次告訴你。”穆千玄還有事,不能一直陪着初夏磨時間,丢下這句話就走了。

食盒裏還有些糕點零嘴,都被他留下,給初夏打牙祭。

初夏在床上躺下。記着“樓厭”的警告,她被扣着金鈴铛的右腳,僵直着不敢動彈。

一千次撞擊的機會,不能白白浪費。

左腿毫無顧忌,翹了起來,晃來晃去,釋放着酒足飯飽後的精力。

變成“樓厭”的階下囚,要說憤怒和害怕,不是沒有的。

憤怒與害怕,并不能解決問題。

初夏右手枕在腦後,左手盤着胭脂盒子,自言自語:“與其尋死覓活,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如先順着他,降低他的戒備心,找機會打倒他,換小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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