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貪心

一百萬, 就能買一個人的生命,用來供奉其他人的榮華富貴。

許念冰将存折放到月姑前面,随後伸手拿起玉制的雕像端詳:“月姑, 你女兒被人買斷了, 這個東西, 叫嬰靈,用未出生的小孩兒做的,供奉這個東西呢,可以換取錢財權勢。”

玉制的嬰靈, 是華夏特制的, 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古曼童, 制作方式有差別,效用差不多, 不過華夏的技術更成熟, 效果、供奉的人都不是特定的。

就拿月姑的女兒供奉的這個來說,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向嬰靈求運勢,可運勢不是返還在月姑女兒身上, 而是給她一百萬的人手裏。

一百萬, 換一個嬰靈護身,便宜到極點了, 一般人養都是自己付出代價, 這倒好, 選了個普通人來代付。

如果對方需要的運勢很多的話,不出一年,月姑女兒就得被吸幹。

月姑不認識多少字, 對着存折看了許久,都數不清上面到底多少錢,局促地問:“買斷是什麽意思?還有,這個錢……是多少啊?”

唐雅幫忙看了一下,說:“月姑,這是一百萬,這麽多?”

“誰的命都不應該用金錢來衡量,我可以幫忙中斷供奉,但是,月姑,得你女兒同意,而且一百萬得還回去。”許念冰認真說。

說到底,所謂請神、養古曼童,都是交易,月姑女兒用自己的生命供奉嬰靈換一百萬導致現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許念冰幫她回複到原來的樣子,錢自然也得還回去。

世界的一切或許不公平,但交易一定等價。

月姑看着許念冰捧在手裏的雕像,又看看床上半生不死的女兒,合上存折,走向床邊:“孩子,咱們把錢還回去吧?這錢……不該要啊。”

床上的女人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眼睛一滴一滴流出淚水,似乎有話要交代,卻沒法說得連貫。

許念冰見狀,上前一步擡手按下月姑女兒嗓子周圍的幾個穴位:“我沒帶銀針,只能暫時說話,盡快做決定。”

果然,接着月姑女兒立馬就能發出聲音來了。

“媽……”月姑女兒艱難擡手抓住那個存折,搖頭,“媽,不能還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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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啊?你告訴媽媽,媽媽一定能解決的。”月姑泣不成聲。

月姑女兒靠近了月姑一些,痛苦地說:“媽,我腦子裏生了瘤子,活不長了……這筆錢,是我能留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不能還。”

話音落下,房間裏的人都愣住了。

她們想過各種可能,唯獨沒想過月姑女兒,是本身就要死了,想為母親謀一份養老金。

有這一百萬,月姑确實能好好養老,還能搬到城裏最好的養老院去。

月姑抹掉臉上的眼淚:“瘤子……能治嗎?”

“媽,我的瘤子在腦子裏,醫生不敢動,說讓我去首都試試,聽說那裏有個很厲害的一聲,可咱們哪有這個錢呢?就這樣吧……”月姑女兒輕聲說。

“不會的!”月姑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忙看向許念冰,“大仙,你救救我女兒啊!只要你能救我女兒,我願意給你塑金身日日供奉!”

許念冰看着月姑的模樣,嘆息一聲,伸手去探月姑女兒的脈,她會的醫術不多,都用來探人身體裏有沒有進異物。

她有心試試,別的沒看出來,月姑女兒身體裏的一些并發症倒是把出來了。

那些并發症,随便一樣嚴重起來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況月姑女兒這腦子裏還有個王炸的。

月姑等了一會兒,緊張地問:“大仙,怎麽樣?”

“在瘤子不算十分嚴重的情況下,身體裏連帶出現的其他病,就是術後最難解決的問題,首都是有個很厲害的醫生,你們可以試試,只是做手術容易,手術後的花費,才是最難的地方。”許念冰收回手說。

華夏有最好的腦部腫瘤醫生,85年他會成功切除到許念冰重生時間為止、世界上直徑最大的腦部動脈瘤。

醫生不用愁,唯一的問題,是錢,光路費,可能都能燒幹一個普通家庭的存款。

月姑女兒含着眼淚輕輕點頭:“我知道的,檢查的醫院跟我說過了,讓我去首都找那個醫生,可是,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就這樣吧……”

普通的中邪問題許念冰還能解決,錢的事她解決不了。

這樣的結果,月姑接受不了,舉着存折說:“咱們有錢啊,這筆錢肯定夠的!”

“月姑,這筆錢是買斷了您女兒的生命,也就是說,以她現在的狀态去做手術,還不如直接讓她上吊。”許念冰無奈将後果擺出來。

事實就是,只要這筆錢在,月姑女兒就不會好,也上不了手術臺,可如果沒了這筆錢,許念冰倒是能讓她回到供奉嬰靈前,卻會沒有錢治病。

月姑女兒将兩條路都看得很清楚,所以選了錢,讓自己的老母親,晚年無憂。

許念冰等了許久,月姑終于站起身,将存折放在女兒身邊,拉着許念冰往樓下走。

在場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唐雅看着床上雙目絕望的女人,走過去,幫她蓋好被子,沒有跟着走,而是陪着女人,找到房間裏的毛巾,輕輕給她擦去臉上的眼淚。

閣樓下,月姑在家中祭祀的靈位下,打開一個小格子,取出一張紙,遞給許念冰:“這是你外婆當年為我和我女兒算的八字。”

許念冰訝異地看着她,沒說什麽,随後打開了紙張。

上面一半是月姑的八字,跟許念冰算的差不多,一生孤苦的命;下面一半是月姑女兒的,許念冰看完都忍不住發出輕呼。

“啊,她……”

月姑點點頭,神色悲痛:“是,如果不是我貪心,她會被有錢人家的仆人撿走,然後送給富人家庭養大,一生順遂無憂,就算生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是我貪心……”

一時間,許念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當時月姑女兒的生辰應該是誰都不知道的,張九英就按照月姑的推算,如果月姑沒留下她,八字就是現在這個,如果她留下了,八字自然會變。

兩條路,月姑選了對自己有利的一條。

月姑緊張地看着許念冰:“現在,還能讓她回去嗎?能偷來二十年,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許念冰順着八字緩緩推算,将每一個節點都算清楚後,說:“能,但是,從送走她開始,她可能就會忘了你,忘了這二十年的生活,你們不會再有任何聯系。”

八字上記錄的,應該是月姑女兒未用的緣分,什麽時候用都可以的,只是這個緣分,必須要跟月姑斷絕聯系才能出現。

這就是道法裏常說的,要積累很多世的緣分,才會有一次順遂的命運。

月姑沒有猶豫,同意了,只要能救女兒,她什麽都可以。

當事人做出了選擇,許念冰不再猶豫,上樓将雕像放到了自己的午飯籃子裏,随後走到床邊,伸手捂住月姑女兒的眼睛。

“睡一會兒吧,醒來之後,就好了。”說完,許念冰移開手,月姑女兒已經沉沉睡去。

月姑看到女兒,忍不住哭出聲來,她知道,這将會是她最後能跟女兒相處的日子了,她八字的批語,終究還是應驗了。

許念冰拎起籃子,同月姑說:“月姑,我帶走這個雕像後,每隔一個時辰,你女兒就會恢複一點,你要趁這個時間,去銀行把這一百萬退回去。”

“退回去?怎麽退?”月姑年紀大,而且沒什麽文化,在這種事情上都很局促,每次去取錢都很辛苦,更別說退錢了。

對于這個,許念冰拍拍她的肩膀:“你去鎮上的銀行就行了,不用做什麽,就要說自己的存折突然多了一百萬,銀行會幫你退回去的。”

沒有別的原因,而是給錢的人,一直都做好了供奉人後悔的準備。

月姑應下,又問還有沒有其他要做的事。

“退了錢,你回來等你女兒變回正常模樣後,把她送到鎮上的醫院,只交三天的錢,然後回來就好了。”許念冰說的時候放慢了速度,給了月姑足夠的接受時間。

“那、那我能在醫院陪她三天嗎?”月姑小心翼翼地問。

許念冰沉默着搖頭,既然要斷,就必須斷得幹淨,背女兒去醫院的那條路,已經是許念冰能做到的極限了。

以月姑的命格,想讓她女兒活,應該盡早斷,越快越好,許念冰看她們可憐,才決定多為她們争取幾天時間,卻也沒法拿到更多時間了。

不然,月姑女兒會錯過最近的一次緣分。

月姑知道這個答案,反而抹去了眼淚,努力對許念冰擠出笑容:“謝謝你了,張姑的外孫女,都是我貪心,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聽你外婆的……”

要是當年她不貪心想要一個孩子,跟女兒沒有感情,放棄也容易些,現在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就要離開,她卻聽不見女兒再喊她一聲媽。

許念冰帶着唐雅離開了月姑家,辦法她已經給了,後面如何做,做到什麽程度,就看月姑多愛自己的女兒。

她們離開月姑家的時候剛好黃昏,陽光斜斜照下來,将路都染成金黃色。

走出巷子後,唐雅問許念冰:“班長,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許念冰回想起那張生辰八字,搖頭:“沒有,其實,月姑的女兒,本該有一個富貴程度不下于你的命格,是月姑請了我外婆特地掩蓋了的,就為了将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這段話吓到唐雅了,她磕磕巴巴問:“這、班長,你什麽意思?”

掃了唐雅一眼,許念冰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找出月姑給她的那張紙,舉起來給唐雅看:“月姑不識字,所以我外婆說什麽信什麽,這樣看,能看到嗎?”

金黃的陽光透過宣紙,紙張原本黑色的字上,有另外兩排字,泛着微弱的金光,組合起來,是新的生辰八字。

唐雅最近也在看麻衣算法,她記憶力好,一下子就把這個八字跟書上的對應起來:“這個八字——”

“這是月姑女兒新的八字,對應她現在的二十年,被一個窮苦的老太太收養,過着艱苦的生活,讀完初中就獨自打工,最後因為辛苦,生了腦瘤,她想着要報答母親,甚至選擇用自己最後的生命,換一百萬養老錢。”

“怎會如此……”唐雅驚訝得無以複加,久久無法回神。

許念冰收起紙張,拎着籃子繼續往前走:“做這一行,遇見荒唐事是正常的,比這更荒唐的都有,每個人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從而花費更大的代價,去後悔。”

就像月姑的單子,一開始,看起來像是個為情所困的年輕女人做出的不理智決定;看到供奉的嬰靈時,許念冰以為是為錢搏命;接着又說為了母親換養老錢。

不到最後,都看不清每個人在過往幾十年裏扮演的角色。

月姑或許是個好母親,但她不能算是完全的好人;月姑女兒是個好孩子,幾十年如一日的單純,讓老天都眷顧她,留了可以後悔的路。

回去的路上,許念冰沒有用縮地成寸,給足了唐雅消化這種事的時間。

曾經她遇見許多奇奇怪怪的單子,也這樣,仿佛三觀都被炸了,當時以為自己怎麽都走不出來了。

随着一個個把她三觀炸了又拼回來的單子,反而習慣了。

習慣會遇見一個不那麽好的委托人,習慣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有好的結局,習慣每一場看似美好的場景背後埋着無數血腥和難堪。

她們走得太慢,還沒走到村子口,就看到許瑞和駕着馬車,帶林春秀出來找她們。

看到唐雅失魂落魄的,林春秀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匆忙從馬車上跳下來,跑到兩個孩子面前:“二水,小雅,你們沒事吧?怎麽走了這麽久?”

許念冰搖頭:“沒事,我們走得太慢了。”

唐雅看到林春秀關切眼神,還一陣恍惚:“林阿姨好。”

“欸,小雅,你沒事吧?”林春秀擔憂地看着唐雅不對焦的眼神。

“媽,她沒事,咱們上車說。”許念冰說完,拉着唐雅和林春秀上馬車,“爸,辛苦你還來接我們,你和媽吃飯了嗎?”

許瑞和搖搖頭:“等你們呢,太陽下山了也不見你們回來,吃不下,就出來找你們了。”

聞言,許念冰有些後悔:“對不起爸,我應該給你們送個消息的。”

林春秀摟着唐雅,問許念冰:“二水,你們沒事就好,不過到底出了什麽情況?小雅咋成這樣了?”

随後許念冰将今天的事跟他們說了一遍:“……就這樣,唐雅似乎有些接受不了。”

別說唐雅了,林春秀和許瑞和聽了都心裏直嘀咕,不知道該說什麽。

“哎……”林春秀嘆息一聲,“其實月姑的事,我也知道一些,畢竟那時候你姐都快出生了,你外婆勸過她,只是月姑不肯,孩子還是留了下來。”

唐雅這時候擡起頭:“外婆就這麽幫月姑改了她女兒的生辰八字嗎?”

林春秀苦笑:“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後來啊,二水外婆就跟我交代,以後這樣的單子,不接了。”

“不接了?那這一次?”唐雅說着,看向許念冰又看看林春秀。

“我覺得她可憐,就想問一下二水外婆看看怎麽處理,結果二水說自己可以,我就讓她去了,”說到這裏,林春秀看向許念冰,語氣十分欣慰,“二水,也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天師了。”

而且這件事裏,最讓林春秀滿意的是許念冰沒有動恻隐之心。

張九英總說林春秀心軟,她自己也是,心軟的人,幹這一行就是在燒自己的命和運道,風水雜貨鋪的繼承人始終沒考慮許念水,也有這個原因。

許念水跟林春秀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繼承了父母所有的溫柔和善良,遲早,她會因為這份善良傷害到自己。

對于林春秀的誇獎,許念冰只是笑笑,随意帶過,讓林春秀安慰唐雅去。

可憐的唐小雅還沒從震驚裏緩過來。

回到家後,四人将飯熱了一遍才吃,随後林春秀還不忘記留了一份,給夢雪送去。

晚上林春秀煮了點花生當零嘴,一家人在院子裏乘涼,夢雪也偷偷跑出來偷花生吃。

許念冰感慨:“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咱們一家人,看着月亮乘涼,多美好。”

林春秀笑着說:“小水這麽念家的人,一定會回來的,對了小雅,到時候你怎麽過中秋和國慶?”

旁邊因為郁悶努力往嘴裏塞煮花生的唐雅擡起頭,說:“我哥哥來看我,所以我中秋會在鎮上住,然後一塊來拜訪一下。”

有客人來是好事,林春秀笑着說既然要來,不如就住幾天,客房空着,剛好可以住。

唐雅想了想,說:“那就先謝謝阿姨,張哥到時候要回老家祭祀,應該就我哥哥一個人來。”

話音落下,許念冰突然補上一句:“兩個。”

林春秀剛要應唐雅的話呢,就聽許念冰沒頭沒腦的兩個字,茫然問:“什麽兩個?”

“還有一個客人要來。”許念冰說完,補了個理由,“我遇見一個人,跟她一見如故,所以她中秋的時候會來拜訪,順便住下來。”

“朋友?”林春秀和許瑞和異口同聲,沒法想象許念冰還有能合得來的朋友,這麽多年,許念冰只會嫌棄自己認識的同齡人像智障,從來沒說過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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