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完美與缺憾

這之後的幾天唐思榕醒醒睡睡, 睡的時候多,醒來過不了多久就會沒精神,反反複複的低燒一直持續到年初五, 唐遠開學的日子, 才算是徹底降下去。

她能吃點東西了, 氣色也比之前好了許多,胸悶的情況有所緩減, 醫生撤了氧氣,後面有幾項大的檢查要做,唐遠一直陪在醫院, 黃郡和唐一裕輪班, 後面唐一裕回去上班了, 才來得相對沒那麽頻繁。

唐遠想請假, 等她做完檢查,他迫切想要知道結果,唐思榕久病成醫, 勸他,“結果出來醫生還要看,看了才能定方案, 你難道一直在這陪着,不上學了?”

唐遠倒是想呢, 最好等方案定了他再走,但唐思榕顯然不允許,她這病不能急, 情緒影響很大, 唐遠自然不敢違逆她,萬一因為他這點事再出問題, 是以初五上午他故意磨磨蹭蹭,中午才去的學校。

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老許請假,說家裏有人生病住院,要經常去看望,老許聽後同意了,但讓他有需要的時候再來請,晚自習全免不可能,沒這種先例,畢竟高三了,學習還是不能耽誤。

唐遠這個年過完瘦了得有七八斤,身體罩在寬大的衣服下不明顯,看臉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兩頰都快沒肉了,皮貼着骨頭長,元謙問他怎麽了,唐遠說是牙疼,吃不下飯。

一旁齊新萌驚呼道:“牙疼還能有這效果?那趕明兒我也疼一疼,減肥可太痛苦了,我媽天天嫌我吃得多,你這多幹脆,可你也不胖啊……”

唐遠一直覺得這人多少有些缺心眼,話經常說不到點上,元謙又問他現在好了嗎,唐遠說好了,吃了幾天消炎藥,唐思榕有天看出來他臉不對稱了,那之後他就一直很當心。

唐遠來的時候正值午休,宋亦川吃完飯回來聽到元謙在問他,唐遠說是因為牙疼。

牙确實疼了,宋亦川可以作證,但他瘦得有些誇張了,而且看着很累,眼尾的線條不再如之前張揚利落,虛浮着挂在眉骨下,很沒有生氣的樣子。

“去看牙了嗎?”宋亦川問。

唐遠搖搖頭,控制不住地想往桌上趴,他現在重度缺覺,來節語文課講文言文他能當場睡死過去。

“這周末我陪你去吧。”

“再說。”唐遠敷衍完,察覺到宋亦川沒動,他擡起頭,迎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唐遠半邊臉埋在手臂裏,眼皮輕輕一擡,“還對我這麽好啊,不怕了?”

“怕什麽?”齊新萌很自然地接上了。

“怕我賴上他呗。”唐遠說。

宋亦川看他一眼,轉了回去。

這天晚上回寝室,快走到樓下時,宋亦川說有話要跟唐遠聊,讓元謙先上去。

元謙走後,唐遠問:“聊什麽,我暫時沒空去看牙。”

“牙的事等會再說。”宋亦川把他往避風的牆角推了推,“你那天在電話裏那樣說,是因為遇到什麽事了嗎?”

“說什麽?”這幾天一連串的事,唐遠快要記不得他都說過些什麽了。

宋亦川很直接,連回想的機會都沒給他,“說你想死。”

“我不想死。”唐遠比他還直接。

宋亦川看着他,想從他的神态裏窺出蛛絲馬跡,唐遠此番态度看着特別像故意,要麽那天晚上故意那樣說,要麽這會故意裝不記得。

他咬緊了聲音,“那你最好不想。”

唐遠看他像是又要生氣,忙笑了笑,“我就随便說說的,你看我哪裏想死了,我巴不得活久一點,那天太疼了嘛,我這人比較脆弱。”

宋亦川:“……”

宋亦川:“既然這樣,那周末去看牙。”

“周末我有事。”

“什麽事?”

“私事。”他這樣回,說明不想宋亦川再問,宋亦川又一向教養良好,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事從來不幹,只是……“那就再下周。”

“這麽急?”他都沒急,這炎症剛消下去,哪這麽容易複發。

“怕你疼了又尋死覓活。”

“……”

這天晚上睡前,唐遠給宋亦川發了條消息,讓他別對自己這麽好。

【說多少遍了,我真的會有想法的,別不信。】

消息發出去,宋亦川肯定看到了,唐遠注意到他那邊有光,但宋亦川沒回。

周六晚上唐遠請了假,開學後的幾天他每天都會跟唐思榕打幾分鐘電話,她狀态一直還行,但檢查結果醫生沒說,B市那邊的專家過來了一趟,回去後約了唐一裕和黃郡的視頻會議,就在今天晚上。

唐遠要求一定要參加,事情是好是壞最終結果如何都瞞不了他,黃郡和唐一裕同意了。

綜合判斷下來,兩邊醫生都不建議再做手術,難度系數高,預後效果不理想,術中對血管的改動很容易造成大出血。

而且即便手術成功了,也會面臨嚴重的并發症,唐思榕現在的身體條件兩者皆不允許,所以建議還是保守治療。

黃郡問保守治療能堅持多久。

短的話一到兩個月,最長不超過……一年。

這是醫生給的答案,看在和黃郡同事一場照顧她情緒的份上,這個一年可能是最理想的狀态。

唐遠問有沒有別的辦法。

他那天應該還問了別的,說了很多話,但最後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只剩下一句,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有沒有其他的可能,轉去B市呢,去國外呢,國外有嗎?

……再想想辦法,一定還有別的可能性,她還那麽年輕……

那天晚上唐遠沒回病房,他需要時間消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唐思榕自從醒來,沒跟他聊過有關她病情的任何話題。

不是她懼于面對,她一直是很樂觀的人,真正怕的是她那個膽小軟弱對她過分依賴的弟弟,唐思榕一直在照顧他的情緒。

唐遠在走廊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如此長時間的獨處依然沒能讓他想通,這個結果唐思榕會知道,或許她已經知道了,唐一裕不是能留得住話的人,而她又一直很有主見,輕易無法哄騙。

唐遠進去時護士正在給唐思榕挂點滴,她靠坐着在喝牛奶,唐一裕走之前給她燙好的,唐遠坐到床前,唐思榕邊喝邊盯着他的臉,“怎麽看着又有點腫。”

“哪面的智齒,上面還是下面?”她示意唐遠靠近。

唐遠湊過去,唐思榕在他右邊臉頰上輕碰了碰,還真有點,“跟媽說一聲,讓她帶你去趟牙科。”

“晚點。”唐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身體往前傾,趴在病床上。

這位置唐思榕手剛好能夠到,她摸了摸唐遠的頭發,像往常一樣。

只是她手指很輕,沒用力氣,看似随意地撥了兩下,然後她停下了。

就在唐遠以為她已經把手收回去了時,唐思榕在他頭頂拍了兩下。

那兩下不重,卻很沉。

想告訴他什麽,也想安慰他。

唐遠心髒緊緊糾起,接着鼻子一酸,他轉過頭,把臉埋進了被子裏。

可惜唐思榕從來都是個正正經經的氣氛破壞者,她沒給唐遠留時間,看他沒說請假卻周日上午出現在這裏,她問道:“你們現在周日休一天是提前了嗎?”

“嗯?”

“我記得我們那時候是到五月才開始有一天整假的。”

唐遠壓根不知道還有這事,他以為他們這種只有周日下午休半天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高考前一天,“我怎麽沒印象,你那時候放假了嗎?”

“放了,我沒回來而已,也沒跟爸媽說。”唐思榕笑,“五月份到高考,差不了幾天,大家都不回,不過後來聽說下一屆有人反映了。”

“嗯,是提前了。”唐遠點頭,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以後來也好說。

誰知唐思榕一眼看穿了他,“騙我,你又請假了是不是?”

“……”

“我就知道。”唐思榕嚴肅道:“不準再請了,從現在開始到高考前,我都會盯着你的,再讓我發現你随随便便請假,告訴你們老許。”

唐遠看着他,“那我想來看你怎麽辦?”

“好辦啊。”唐思榕說:“等出院了我去看你,晚上給你送宵夜。”

她說得那麽理所當然,唐遠不想哭,可挨不住眼眶酸澀,“好。”

唐遠回去上課,人到了,像模像樣地坐在教室裏,心卻不在。

他狀态很差,老許看出來了,把他叫去辦公室,唐遠家裏的事情他知道一點,唐一裕過來請假的時候說了。

這時候老許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讓他多放心思在學習上,快要高考了,以後屬于他的路還很長。

唐遠沒說別的,讓老許替他保密,他不想這件事再有人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也不用安慰,更不想再在這個學校裏聽到任何有關唐思榕的謠言,他們說着惋惜說着可憐,可沒有人能真正對他感同身受。

唐遠找一切可能的地方獨處,避開所有人,避開宋亦川,有時候看到他,他會想起唐一裕說的,能事事都如你意嗎。

這話不對,這話的前提是很多事都如了他意,月有陰晴圓缺,人要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

可事實是,沒有什麽是真正如了他意的,他喜歡宋亦川,宋亦川不喜歡他,處處拒絕他。

看,這也是不完美。

從來就沒有完美。

唐遠給唐思榕打電話,沒打通,後來是黃郡接的,說唐思榕已經睡了。

那會才七點,唐遠問為什麽,黃郡也沒瞞,說她下午的時候又有點發燒,腹水引起的,不過現在已經處理完穩定了,讓他別擔心。

這天晚上宋亦川上床後沒立刻躺下去,他坐着,看對面唐遠裹在被子裏,熄燈後看不清什麽,但能聽見刻意壓低了的克制的哭聲。

唐遠在哭。

盡管他極力壓抑,洩露的兩聲還是被宋亦川聽見了。

宋亦川不知道從過年到現在的半個月時間,唐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現在幾乎不跟人交流,他是,元謙是,楊啓帆來找過他幾次,也沒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有回宋亦川在廁所撞見他,他剛洗完臉,眼睛是紅的,宋亦川想問他到底怎麽了,唐遠卻什麽都沒說,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宋亦川起身,把一樣東西放在他床頭,唐遠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裏,露出來的只有頭頂,宋亦川想拍拍他,手擡起來了,卻沒落下去,只輕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然後他沉默片刻,把枕頭換了個方向,睡到了唐遠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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