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天天黑得晚,六點出圖書館,晚霞染紅了西方半邊天。
中午戴了會兒棒球帽,趙西延短發被壓下去了,他揪了一下午,才重新蓬松回來,現在還舉個手照着圖書館外牆單面反光的玻璃揪,問方夏,“晚上想吃什麽?”
“我不吃了。”
趙西延轉頭看她,“怎麽不吃了,不讓你掏錢請回來,我還請你,當你陪我吃飯了。”
不等方夏拒絕,趙西延忽然有個點子,“要不你做我的飯搭子吧,我出錢,怎麽樣?”
“不怎麽樣。”方夏很冷淡。
“為什麽?”
“我不需要別人接濟。”方夏臉色很難看。
趙西延傻臉愣了愣,炸毛一樣跳腳,“我不是接濟,我就是找個飯搭子。”
方夏別過臉不聽。
趙西延氣得伸手指天上的晚霞,“就現在這個時間,我回家天都黑透了,我爸媽晚飯早都吃過了,我要是再吃飯還得重新做,很麻煩,所以我都是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他邊說邊轉到方夏面前,方夏臉扭過去,趙西延再轉回去,她來回扭,他就緊跟着來回轉,他就不信了!
“我以前都是一個人吃,早就想找個人一塊了,這不是碰巧你也在圖書館,我請你,讓你和我一塊吃飯怎麽了,怎麽就成接濟了。”
“這就是。”方夏眼睛很沉,和他對視。
“是不是要看我的出發點,我的目的,我如果是出于可憐你,故意找的借口,叫接濟,可我的出發點是我自己不想一個人吃飯,我的目的是想讓你陪我一塊吃飯,怎麽能說是接濟?”
方夏蹙眉頭,她覺得他這番說辭有點道理,但又怪怪的,冠冕堂皇的味道。
趙西延好像說得非常心累,“方夏,你怎麽能這麽想我,還是說我在你眼裏是個爛好人?”
“我缺個飯搭子,你正好有時間陪我,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這屬于你成全我,你付出了時間,我理應為你付出的時間買單,請你和我一塊吃飯。”
“而且只是周末兩天,又不是在學校還要你做我的飯搭子。”
方夏心裏想,要是在學校她都不會在這聽他胡謅,她才不會在學校和他一塊吃飯,給自己拉仇恨呢。
方夏雖然覺得怪,但不知道哪裏怪,也找不到缺口反駁他,但她立場堅定,“我不做你的飯搭子。”
趙西延換個說法,“好,不做飯搭子,你現在有時間吧?我能借你的時間和我一塊吃飯麽?出于報答,我請你和我一塊吃。”
“你換十個八個理由,還不都是讓我和你一塊吃飯。”方夏知道他的最終目的。
“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吃飯,你就當好心成全我,不行嗎?”趙西延都快哀求了。
“我也不是爛好人。”
“行,你不是爛好人。”趙西延直接拽她手上的外套牽走她,“我是個爛壞人行了吧?”
方夏手上的外套是她考上高中後,大伯母給她買的,不可能松手丢給趙西延,也不敢和他硬拽,怕拽壞,只能被動地跟他走。
趙西延偷偷回頭瞅她一眼。
好乖。
他好像又找到一種對付她的方法。
方夏就像是一塊香氣馥郁的面包,經過小火烘烤之後,看似外殼依舊堅硬,但裏面已經非常蓬松柔軟,強硬的一刀切下去,不但有柔軟的面包,還會流出香甜美味的奶油,給他很大一個驚喜。
強迫方夏吃的第一頓飯,趙西延沒敢去吃多貴的,又坐公交車,去了之前的後街,樣子多、便宜,她好接受。
趙西延說:“我以前放學都是直接回家,還沒怎麽來過這。”
街還沒走到一半,他就買了好幾樣東西,竹筒粽子,東北烤冷面,煎餃,還要買雞叉骨。
方夏嫌油膩,在他遞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後退一步,看看兩人手裏的東西,再看看老板裝了滿滿一袋的雞叉骨,“這麽多東西,你吃得完麽?”
“這不是有你呢。”
方夏就知道他會說這句話,“你自己吃吧,我不吃這東西。”
“為什麽?”
趙西延找個賣湯的小攤坐下來,套上一次性手套抓一個,咬一口炸得外焦內酥的肉,“甘梅味的,很好吃。”
方夏是真的嫌棄,特別是看到他唇上沾的亮油。
天已經黑了,小攤老板在車尾挂了盞便宜又明亮的燈泡,他唇上的油也亮閃閃的。
其實趙西延的嘴巴很好看,非常健康的櫻紅色,線條明晰卻不過分生硬,沒有非常薄,有點肉感,屬于笑起來非常好看有感染力的那種,可能這也是他在學校受歡迎的原因之一?方夏不知道,她想過很多次,都沒想清楚為什麽那麽多女生都喜歡他。
她将手上的烤冷面和煎餃都放桌上,只拆沾了白糖的竹筒粽子,小吃的話,她最喜歡吃甜食。
吃完這個,她就沒再動。
“你真不吃啊?”
方夏搖頭,“不吃。”
“你就吃個粽子就吃飽了?”
“中午吃的很多,我不餓。”
方夏真的不吃,趙西延也看出來她的嫌棄,再給她要了一碗粥。
吃過飯,趙西延讓方夏把剩了大半袋的雞叉骨拿回家給她弟弟,方夏不要。
趙西延:“你弟弟也不吃油炸的?”
“他不配。”
好了,趙西延看出來她和弟弟關系不怎麽樣了。
方夏拿走她的衣服,“你自己回去吃吧,我回家了。”
天已經很晚了,趙西延拎走書包跟上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從這回家很近。”
趙西延聳聳肩,“我拉着你陪我的,也該把你安全送回去。”
方夏和他僵持幾秒,随他去了。
趙西延送她到老城區的街道,地上油膩結垢,空氣中有股揮散不去的酸腐臭味。
他食指抵着鼻端深吸口氣,方夏偏頭觑他,“下水道的味兒。”
趙西延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兩只手空落落的,在她直白的眼神裏擺哪都不自在,最後抄進兜裏。
方夏小臂搭着外套,另一只手握着以防掉了,指指前面沒有大門的舊小區,“那就是,我安全到了,你回去吧。”
這時候都是下班買完菜回家的路人,街上很熱鬧,趙西延不再往前走,“那你回去,我看着你進去。”
方夏回去了。
看着她進去,趙西延到路邊伸手招車。
他今天出來沒騎車,從這到他住的新區幾乎斜跨半個城市,就算騎共享單車也要兩個小時,還是打車方便。
趙西延很少吃這種街邊小吃,突然吃一回,真心覺得味道美極了,酸酸甜甜,也不膩味,都是些他喜歡吃的骨頭肉,不柴不塞牙,進小區後,邊走邊吃,骨頭都吐手心裏,每碰到一個垃圾桶扔一次。
他慢騰騰踱到家裏大門口,鄰居家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吼:“趙西延——!”
趙西延轉頭去找,陶可非站在一個燈光明亮的窗戶口,半個身子頭探出來怒喊:“趙西延!你給我站住!”
說完窗戶口就沒了人,半分鐘後,人從大門口竄出來。
趙西延就站在自家門口,邊吃邊等,人到跟前,雞叉骨遞出去,“吃不吃?”
陶可非都快氣死了,還吃不吃,她想給他揮地上!
“你今天去哪去了?!大早上就沒人,我給你發消息打電話,不回也不接!”
“沒去哪啊,你找我什麽事兒?”趙西延按下密碼進大門,往裏走。
“我給你發的消息你都看見了?!”陶可非聽了他漫不經心的話,簡直怒火攻心,憤憤趿踩着小熊拖鞋跟他進門。
“我問你什麽事兒,你又沒有跟我說。”
陶可非跳起來罵他:“趙西延!你個不守信用的臭家夥!爛家夥!”
家裏前院栽種的有兩棵梧桐大樹,枝繁葉茂鋪展了大半個院子,趙西延在下面放了張竹床,頂上撐了蚊帳,他晚上就喜歡在這睡覺,涼快,還能賞星賞月,特別浪漫有情調。
趙西延撩起蚊帳坐上去,讓陶可非也坐。
陶可非才不坐他的床,他坐下,她就站他面前臭罵他,終于可以比他高一回,俯視他了。
她雙手叉腰,“我問你,我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全忘了?”
趙西延腳尖勾出床下垃圾桶,說話也不耽誤吃東西,“什麽話?”
“你就是忘了!趙西延!你太可恨!太可氣了!太讓人心痛了!我陶可非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趙西延想回憶回憶,但他腦子現在全被方夏占了,很吝啬的分不出半點空間給陶可非,他非常遺憾回想不起來。
趙西延一臉悲傷。
陶可非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打不過他,她現在一定會上去給他臉上一拳!
“下周就是楊崎的生日了,你答應我今天陪我去買東西,給我出謀劃策的!”
趙西延想起來了。
楊崎下周五生日,陶可非早就和他說了這周末去買禮物,昨天因為要吃飯,計劃今天去買。
他忘了。
趙西延說他很愧疚。
但他的愧疚只停留在嘴上,陶可非從他臉上看不出絲毫真正的愧疚,她現在胸中一團熊熊烈火,想用她鋒利的指甲撓花他這張氣人的臉!
“你說,你幹什麽去了?!我八點來找你就沒人了,到現在才回來!”她指着他手裏的東西,“和誰逛街去了?!”
趙西延吃完最後一個,袋子扔垃圾桶裏,抽張紙擦擦手和嘴巴,空出幹淨的手拍拍書包,“我去圖書館學習去了。”
“胡說!就你這樣的,怎麽可能在圖書館待到現在回來!”
陶可非才不信,趙西延專心不了學習,都是學着玩着,最多學半天。
“怎麽不可能。”趙西延從包裏翻出那本《後漢書》,新版帶全新注腳的一本,“我上午看書。”
又掏出寫得滿滿當當的幾張卷子給她看,“下午做題。”
陶可非突然啞火,他怎麽突然這麽好學了???
“你真去學習去了?不會是拿以前的糊弄我的吧?”陶可非拽走,拿去屋裏燈光下檢查卷子,墨水确實都是新的。
趙西延優哉游哉地跟她進來,去廚房洗幹淨手,打開客廳冰箱拿牛奶,“我在那碰見方夏了,東西是和她一塊吃飯的時候買的。”
“你看見方夏了???”
“嗯。”趙西延一屁股坐沙發上,“卷子看完,麻煩幫我裝回去,謝謝,明天上學還要交。”
陶可非歪着腦袋打量他冒出沙發的後腦勺,好半晌後,脫掉拖鞋,腳步無聲地走到他身後,趴在沙發上小聲懷疑:“我怎麽感覺,你對方夏不太一樣呢……”
跟幽靈似的飄忽一聲,趙西延吓得臉色大變,一下栽趴在沙發上。
“陶可非!你幹什麽!”
陶可非本來就有氣,大吼他:“我說!我感覺——唔唔唔唔……”
趙西延迅速抄個抱枕奮起蓋她臉上,聽着樓上響起的拖鞋聲,都快吓死了,壓低聲音警告她:“我媽應該睡了,你說話小聲點。”
陶可非睜着大眼怕怕點頭。
趙西延先松了一點,陶可非喘口氣,小聲氣語:“我說,我感覺你對方夏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你說話可要負責任。”
陶可非越想,越回憶,越興奮,轉到沙發前坐他旁邊,想起來剛才的窒息感,又自覺離他半米遠,“很多啊。”
陶可非掰着手指頭剛想細數,樓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以為是趙阿姨醒了,立刻心虛正襟危坐。
趙西延轉頭去看樓梯口,下來的是保姆林姨,“西延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我在外面吃過了,林姨你去休息吧。”
“诶,好。”林姨囑咐,“太太已經睡了,你們兩個說話的時候不要太大聲。”
“好的好的。”陶可非非常心虛地點頭。
林姨回房休息,陶可非提議說:“要不去你房間?”
趙西延不願意,他都多大了,她怎麽還能去他自己的房間,“我媽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你說吧。”他倒要聽聽。
陶可非就是怕再吵醒趙姨,提議一下,她才不願意去他房間,一點都不好看。
以前的時間太長,陶可非已經回想不起來,她只能回憶這幾天的,重新掰上手指頭細數,“就說前天晚上,方夏踩了你的球鞋,你竟然就那樣過去了,要是其他人你不剝掉一層肉也地剝掉一層皮吧?”
“再說昨天,你竟然管方夏吃多少東西。”
“還有今天,你都是去圖書館借書回來看,今天竟然在那待了一整天。”
陶可非剛開始還只是懷疑,現在越想越肯定,她皺起漂亮的眉頭。
趙西延撈兩個抱枕墊腦後,歪躺在沙發上,“所以呢,這能說明什麽?難不成你還讓我威脅她賠球鞋,她又賠不起。”
“我怎麽就不能在圖書館待一天了?那氛圍好,我在那看書專注,做題速度也快。”五十分鐘就能做完一張地理或者歷史卷子,政治寫的東西多,也七十分鐘就能寫完。
“單說确實沒問題,但放在你身上,就怪怪的。”陶可非說。
趙西延從小就非常受歡迎,但是太受歡迎了,對他也是一件煩心事,這麽多年拒絕的次數太多,他對女生越來越沒耐心,心情好了是不理會,要是趕上他心情不好,可能會直接冷臉,怎麽會這麽體貼一個女生。
陶可非探頭探腦,認真問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對方夏有意思?”
趙西延緊皺眉頭,“陶可非,你怎麽滿腦子情情愛愛,能不能想點好的。”
陶可非立馬炸了,“我怎麽了?!我喜歡楊崎,想和楊崎談戀愛,人之常情!”
“行,你人之常情。”趙西延回想,“我聽方夏說你們倆成績挨着,她成績不行,看來你跟着楊崎選理,成績也沒長進多少。”
當初分科,陶可非哪科成績都不行,都說文科适合女生,她爸媽就想讓她選文試試,要是有不會的,到時候還能問問他,可她一意孤行跟着楊崎選理,說理科更适合她,只學理科她成績肯定能上去,還打了保證。
現在看來,這個保證是打成流水了。
陶可非又炸毛,“趙西延你真煩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走了,不和你說話了。”
她興沖沖地來,又興沖沖地走。
趙西延聽着大門開阖的聲響,悠然摸到遙控器,打開電視體育頻道,正在直播一場足球聯賽,都是剛有點名氣的俱樂部,踢的太慢悠,跟散步似的,他看得止不住跑神,想起來方夏。
不過不是陶可非提的那些事,他想的是中午小飯館,方夏突然說的“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那句話。
她可真有意思,一點預兆都沒有,當時吓得他魂兒都快升天了,現在回想心髒跳的還是很劇烈。
又想起來剛才陶可非說的話,其他時候那麽遲鈍,碰上這種事兒,靈的跟狗鼻子似的。
電視裏突然進個球,解說員的激動聲将他吵回神。
趙西延看一眼,是一個叫賀嘯磊的中國籍球員進球,進球回放,他在嚴密的防守中靈活帶球閃躲,進球精妙有力,怪不得解說員這麽激動。
好像還挺有看頭,趙西延加點音量,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