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年 （中）
路寧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就像過去一樣，路建平來找,他們只要不搭理他，他自然也就消失了,其實她很奇怪路建平為什麽還要找來，是的,路建平和付小惠還沒有離婚，但那是因為那幾套房子還在那裏糾纏着。他們家的那幾套拆遷房本來想着很快就能解決的,誰知道前兩年一次抓貪污,揪出來市裏一個實權人物，然後不知怎麽就和那些房有了聯系，再之後就沒了動靜,這幾年風聲一直不斷,但卻始終沒有一個确切的消息，本來說要補給他們的房、錢也一直沒有音信。
“補是一定要補的，就看什麽時候吧。”
沒有拿到補償的當然不止他們一家，在他們去尋找詢問的時候也都在議論這件事，不管是聽到的消息，還是政府給的态度以及客觀因素都表明，補償是會有的，就是要等，至于等到什麽時候嘛……
現在倒是見到曙光了，付小惠上次去問的是，下個月一定會有個确切的條例，哪怕房子還不能完工，經濟上也一定會先給他們一部分補償的。當時路寧和付小惠還就此商量了一番，如果補償出來了，他們必定是要和路建平打交道的，這一點兩人都有點頭疼，她們為此設想了種種情況，路建平如果這樣了怎麽辦，路建平如果那樣了怎麽辦，當然主要都是付小惠在那裏設想，路寧一開始還一條條的在那裏給答案，後來也煩了：“你管他那麽多呢，咱們該怎麽樣怎麽樣，拿到屬于你的那一半立刻就辦離婚，從此幹幹淨淨，再也不想這些事。”
“你爹會那麽輕易就讓咱們拿到一半？路家人還不願意呢。”
“你們是夫妻，你就該拿一半！”
“咱們總要把這些事情都考慮到啊。”
……
路寧很無語，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每天付小惠就是喋喋不休的說她爹、她爹、她爹。秦菲菲對此事的看法是：“你娘還沒忘了你爹。”
“其實沒意思的很，他倆反正是不能在一起過了。”
“也不一定吧，如果你爹改了……你別搖頭，你爹為什麽一直拖着不離，他就是想着讓你們給他養老送終呢，你別看他對那女人掏心掏肺，其實心裏清楚的很，知道真有了事那女人是指望不了的，而你娘又是個心軟的。等過兩年，你爹有了事，不能和那女人在一起了，就又找回來了，到時候阿姨估計還會接受他。”
“我不知道我媽，但換成我是不可能的，就說王銳吧，也不是沒找過我，但我真的連回頭的想法都沒有，有時候還會想，老天，我過去怎麽會喜歡上這種人，果然是大齡初戀腦太殘嗎？”
秦菲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其實王銳一開始給人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是不錯，當情人當朋友都可以，但要是想當老公，那簡直就是找罪受。王銳和我之間發生的那點事比不上我爹媽他們的吧，就那，我就知道我和王銳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媽對我爹也許還有點想法，但真在一起了，絕對還是吵，與其那樣吵吵罵罵還不如早斷了幹淨。”
“這是你的想法，要是你的話，估計不要房子都要離的。”
路寧嘆了口氣，的确是這樣的，她也這麽勸過付小惠，但付小惠卻不願意：“我一輩子的心血不能都便宜了他們！”
Advertisement
說的斬釘截鐵，路寧也沒有辦法。好在經過這幾年的磨練，無論是對于絮叨還是路建平她都有了一定的抵抗，雖然還是煩不勝煩，影響卻不會那麽大了，事實上她目前最關鍵的問題是把自己嫁出去。
三年前她二十六，雖說年齡也不小了，總還不算什麽。可現在她已經二十九了，這妥妥的就成了世人嘴裏的大齡剩女，在省城還好點，回到他們家鄉那簡直就是太了不得了，她三姨每次見她都要勸導一番：“別再挑了，再挑就更沒好的了，要不你到帝都吧，我讓你七姐給你介紹。”
那位七姐，是她三姨一個好友的女兒，三十四歲才結婚，對象相當好，是某知名醫院的主任醫生。那七姐沒結婚前一圈朋友也是這愁那愁，她不止一次聽她三姨說過：“你看你七姐，樣子也好工作也好，要個子有個子要錢有錢，就這個婚姻上……她媽現在快愁死了。”
當然，往往這番話之後，還有一句：“你可不能和你七姐學，她工作是鐵飯碗，以後都不用發愁，你可不一樣，你就算現在能寫，還能寫一輩子？那做生意更是有賠有賺，你看你媽過去多有錢啊……”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那話不僅她聽的苦悶，連付小惠都不怎麽喜歡，可她三姨又是長輩又算是出于好心，就算是再不樂意，也只有耐着性子去聽。後來那七姐終于嫁了，嫁的還不錯，她三姨的論調也就又變了，女孩條件好挑一點無所謂，但這是在大城市，在他們這小城市可沒的挑。從去年，她三姨就鼓動她到一線城市發展，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她這工作到哪裏做都一樣，這一輩子的大事當然要盡早解決。她家太後聽了也有幾分心動，路寧很是無奈。
“媽，我到那邊，在那邊找個人，那我以後還回不回來？”
“那當然是看情況了。”
對于這樣的話路寧實在很無言：“媽媽，我在這裏掙六千，那就是當六千花了，我有房子，房貸的壓力也不大，家裏的東西都齊全了，咱們平時也就是吃飯買衣服，我要到了那邊可不一樣了，我要租房子吧，缺個什麽東西要添吧。我要在那邊找好了對象，一套房子幾百萬，我怎麽買的起？”
“買房那都是男方的事。”
“媽，我美嗎？”
付小惠有點發愣，過了會兒才道：“你不醜。”
路寧當然是不醜，不過在一般父母的眼裏，孩子哪怕不那麽好看呢，也是清秀可愛，如果有點動人之處，那就絕對是非常漂亮了。不過付小惠一是實在，二來也是從小在美人圈子裏——他們付家男男女女都是大眼高個，所以就覺得這眼睛不那麽大，睫毛不那麽長的女兒也就長的一般，過去給女兒拉扯對象的時候，經常說的也是我家女兒有才，長的一般。
她過去總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誰知道這在外人聽來那就是路寧長得實在不怎麽樣。後來還是公園裏一起鍛煉的說：“你女兒長的不錯啊，你怎麽說不好看啊。”
付小惠還莫名其妙：“沒有說不好看啊。”
“嗨，你說長的一般，我就覺得是難看了，你看你女兒小臉小嘴清清秀秀的，早知道這樣我就給我大哥家的介紹了。”
付小惠至此才算知道，不能用明星的标準來要求女兒，不過雖然不會再那麽說了，但在她內心裏還是覺得路寧只是一般姿色，此時聽她自己問，也就這麽說了。
路寧一笑：“那你怎麽就覺得你女兒能找個億萬富翁。”
“什麽億萬富翁啊，有錢不是好事，這人啊……”
“停停停，一套幾百萬的房子有幾個說全款買就能買的？不說家裏有個億萬吧，千萬總要有的吧，你說那樣的人為什麽會看上我？”
“誰讓人家全款買了，現在不都是出個首付嗎？”
“是啊，幾十萬的首付，每月還要還個好幾千的房貸，以後我們還要不要養娃還要不要生活。你說我現在生活的這麽滋潤，何苦到大城市去受罪，就為了結婚？嘿，結婚還能離婚呢，不離婚也還會生氣呢，行了，媽，我要真喜歡上誰，不用你說我也會結的，怎麽苦我都認了，要不，你就讓我逍遙吧。”
付小惠還是覺得路寧應該結婚，可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特別是想到自己和路建平，甚至覺得不結婚也好，只是看到和她同齡的都抱上了外孫不免有些眼熱，不時的要唠叨她幾句。
路寧倒是不排斥相親，她現在對打扮收拾已經頗有心得，基本上就沒出現過見光死的情景，還很有幾個男士一見她就下了大力氣追求，她也曾和感覺還行的去接觸過，最後卻都沒有結果，她對秦菲菲的說法是：“不是他們不好，只是，沒有那種感覺。”
“你啊，是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又遇到了一個條件很好的。天雷地火和日久生情你都經歷過了，下面的，還能有什麽感覺，差不多就行了，別想太多了。”
“還說我呢，你呢？”
秦菲菲雖然離過婚，但她本就長得漂亮，條件又在那裏放着，追求者并不少，只是和路寧的嘗試不同，她甚至連去接觸都不接觸，弄的秦家父母還以為她是忘不了王亞鵬，私下沒少找路寧嘀咕，特別是前兩年王亞鵬還沒有找女朋友的時候，更是讓路寧勸秦菲菲和王亞鵬複合。
“你能和我一樣？我是從圍城裏出來的，你可是連進都沒進去過，這少了這麽種體驗你不覺得遺憾嗎？”
秦菲菲一臉壞笑，路寧翻了個白眼也不去理她。她私下裏分析自己的心理，卻也覺得秦菲菲說的是有道理的。經歷了王銳又經歷了馬孩兒，要讓她早找到什麽感覺，恐怕也是難的吧，就像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其實長江黃河不見得不好，只是，就少了那麽一點東西吧。不過少也就少了，人生總是有遺憾的，将來能碰上自然是她的幸運，碰不上，她也總是經歷過，用一句裝X的話來說就是：愛過、來過、經歷過。
是的，路寧沒有想過聯系馬孩兒，過去的就過去了，雖然馬孩兒不是王銳，雖然沒有了花滿樓很遺憾，但拖拖拉拉的話一樣麻煩。她現在之所以打開這個對話框，則是因為路建平又一次找到了她。
應付路建平，她已經有些麻木了，不過這一次不僅有路建平，還有路家的其他人，這一幫人打溫情牌的，也有據理力争的。有說，讓你爸回去吧，他知道錯了；有說，不管怎麽樣，他總是你爸。
聽的路寧又惡心又可笑，一開始她還試圖說兩句，但當她發現不管她說什麽路家人都有自己的道理的時候，也就不再說了，只是和秦菲菲談論的時候道：“現在說他是我爸了，三年前怎麽沒人說呢？那種行為作态，知道的是親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殺父仇人呢。那個時候，我可沒聽見他們站出來說一句話。”
“那邊的人總是要偏向那邊的，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秦菲菲雖然同樣氣憤，還是勸慰道，“你要想想他們為什麽又找來了。”
“為什麽？還不是因為那些房子？這一次終于要拆遷了，他們一個個都放在心上呢。”
“關他們什麽事？”
“難說我爹不會許給他們什麽。”路寧冷笑，“他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過去我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吧，後來連買房都拿不出錢，除了在柳葉身上花的那些，路家上上下下都沒少拿，我爹貼補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我小的時候他就這麽做，那時候他總對我說什麽親兄弟親姐妹的，我也都傻傻的信了，還勸我媽不要生氣，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傻。”
“你們家啊……”秦菲菲搖搖頭，“你準備怎麽做？”
“該怎麽做怎麽做，他想現在回來，沒門！而且，什麽叫讓他回家？這是他的家嗎？這個房子他出過一分錢，出過一點力嗎？他明明知道我當時在還房貸的，他也沒問過我錢夠不夠。”
想到這裏，她心下又是一陣苦澀，過去，路建平也是經常關心她的，每次打電話都會對她說：“你保重好身體啊，不要太累着啊。”那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的父親是愛自己的，可現在事後想想，除了這些話，路建平還做過什麽？
她買房的時候，路建平是知道的，卻沒有問過她錢夠不夠；她搬到這個房子裏的時候，路建平也是知道的，卻沒有問過她是不是需要添置什麽東西；她畢業的時候，路建平當然更知道，卻從沒問過她想做什麽，要找什麽工作，只是在一次家族聚會，她的一個表弟考研，他帶着幾分炫耀的問她：“妞啊，你這也本科畢業了，要不要考驗啊。”
就算她那時候情商很低，也能聽出來那不是在關心她的前途，而是在展示她是大學本科畢業的！本科畢業在她來看實在不算什麽，現在大學生真的是太多了，除非是那種非常牛氣的名牌大學，一般的大學又有什麽稀罕的。但在路家的家族裏，正正經經的本科畢業生其實就三個，而在她那個表弟沒有考研之前，她所上的大學一直是最好的。
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回想的，路寧拿自身回想，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路建平對她其實已經沒什麽情分了。認識到這一點，她也沒那麽多糾結了，只是疑惑，為什麽血緣親情，就及不上愛情呢——姑且算他和柳葉之間是愛情吧。可要真有愛，又為什麽不離婚？而且就算是愛情，她也是路建平唯一的女兒啊，她對他……不能說十分十分孝順吧，但不管是在路家還是在付家，她都是第一位的，一直到現在，她自己都沒有一件衣服超過給路建平買的那件。
路家人頻頻來找，自然不可能再瞞着付小惠了，不過付小惠現在已經想好了，不管路家人怎麽說，也不管路建平怎麽表态，就是不讓路建平進路寧的房門，有話要說？可以，咱們到附近的小公園裏去談，口渴了？自己買水去喝，旁邊就有便利店。冷？找個背風的地方嘛，再不行你就回去吧。
付小惠表現的很堅決，路寧卻覺得沒必要和路建平浪費時間：“咱就不搭理他，到時候分了東西就離婚。”
“咱想離，他還不見得願意呢。”
“他不願意是他的事，真不行，咱們就起訴。”
付小惠嘆了口氣：“他說，他已經和柳葉分開了。”
“媽，你不會還想着他回來和你好好和你過日子吧！”
路寧的聲音抖得高了起來，付小惠沒有說話，路寧又道：“他要是早兩年，哪怕早一年說這話我說不定都有可能相信，可是現在……柳葉為什麽要和他分開？現在馬上就要分房了，柳葉難道不想？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有什麽招數在後面等着咱們呢。我給你說，媽，咱不見得非得争那個房，但咱絕對不能再受騙了。”
“我知道，我也不信柳葉會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就是想聽聽他對我說什麽。”
“能說什麽，花言巧語騙你呗。”
路寧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相信路建平一絲一毫了，誰知道兩天後付小惠就帶來一個消息，路建平病了，被懷疑是癌症。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路寧有那麽瞬間的愣神，不過之後也就放在了一邊，癌症？早不得晚不得，偏偏這時候得？這還真巧啊。付小惠也不相信，并且之後再也不理路建平，對路寧咬牙切齒的說：“他還真當別人都是傻瓜呢，他能吃能喝能跳，身體比我都好，我們去吃燴面，他能吃兩碗！還得癌症呢！”
付小惠不再搭理路建平，他就改過來纏路寧，不斷的發信息打電話，什麽他病了，他住院了，他沒醫保沒錢看病了。路寧膩歪的不行，心想着她爹怎麽變成了這樣，為了那點房子竟然都玩起自咒了，也不怕自己真得病！被纏不過，又不好換號碼，路寧只有把路建平的號碼加入黑名單，面對陌生號碼，也都小心翼翼的，真真達到了草木皆兵。
不過這一天她還是接到了一個電話：“小寧寧，你爸都住院開刀了，你都不來看看嗎？”
語氣淩厲，态度蠻橫，路寧一怔，胸口就産生了一股惡氣，不過雖然不信路建平真的會住院開刀，還是不免在意，下意識的就問了一句：“什麽？”
“你快來吧，你爸這本來說是小手術，誰知就成了大手術，血壓幾次升高，你爸剛下手術臺，快來吧！”
那麽理所當然的語氣，路寧只想問一句——打電話給我做什麽？找柳葉啊！不過因為對方說的太像真的了，這些嘴邊的話她一時竟說不出口，只是道：“在什麽醫院？”
“人民醫院，你快來吧！”
路寧終于忍不住把電話挂了，這個時候路家人想到了她，這個時候路家人找她來了，而且是這麽嚣張這麽應該的态度，憑什麽？三年前他們有誰問過她們母女的生死？路建平和柳葉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但路家人有誰對她說過？她對路家，上到伯伯叔叔姑姑，下到表弟堂弟，那真是盡心盡力，可是有誰幫她說過一句話？平時她回去，沒少請他們吃飯，逢年過節也都會帶禮物，可誰給過她什麽？誰請過她吃飯？這個時候他們還這樣，這個時候路寧簡直以自己身為路家人為恥，想到身體裏有和這些人一樣的基因，簡直就是惡心。
路寧不相信路建平是真的住院了，就算是真的，也絕對不嚴重，付小惠也這麽想。但事情就和他們想的不一樣，一天天過去，消息一點點從各方面傳來，到最後，路建平竟是真的住院了，而且，是真的得了癌症！
淋巴癌，一種據說是可以治愈的癌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