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也許是他此生最接近冠軍夢的一次機會

安以昕的大腦是懵的。

他看了好幾遍這封郵件的內容,只過眼、壓根進不去腦子,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直到離得最近的隊內輔助邊說“看什麽呢”邊湊過來時,他驟然回神,啪得摁滅了手機屏幕,臉色一沉:“關你什麽事。”

李昱和那兩兄弟還在逼逼賴賴,安以昕猛然起身,電競椅因為慣性向後飛出去好遠,他從桌上拿過耳機和口罩就向外走去。

李昱擋在了他面前:“你幹什麽去?”

安以昕眼眸微壓,聲音染上一分不耐:“讓開。”

李昱已經很久沒見到安以昕這個樣子了,心底有些發怵,下意識就讓開了路。

安以昕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等他離開好久後,李昱才反應過來,自言自語嘟囔:“這瘋狗又犯什麽病?”

他轉過頭來,注意到了面容呆滞的輔助。

李昱瞬間起火,把怒氣又撒到了輔助頭上:“你他媽剛給他說了什麽讓他莫名其妙開始犯病?!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你們在這兒給我等着,我打電話把他叫回來!”

輔助還在發愣,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了……是、是FWG給他發的郵件……”

“轟隆”一聲雷響。

雨瞬間就大了起來,今夜有臺風暴雨預警,黑雲已經囤積在了夜空上方,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LR不如FWG那種老牌豪門戰隊——不僅自帶氣派豪華的主場配置,基地還奢侈地坐落在黃浦江畔。

LR的小基地建在郊區,這時路上已經沒什麽行人了,偶爾幾束車燈伴随濺起的水花刺破黑夜,又消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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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昕漫無目的地走着,路燈有些昏暗,幾個還偷懶地不工作了,伸出手都見不到五指。

他心不在焉便沒注意腳下路,“嘩啦”一聲,踩進了一個水坑。

安以昕蹙了下眉,擡起腳,運動鞋被水浸濕沉甸甸的,涼意從腳尖蔓延到全身各處。

他盯着自己腳尖看了半天,慢吞吞掏出手機。

暴雨像浴室噴頭般,瞬間就沖刷了屏幕,按屏保密碼半天手機都沒有反應,想直接開個手電筒也死機了。

安以昕“啧”了聲,覺得自己最近水逆。

而且不禁自己逆,連這破天也裝不下水,嘩啦啦地往下倒。

安以昕手有些抖,拉開濕透的外套拉鏈,用裏面沒有完全濕的短袖衣擺擦幹了屏幕,然後點開。

屏幕還停留在FWG俱樂部那條郵件上。

安以昕心情又跌倒了谷底,關了手機,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抹黑走路。

這邊已經很偏了,杳無人煙,耳邊只有嘩啦啦的潑雨聲,隔幾米的路燈散發着微弱的光,被照亮的那一片區域滿是密集的雨絲。

安以昕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難以自抑的,他想給他打電話,想與他講一講這操蛋的事情。想聽他的意見。

這麽想着,他一手遮在上方,另一手輸入了屏幕密碼。

微信聊天記錄寥寥無幾。

同隊隊員沒一個關系好的,LPL職業選手大多對他提之則遠離,初高中時他就是個混混、沒幾個交心朋友。

唯一顯眼的,就是那個備注為“ninth 3.19”的置頂。

雨水瞬間又覆蓋了手機屏幕,安以昕怕自己的古董手機再進水會報廢,摸了一把臉上的水,一咬牙,帶上藍牙耳機,撥通了ninth的微信語音。

剛打出去就後悔了,因為他猛然想起ninth并不知道他來打職業的事。

安以昕手忙腳亂從口袋拿出手機要挂掉,耳機裏卻傳出一聲熟悉的“喂?”

好像漫天大雨一下就小了。

周遭的環境像是被按下了緩慢鍵,一幀一幀劃過他的眼。

安以昕停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那邊的聲音有點小,還有一絲信息不好的嘈雜電流:“怎麽了?”

“我……”

安以昕喉嚨一梗,說不出話了。

ninth說:“不急,慢慢來,我在聽。”

不急,慢慢來,我在聽。

這句話安以昕認識ninth以來聽到過最多的話。

初中時父母離異,雙方有了各自的家庭,作為那段婚姻存在過、且極其失敗的證明,安以昕自然不受任何一方待見。

法院把他判給了媽媽,但媽媽又懷上了繼父的孩子,新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是局外人。

上了高中他愈發無人管教,沉迷英雄聯盟後遇見了梁投那一幫開黑的好兄弟,又遇見了ninth。

梁投那幾個和他本質是一樣的,但ninth不一樣,雖然他年齡比他還要小幾個月——英雄聯盟實名認證他偷看到的——但他很沉穩,很溫和,遇事有自己主見,有時候會恍惚有一種他比自己大好多的錯覺。

家裏的破事、學校的破事、社會上的破事,安以昕自己拿不定主意時,就會給ninth打電話。

那時他脾氣還大,每次給ninth打電話氣得要死時,ninth就會說:“不急,慢慢來,我在聽。”

安以昕的心好像一下就安定了下來。

他攏了一下外套,深吸了口氣,說:“對不起,當年騙了你,我其實是去打職業了。”

那邊卻沒有猶豫,直接道:“我知道,Ambush是嗎?”

輪到安以昕沉默了。

ninth笑了笑,似是開玩笑:“想什麽呢,和你打了兩年的配合我能對你的操作習慣不熟悉嗎,只看了LR的一場比賽我就知道中單是你了。恭喜你啊,當年叱咤峽谷的tenth終于得償所願了。”

安以昕咬了下嘴唇。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劉海一縷一縷散落額前,狂風吹過,他的衣襟獵獵作響,站在傾盆大雨中就好似一株浮萍。

他的聲音有些苦澀:“是嗎?”

他道:“你真心恭喜我嗎?”

這回輪到ninth沉默了。

耳邊安靜了好久,安以昕聽到他說:“你為什麽要去LR?”

安以昕扯了下唇角:“我說我不想去你信嗎?”

“嗯。”

ninth說:“他們配不上你。”

臉側突然有一滴溫熱的水珠劃落。

安以昕知道,那并不是雨。

ninth繼續說:“你和他們簽了多少年的合同?”

“五年。”

“違約金呢?”

“兩千萬。”

安以昕重複了一遍:“兩千萬,一年兩千萬。”

夜空又是一道雷聲砸過。

身邊是半截印着大大“拆”字、斑駁掉漆的土牆,安以昕往過走了一步、又一步,然後緩緩地、慢動作播放般,蹲了下來。

他靠着牆,彎下腰,臉埋進了手裏。

“FWG給了我試訓邀請,但是、但是……”

他的聲音染上一分哽咽,悶悶的、在倒水般的瓢潑大雨中聽不清楚:“誰會為了我拿出六千萬的轉會費……”

安以昕說要去打職業時,他媽沒有阻撓,反倒自以為幹了天大的好事般,直接把他送去了自己表哥所在的職業俱樂部。

李昱是安以昕的親舅舅。

當年家裏窮,他媽讀書的學費是李昱這個表哥給他掏的,這下她可算找到報答的途徑了,給他說,讓安以昕給你打工,這小孩一天到晚不學習就知道打游戲,估計那破游戲打得還不錯。

——何止是不錯,知道安以昕國服id是tenth後,李昱大驚失色,知道自己是撿到寶了,還是千百年不出的那種傳世珍寶,當即讓安以昕和他簽五年的合同,還讓他把ninth也引進來。

安以昕都沒答應。

明眼人都能看出LR這個俱樂部沒什麽追求,因為LPL沒有升降制度,所以年年擺爛,輸了不虧,贏一小場血賺。

安以昕不一樣,他想拿冠軍。

或者說,哪個正常的職業選手沒有冠軍夢,站在金雨之下,萬千榮耀加身,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和隊友一起捧起那座至尊獎杯,擁有屬于自己的冠軍皮膚。

他更不想拉ninth來這家吃人不吐骨頭的傻逼俱樂部。

李昱于是把安以昕他媽叫了過來,說你兒子不聽話,不和我簽合同。

安以昕他媽覺得自己給安以昕找了這麽好一家俱樂部他就該感恩戴德,居然還敢對着幹,那時安以昕差半個月就成年,她于是趁着自己還是監護人的身份,直接擅作主張給安以昕簽了五年合同。

連李昱特意開出的天價違約金都不在乎。

一個選手的職業生涯能有多久,黃金年齡便是18到23歲。

五年的合同壓身,蒼鷹被束縛住了翅膀,在這樣氛圍這樣不求上進的俱樂部裏,安以昕當年那點年少輕狂也被磨平,按時訓練按時打比賽,再不去奢望什麽。

這命中注定般的禁制就像一支利劍,從此在他與他年少的夢想之間,狠狠割出一道裂痕,是他永遠也沒有能力跨出去的溝壑。

深淵般橫在身前,以往對岸是一片模糊的雲霧,看不清楚便也無所謂,可現在,那邊是FWG、在LCK統治下硬生生為LPL殺出一道血路、S賽兩連冠的頂級戰隊FWG。

他越不過這道深淵,卻也不肯離開。

“誰說的。”

ninth的聲音響起:“誰說FWG不願意為你付轉會費。”

安以昕突然聽到了一聲發動機的聲音,是從耳機裏傳來的。

他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問:“你現在是不是有事?”

“沒事。”

ninth道:“你先聽我說,FWG是豪門戰隊,他們有的是錢,你怎麽知道他們不願意為你付六千萬的轉會費?試都不試就放棄,這不是你的風格。”

“我……”

“不試訓,你連轉去FWG的萬分之一可能性都沒有,去試訓,如果他們不願意付就罷了,但如果他們願意呢?錯失這樣的機會你甘心嗎?這輩子的職業生涯都呆在LR你确定不會後悔嗎?”

安以昕雙手有些顫抖。

“會。”

這也許是他此生最接近冠軍夢的一次機會,甚至唯一一次。

他說:“我會後悔,我想去FWG。”

ninth的聲音溫和了下來:“去吧,不去試一試怎麽知道呢,他們都給你發到私人郵箱了,是真的想要你。”

“嗯。”

耳機裏安靜了下來,安以昕便又回到了世界的聲音裏。

狂風把樹枝吹得沙沙作響,雨點噼裏啪啦落在地面聚集的小水坑裏,安以昕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般濕得透透的,被凍得有些發抖。

他又聽到了耳機裏傳來一道轟油門聲。

“你是不是在忙。”

他問ninth:“那我先挂了,謝謝。”

ninth這回沒有挽留,他說:“期待你的好消息。”

“叮”一聲,微信語音被挂斷了。

安以昕長出了口氣,先前凝聚起來的一點虛無渺茫的希望又被風吹散了。

他全身的力氣都靠在了牆上,緩緩垂下了頭。

六千萬……

現在他的年薪不過五十萬,還都在李昱手裏。

誰能想到LPL明星中單,銀行卡裏的存折是三位數。

之前Polaris直播裏說過,他的年薪是五百萬左右。

那可是世界冠軍上單啊,還從FWG出道,他這一張口就要一年兩千萬的轉會費。

安以昕笑出了聲,笑着笑着手心又攢滿了一捧混着溫熱的雨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一聲自己的名字。

安以昕愣了下,以為是微信電話還沒挂。

那個聲音又響起,這回他聽清楚了,不是從耳機傳來的。

他慢慢擡起了頭。

路燈依舊在偷懶,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漆黑,只有雨聲嘩啦澆在耳側,卻沒有落在頭頂。

突然,天空一道閃電劃過,映在了面前之人的臉上。

溫潤清隽的面容,唇邊揚着柔和的弧度,眼眸似容載了萬千星辰,星星點點的光就彙聚在其中,澄澈、寧靜。

“安以昕。”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是id。

溫似亦撐着傘遮在他上方,向他伸出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來接老婆回家-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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