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霧中小艇Fog Cutter “我們……
林肆的母親和父親是未婚先孕。
當年林肆的父親林晉誠對年僅十八歲的何瑞闌一見鐘情, 只不過那時候何瑞闌有正在交往的男友,林晉誠便苦等了多年,在何瑞闌失戀後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 陪伴她度過最艱難的日子。
一次醉酒後, 兩人意外發生了關系, 不久後何瑞闌發現自己懷孕了,于是和林晉誠領了證,九個月後生下了林肆。
婚後林晉誠對何瑞闌非常好,體貼入微, 關懷不至, 幾乎是何瑞闌想要什麽林晉誠都會給她。在林肆滿一歲後,何瑞闌去了南方城市打工, 說是補貼家用,那時候何瑞闌還會定時寄錢回來, 也會經常回來看望林肆, 直到林肆三歲,何瑞闌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其實後來林肆也明白, 何瑞闌對林晉誠并沒有什麽感情,她對他更多的是感恩, 而非愛情, 可林晉誠卻誤把這當成了愛,所以在何瑞闌不再回家後, 林晉誠的脾氣越來越差, 也染上了抽煙酗酒的壞毛病。
所有的事情爆發在林肆四歲那年, 何瑞闌在工作的城市重新邂逅了前男友,兩人舊情複燃,瞞着林晉誠生下了一個孩子, 這還是林晉誠去看望何瑞闌時才發現的,當時林晉誠大發雷霆,殺了那男人和那孩子的心都有,可何瑞闌死死護着他們,以性命相逼,這才制止了林晉誠。
後來,何瑞闌和林晉誠離婚了,那一天何瑞闌把四歲的小林肆抱在腿上坐着,給他拆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何瑞闌告訴他,媽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阿肆要好好長大,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說完這句話後,何瑞闌就真的沒再回來過,起初林肆還會纏着林晉誠給媽媽打電話,後來有一次林晉誠實在是煩了,當着林肆的面把電話機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也就是從那次之後,從前那個溫柔的父親徹底消失了,林晉誠一夜間變了一個人,工作出錯被單位開除,整天游手好閑在外邊轉悠,後來還跟人學會了賭博,各種各樣的惡習加在他身上,林晉誠便成為了一個只要喝了酒,賭錢輸了就會打人的父親。
林肆的童年就是在林晉誠的拳打腳踢下度過的,那時候他身上時不時就帶着傷,令學校裏的同學都不敢靠近他,也因為他經常餓一頓飽一頓,所以林肆從小就很瘦弱,經常會被外校的學生欺負。
被欺負了的林肆不敢告訴林晉誠,就只能自己一拳一拳打回去,一直揍到人家不敢再欺負他。
那時候林肆和林晉誠住在一間破舊的平房裏,屋裏只有兩個卧室,每天晚上,林肆都能聽見從林晉誠屋裏傳來的女人的呻/吟聲,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這些女人穿着暴露地站在林肆面前,用一些污言穢語逗他,還問他想不想讓她們做他的小媽,在被林肆狠狠地瞪了一眼後,她們更開心了,得寸進尺地說要不她們給林肆當老婆也行。
林肆一氣之下把那群女人打了一頓,又把屋子給砸了,最後免不了的是林晉誠的一頓毒打,那一年林肆14歲,差點死在林晉誠的木棍下。
後來林奶奶看不下去,從鄉下過來把林肆接去了鎮上住,在看見林肆的傷後,氣得直接和林晉誠斷絕了關系。
在奶奶家住的那幾年,是林肆少年時期過的最開心的日子,因為他終于不用遭受林晉誠的謾罵和毒打,也終于能吃飽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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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肆在奶奶的悉心照顧下從黑瘦的小猴子成長為身材高大的陽光少年,高考後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排名前三的財經大學,就讀其中的王牌專業金融學。
不出意外的話,林肆應該會像何瑞闌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林肆也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存在,可平靜了幾年後,林晉誠又重新找上了門,向林奶奶要錢,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奶奶無法完全狠下心,便給了他。
嘗到甜頭的林晉誠在之後就一次次騷擾林奶奶,林肆因為在外地上學無法照顧家裏,好幾次都只能在電話裏對林晉誠破口大罵。
大二那年的暑假,林肆回家,發現奶奶居然躺在床上無法下床,詢問原因後才知道是林晉誠有次來要錢,林奶奶不給,推搡之下林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這樣閃到了腰。
林晉誠怎樣打他,林肆都無所謂,可是現在奶奶是他的底線,林晉誠不應該去碰,血氣方剛的林肆沖到林晉誠那和他争執了起來,後來林晉誠先動的手,林肆這次沒忍,第一次還了手。
可林晉誠畢竟在社會上混了那麽多年,林肆那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鬧到最後,林肆自己惹了一身的傷,回到家反而讓奶奶更加擔心。
林肆沒辦法,回學校後他想的全是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等畢業之後找個好工作,把奶奶接過來,不讓林晉誠再找到他們。
後來,林肆大學畢業,真的如他所願進入了一家國內頂尖的投行工作,畢業僅一年他就在當地買了房,把奶奶從霧城接了過來住在一塊,還有他那時的女朋友。
林肆覺得,他的生活終于要步入正軌了,不出意外,他會在這裏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和自己親人與愛人。
可是,上天好像真的就見不得他好,讓命運一次次捉弄他。
林肆24歲那年,林晉誠不知道從哪獲得的消息,居然從霧城找了過來,看到林肆住着豪宅開着豪車,他眼紅得不行,要求林肆必須要贍養他,一開口就向林肆要了五百萬的贍養費。
林肆拒絕他,他便天天都來騷擾他們的生活,一次林肆下班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裏的門大開着,他沖進去,發現奶奶躺在地上,額頭都是血,而林晉誠醉醺醺地蹲在林奶奶面前向她要錢。
那種從小到大經過過無數次的痛苦重新将林肆席卷,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一瞬間就看到了從前,在那個陰暗的小屋子裏,林晉誠喝醉了後打他的場景。
林肆沖上去将林晉誠推開,想要扶起已經昏迷的奶奶,可後腦忽然被人抓着被人重重往椅子角一磕,他的眼前一黑,不久便有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額角流下。
林晉誠像瘋了一樣,一邊掐着林肆的脖子将他的頭往地上砸,一邊問林肆為什麽要不聽他的話,為什麽大家都要離開他,為什麽大家都不願意好好留在他身邊。
那一刻,林肆真的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可看着躺在地上的奶奶,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須要活下來。
混亂之中,林肆從沙發一角摸到被林晉誠摔破的花瓶碎片,他什麽都沒想,握着尖銳的碎片朝林晉誠刺去。
他不知道自己刺了幾下,直到林晉誠倒下後他才停下了動作。
林肆抹開眼睛前糊着的血,終于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林晉誠,林晉誠一動不動,再也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林肆卻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解脫般地笑了一下,終于,林晉誠終于不會再打他了。
忽然,門口傳來動靜。
他擡頭看去,女友跌坐在門口,驚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林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想去安慰女友,卻被女友一把推開,然後轉身就跑了。
後來,林肆報了警,警察醫生全都來了,他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等傷情穩定後,他又被帶到了公安局。
兩天後,林晉誠死亡的消息傳來,林肆被戴上了手铐。
正當防衛的取證并不容易,畢竟當時現場唯一的人證是昏迷狀态,沒有人可以證明林肆是正當防衛而不是蓄意謀殺。
這個案子前前後後調查了半年多,林肆因此丢了工作,被羁押在看守所。
而他當時的女友,即便相信他不是蓄意謀殺,但當時的那一幕确實成為了她的陰影,而且知道了這件事的父母也不同意她再與林肆來往,女友和他提了分手。
半年後,林肆被判了正當防衛無罪釋放,等出來的時候他聽說女友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結婚對象,而他最愛的奶奶也因傷勢過重,在他出來後不久便不幸離世。
林肆額角的那個疤是那時候留下的,他身上的光,也是在那時候全部熄滅的。
——
聽完林肆說完全部的故事,溫宿安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她的心情無比複雜,很氣憤又很難過,連安慰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林肆又喝完了兩瓶啤酒,支着一條腿,整個人懶散地倚靠在吊椅上,溫宿安沉默着,他也不說話。
其實林肆并不想讓溫宿安知道他的過去,因為他害怕,怕溫宿安知道這些後會對他産生畏懼,甚至會遠離他,就像曾經他被女友推開一樣,沒有人能在知道這些事後不帶任何恐懼地接受他。
畢竟,他的手上是沾着別人的血的,而那個人還是他血緣上的父親。
這一刻,林肆悲觀地想,估計他和溫宿安只能到這了。
忽然,溫宿安動了動,她直起身,林肆立刻側頭看過去。
“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好爸爸嗎?”溫宿安癟嘴,“我們的爸爸怎麽一個比一個差。”
溫宿安并沒有意想中的害怕或是恐懼,反而像是抱怨一樣,吐槽着他們的父親,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好爸爸。
林肆愣了下,感到懸在半空的心落了回來,他稍稍松了口氣。
林肆傾身過去,溫宿安轉過頭看向他,林肆朝她玩味一笑:“有啊,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爸爸的。”
“……”
現在調/情的時候嗎。
溫宿安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半晌,林肆認真問她:“溫溫,不怕嗎?”
溫宿安不解,“怕什麽?”
林肆回答:“怕我。”
“為什麽要怕你?”溫宿安稍稍皺了下眉,似是不懂怕林肆的點在哪裏,“你又沒有做錯什麽,這所有的錯誤都是你父母造成的,本來後果就不應該由你一個孩子來承擔,可是你爸卻把怒氣都撒在了你的身上,這就是他的不對,至于你……”
溫宿安頓了頓,好像不想說那個字,“你爸的死亡也是意外,你如果不反抗,死的就是你,那這樣他就是謀殺,你和你爸不一樣。”
溫宿安說完,林肆怔愣了好久,內心被一種異樣的情緒所填滿,逐漸決堤,再噴湧而出。
溫宿安見林肆沉默,以為他是因為提起了過去的事情還在難過,于是溫宿安主動傾身過去抱了抱林肆。
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溫宿安忽然摸了摸林肆的頭,像哄小孩那樣哄他:“我們阿肆受委屈了,溫溫抱抱,沒事了啊。”
倏忽,林肆用力環住溫宿安的腰,吊椅因為兩人的動作開始大幅度晃動,溫宿安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抽手去扶吊椅。
林肆長腿一伸,抵着地面将吊椅穩住,嗓音低啞着在她耳畔:“別動,讓我抱抱你。”
溫宿安在他懷裏安靜下來,她輕拍着林肆的後背,撫摸着他柔軟的發絲,用自己并不寬廣的懷抱将林肆小心保護。
她想,不一定只有男人才是女人的依靠和避風港,女人也可以是。
林肆抵靠在溫宿安的頸窩,低聲說:“謝謝你。”
溫宿安彎了彎唇,聽他繼續說。
後半句是:“謝謝你,沒有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