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耳尖一熱,微麻的癢意從脖頸傳至指尖。

周遭的空氣仿佛浸染酒精,簡以臉頰發燙,怔愣幾秒,捏了捏傅聽岘的手:“還能走麽?”

傅聽岘低唔一聲,沒說話。

這時兩個工作人員經過,友好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沒等簡以開口,旁邊的男人皺眉,身體本能般避開陌生人的觸碰。

還挺清醒。

簡以微笑表示感謝并婉拒幫助。

從宴會廳門口到休息室,短短二三十米的距離,似乎走了半世紀那麽久。終于把人扶到沙發坐下,簡以揉揉肩頸,取來解酒藥和蜂蜜水。

“張嘴。”

“喝水。”

“咽下去。”

一句一動作,半醉半醒的男人比智能機器人還聽話。簡以忍不住彎唇,順手拿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輕拍他的膝:“歇着吧。”

說完她起身走到吧臺,準備倒杯溫水喝。

忽然門外傳來錯亂的腳步聲和嘈雜嬉笑,簡以掀起眼皮——

剛剛進屋匆忙,門沒關上,只是虛掩着。

她放下水杯,邁步繞過吧臺。

含混的交談聲愈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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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少別氣了。”

“她嘚瑟個屁!不就是靠男人,想跟我争,做夢!!!”

簡以臉色一僵:這憨貨真是陰魂不散。

與簡立凱同行的人明顯氣勢不足,低聲勸着,簡少別說了,萬一被傅氏的人聽到......

“傅氏?你是說傅聽岘?”簡立凱不屑地冷呵,張狂叫嚣,“什麽神仙愛情,我呸!你不知道吧?兩人高中就搞一塊兒了,那騷.貨帶人回家睡,被我爸發現,狗男女裝個什麽勁兒!”

說真的,第一次聽見這種烏糟話,簡以的确氣血上湧,恨不得當場抽爛他的嘴。但現下,簡以內心毫無波瀾,只當狗吠——新賬舊賬,到時一同清算。

然而,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男人騰地站起,背影燃火,哪裏還有半分醉意?

簡以驚愕。

糟糕!忘記另一個當事人了。

眼見他疾步朝門的方向走,簡以心髒一緊,擡腳追上去。恨天高影響速度,簡以直接蹬掉,飛奔過去。

在傅聽岘觸到門把手的那刻,白皙的胳膊從身後穿過緊緊抱住他的腰。

啪嗒,門關上。

污言穢語盡數隔絕在門外。

隔着薄薄的襯衫衣料,簡以感受到傅聽岘緊繃又熱燙的腹肌,以及起伏愠怒的呼吸。

“松手。”他竭力克制着怒火。

“冷靜點,傅聽岘,你聽我說。”

簡以用力将人箍得更緊,曉之以理:“外面好多媒體記者,想想公司股價,先忍忍啊!”

傅聽岘垂眼,擡手覆上她的手背,無名指的對戒相觸,蘊藏着低調的光。漆眸陰郁,他啞聲:“忍不了。”

掌心轉動,十指相扣。簡以松開他的腰,靈動地閃身擋住門,認真道:“等回國,有的是機會教訓他。”

傅聽岘凝視她的目光,不說話。

“去休息,”簡以拽着他往沙發走,“一會兒還要送客呢。”

坐上沙發,簡以輕舒一口氣,見傅聽岘悶不吭聲,她轉移話題:“你人還難受麽?”

“嗯。”

“那再喝點水。”

沉默片刻,傅聽岘忽然起身,簡以吓一跳,以為他餘怒未消要去找簡立凱,忙直起背欲站起,卻被按回沙發。

“?”

“放心。”傅聽岘說,“今天不揍它。”

見他沒有往外走的意思,簡以舒展眉心。不多時,傅聽岘拿着她的高跟鞋回來,在她面前蹲下。

裸足微涼,被溫熱的掌心包裹,圓潤的腳趾微蜷,簡以呼吸一窒,嗡聲:“我自己來吧。”

傅聽岘置若罔聞,握着她的腳,幫她穿好鞋。

雙腳落地,簡以擡眸,對上他的目光。

傅聽岘問:“它說過你幾次?”

簡以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聳聳肩:“就兩次。上回在小巷,你不也看到了?我把他揍得哇啦亂叫......”

“知道了。”

宴席結束,賓客陸續散去,等最後一個客人離場,簡以累得快虛脫。傅聽岘帶她到一個雅致的小廳,桌上擺滿精致的熱菜。

光憑早晨的幾口點心,撐到現在,簡以快要餓的頭昏眼花。

飯菜下肚,傅聽岘遞來一碗雞湯,簡以接過,全部喝光,總算複活。桌上的手機震了震,簡以拿起一看,欣喜起身。

傅聽岘問:“怎麽了?”

“貴客到了。”簡以笑着眨眼,“我去接她。”

傅聽岘自然陪她一起。

花園噴泉,黑夜燈火勾勒出美麗的愛麗絲仙境。兩人并肩站着,看見熟悉的身影款步而來。

眸光微動,迷蒙月色下,簡以仿佛見到一副破繭成蝶的畫卷,彩蝶翩然舞動,終是飛到她眼前。

“好久不見啊以姐。”

簡以笑着張開雙臂與她擁抱:“好久不見。”

江寧初,華爾街近年來最炙手可熱的黑馬,亦是簡以和傅聽岘的老同學。三人回到小廳,添碗筷一同用餐。江寧初秀靥清雅,彎唇道賀:“恭喜恭喜,實在抱歉,飛機延誤快一天。”

“沒事,先吃點東西。”

知道她們有話要聊,傅聽岘作陪片刻,自覺退場。等他一走,江寧初明顯松口氣,與簡以碰杯喝酒:“靠,傅聽岘怎麽還是那麽帥。”

簡以笑望着她,記憶中垂頭瑟縮的模樣不複存在,不禁打趣道:“對他還有興趣?”

“你可別——”

江寧初低咳,擺出爾康手,“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打住打住,尴尬死了。好歹你現在也是傅太太,居然還開我玩笑!”

高中時,江寧初曾向傅聽岘告白,雖然結果遭拒,但簡以打心裏佩服她。或者說,是羨慕她。

在感情方面,江寧初比她勇敢得多。

暗戀是一個人的事。

簡以曾想過,如果當初傅聽岘喜歡的是江寧初,或是任何一個同學,她都會替他高興。誰料想他會喜歡溫怡......

雙手攥緊,簡以看着眼前蛻變的人,将掩藏的秘密緊封。

“說實話,剛剛我看你跟傅聽岘站一塊兒,真挺配的。”

江寧初笑嘻嘻,“不考慮來個先婚後愛嗎?”

簡以唇角一抽:“忙得連軸轉,你還有時間看小說?”

“工作壓力大,調節調節心情嘛。”

“......”

閑聊完,簡以認真地說:“寧初,謝謝你願意來幫我。”

偌大的簡氏,孤軍奮戰難度甚大,思量再三,在回國前,簡以撥通江寧初的電話。

從華爾街到國內,職業規劃多少會受影響。但是江寧初沒有絲毫猶豫,一口答應,并立刻開始做工作交接。

“說什麽呢。”

江寧初擱下筷子,眸光微動:“當初如果沒有你,我就完了——”

簡以皺眉打斷她的話:“不是說好不提的嗎?”

那是只有江寧初、傅聽岘和她三人知曉的秘密。

江寧初釋然地笑笑:“你怎麽比我還敏感?我早沒事了,真的。”

吃完飯,兩人沿着花園漫步。北約克郡多雨水,厚雲密布,空氣亦是濕潤。江寧初仰首望天,恍然想起多年前的陰霾。

少女時期的江寧初,內向自卑,與出身豪門的同學不同,她家的公司規模小。父母将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對她關注頗少。

考進柏晟中學後,她依舊獨來獨往,悶頭讀書。沒想到被同校的三個混小子盯上,總在放學路上堵她。一開始只是言語調戲,慢慢地演變成動手動腳。

她曾試着向父母提起,反而遭到厲聲責罵,你別去招惹別人不就行了?

天知道,她從未招惹過任何人。

事态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三個公子哥似乎喝了點酒,與平時戲弄不同,他們拽着她,把她拖到小巷裏。

“裝什麽清高啊你。”

“撕了她的衣服,錄下來,叫她求着咱們弄。”

“哈哈哈哈!”

攝像頭打開,衣袖撕裂聲響起。江寧初滿眼含淚,被摁着動彈不得。

毀滅吧。

她當時想的是,毀滅自己。

忽然,疾風刮過,梆铛聲響。

木棍狠狠擊打肩頸,其中一人龇牙咧嘴地悶哼倒地。

另外兩個罵罵咧咧地起身,叫嚣:“你他媽——”

砰砰砰!

來人似乎一句話都懶得跟他們講,提着木棍動作利落,幾下過後,木棍斷裂。女生直接捏拳繼續。

一對三,皮肉顫動。

陣陣哀痛随風飄至耳畔,空氣裏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許是心有不甘,三人咬牙嘗試反撲,但強弱懸殊,加上女生完全下狠勁,仿佛不要命似的。

眼中水霧褪去,江寧初看清來人,好像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同學。她欲站起身去幫忙,可一絲力氣也沒有。

不過無需她幫忙,很快三人吱哇亂叫,倒地不起。耳畔嗡鳴,江寧初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世間萬物仿佛消了音,直到另一個男同學出現,才叫停混亂的局面。

身上不知何時蓋上了外套,手腕倏然被握緊,江寧初擡眸,看見一張精致白皙的臉。微風拂耳,送來清冷的嗓音,“來,扇他們。”

鼻青臉腫的三人被扔到她腳邊。

哀嚎、恐懼、顫抖,心中似有什麽破土而出,江寧初看着自己揚起手,狠狠落掌。

啪!

江寧初回神,簡以在她面前擺擺手,“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

風吹雲散,月光皎潔。

江寧初無聲低笑。

她的陰霾,早散了。

傅家包下整個莊園,将江寧初送到客房,簡以回到獨棟別墅。

別墅內燈光明亮,簡以心情大好,繞到吧臺開酒小酌:有江寧初一起并肩作戰,她的底氣更足。

而二樓浴室,傅聽岘正在沖第三次澡。

今晚的确是喝多了。

——燥意難消。

傅聽岘拿起擺臺上的紐扣,置于流水之下沖刷,記憶激蕩湧現。

混亂小巷中,為了幫助受欺負的同學,她雙眼血紅,胳膊手背被劃傷也不顧。

攔都攔不住,他不得不箍住她的腰。

“松開!我要打死他們!”

“把他們打死,你也得進去,為了幾個雜碎,值得嗎?”

說完,憤怒的少女終于冷靜。

幾個雜碎亦怕得要死,哆哆嗦嗦掏出手機:“姐、以姐,別打了別打了,我删除還不行嗎?”

聞言,簡以冷笑,揚手就是一巴掌:“你删你的,我扇我的。”

影片删除後,手機依舊被簡以砸得稀巴爛。她還不忘讓同學出氣,踩着幾個雜碎的後頸,讓同學一個個扇。

水流嘩啦——

傅聽岘凝着手心裏的紐扣。

當時這顆紐扣從她校服上掉落,被他撿起,從此形影不離。

洗完澡,眩暈感不減反增,傅聽岘走下樓。

簡以坐在吧臺邊晃着腿喝紅酒,見到他開玩笑說,酒醒了吧,要不要再喝點兒?

蔥白纖指輕握紅酒杯。

被她摟過的腰腹餘熱升騰,傅聽岘喉結滾動,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他緩步走近,空氣中的酒精濃度增加,混着獨特的淡香。

他啞聲回:“要。”

“看來是真喝醉了。”

簡以微訝,擱下酒杯,起身繞過他去開冰箱,“給你倒杯果汁吧。”

嫣紅的唇開開合合,垂落的發絲觸他肩。

似醉未醉,似醒非醒——

如同每場旖旎夢的前奏。

月亮在黑夜降臨,供世人眺望。

而夢中則不同,月亮降落他懷中,能觸碰、能擁抱、能獨占千萬遍。

今夜的夢真切得不像話,虛幻的是,孤傲冷月居然戴上标記了他印記的戒指。

她是被他套牢了麽?

真實和虛妄不停切換。

因不能确認是否真在夢中,所以傅聽岘極力克制着,沒有立刻在開篇過後強勢地拽着月亮,箍緊、摩挲......

他非常冷靜地喚她的名字——

“簡以。”

月亮優雅擡頭,不知說了什麽。

不重要。

重點是他必須保持紳士。

于是,他平靜而禮貌地詢問:“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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