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把我睡了。
平平淡淡五個字轟隆隆砸過來, 令簡以太陽穴一跳,心髒騰地發緊。
不是,好端端地提這事幹嘛?被人搭讪跟這有半毛錢關系嗎?
——什麽神邏輯!
再一琢磨, 不對啊,怎麽能說是她把他睡了呢?那晚的事難道不是你情我願的麽,怎麽說得跟她強迫他似的?
簡以眉心緊擰,越想越不對味。成年人這點默契沒有嗎?居然莫名其妙跟她翻舊賬。
“注意措辭,什麽叫我把你睡了?”
傅聽岘:“需要我幫你複盤嗎?”
認真的語氣像是要複盤什麽重大項目, 他思路清晰地說出每個細節, “是不是你先拉我的手?還有房卡,是真丢還是假丢, 你心裏清楚。”
“......”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羞恥感無限放大,簡以全身緊繃。
“要嚴謹一點是吧?”
傅聽岘冷聲總結:“那就是你有預謀地,睡、了、我。”
分析地有理有據,簡以呼吸窒住, 纖長的鴉睫輕顫, 羞恥與氣惱同步暴漲,腦袋一熱, 勝負欲叫嚣。
“我睡你怎麽了?你很勉強嗎?不見得吧?”
雙頰漲紅, 她氣極,“拉個手就硬成那樣, 總不是我強迫你的。”
質問三連氣得傅聽岘腦袋鈍痛:“你——”
Advertisement
“你什麽你,我有說錯嗎?”
簡以的心髒像落進沸水裏,快被燙熟麻木, 她不想再跟他争辯下去,既難堪又沒意義。她解開安全帶, 伸手去推車門。
傅聽岘眼疾手快,啪嗒一聲,将車門鎖住。
“沒吵完,你跑什麽?”他扣住她手腕。
簡以真的被氣着了,區區跑車,鎖車門又怎樣?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掌心撐在車沿上,直接跳出去,不費吹灰之力。
傅聽岘:“......”
淦!
他為什麽要開跑車?
夜已深,空曠的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昏黃路燈将疾步而走的人影拉得很長。傅聽岘拔出車鑰匙,推門下車追上去。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兒?”
簡以腳步不停,像只炸毛的小孔雀,聲音冷硬:“不用你管。”
傅聽岘跑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眸光冷凝,語氣卻軟了下來,“不吵了,先回車上。”
簡以下意識掙了掙,沒掙脫開,燥怒的火更甚。
“是我要吵的嗎?是誰沒事找事?”
她冷眼垂眸,陰陽怪氣地低嗤,“看清楚現在是誰在拉誰,別到時候有反應了又賴我頭上,說我強睡你。”
“......”
傅聽岘快被氣死了,她的嘴是A.K.47嗎,瞄準他心髒毫不留情地開槍。唇線繃成直線,他面無表情地把車鑰匙塞到她手裏,“車你開回去,我走。”
說完轉身長腿一邁,大步離去。
簡以懵怔地看着車鑰匙:什麽情況,怎麽就變成他走了?
眼看傅聽岘越走越快,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簡以咬唇折返回車上。明明是他挑事兒,演變至此,搞得像是她把他丢下一樣。
太可惡了。
簡以很想直接開車回別墅,管他呢!但跑車啓動後,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扭轉方向盤掉頭......
一分鐘不到,跑車追上冷峻的背影,簡以減緩車速,默默跟在他邊上。情緒煩悶,她別扭開口:“上車。”
男人聞聲頓了下腳步,只一秒,又繼續往前。
沒看她一眼。
“?”
這都什麽事兒啊?
簡以無語凝噎,瞄準轉彎的時機,直接偏轉車頭堵住他的去路:“傅聽岘——”
男人被逼停腳步,擡眸直視她。
“如果有人這樣子搭讪我,”
他表情淡淡,像是在問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你還覺得是小事嗎?”
簡以呆滞地掃視車頭與景觀花草圍成的封閉三角,目光最後停在被環住的男人身上,對視片刻。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她從傅聽岘的眼神裏讀出的意思是——“今天你能冷眼旁觀着我被人搭讪,下回你就能看着我被人睡。”
!!!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被傅聽岘弄魔怔了!
沒等她說話,傅聽岘邁步繞過車尾,坐上副駕系好安全帶。簡以真心服氣,也明白了他對被搭讪這事兒的在意程度,輕嘆一聲,她說:“知道了,以後有人搭讪你,如果我看見的話,會過來幫你的。”
“嗯,對不起。”
“......”
從咄咄逼人無縫切換到情緒穩定地道歉。
你幹脆去學川劇變臉得了。
簡以抿唇倒車,平穩地駛入寬敞的道路。夜間起風,溫度稍涼,簡以摁按鈕合上車蓋。
風聲被隔絕在外,車內空氣安靜,呼吸可聞。
吵架後的尴尬感明顯。
沉寂半晌,傅聽岘忽然開口叫她。
簡以應聲:“嗯?”
“給我顆糖。”
“哦。”
數秒游戲贏的糖全放在薄外套口袋裏,簡以随手拿一顆遞過去。傅聽岘剝開糖紙丢進嘴裏,外層的糖霜融化後,檸檬糖的酸味彌漫口腔,又密密麻麻滲透全身。
回到別墅,兩人無言搭電梯上樓。本是各回各房,但踏出電梯時,簡以出聲喚住身側的男人,眸色沉沉,像是做了一番深思熟慮。
“那晚的事......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可以補償你——”
“怎麽補償?”
簡以抿唇:“一次換一次,或者你提一個我能做到的要求,都行。”
傅聽岘将雙手背在身後,隐忍的青筋凸起,難受地想死,又不得不忍住,不能再跟她吵架。
吵一次就夠嗆了。
呼吸滞緩,他嗯了聲,嗓音低啞:“知道了。”
回到卧室,簡以往床上一趴,身心俱疲,腦子亂得跟漿糊似的。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沖動了,現在弄得兩個人尴尴尬尬。
難受死了。
接下去幾天,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格外怪異,比她剛回國那會兒更客套疏離。
這時候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轉移注意力是最好的。五天時間不長不短,簡以将證據資料全數提供給警方,終于迎來簡立凱被拘留的消息。
聽聞兒子吸毒,這對簡懷年來說無疑是個巨大打擊。震驚痛心之外,他當即花費心力封鎖消息——至少不讓簡氏內部的人過多議論。
簡以冷眼旁觀這一切,直到簡懷年找上她,拜托她幫忙。
窗外風清雲舒,簡以偏頭深看一眼,勾了下唇,眼底卻無笑意。見狀,簡懷年急道:“小以,你有沒有在聽爸說話?”
“嗯,在聽。”
“那你——”
簡以動作利索,打開手機調出錄音,按下播放鍵。清晰的對話聲,令簡懷年聽之色變。
「小以被網暴的事,是立凱做的不對,但我能怎麽辦?」
「我就立凱一個兒子。」
「小以是優秀,可她現在畢竟是傅家的人。」
......
字字句句皆出自他口,無從抵賴。
“小以,我......”
簡懷年臉色由紅轉白,又惱又羞愧,“這件事是立凱對不起你,爸爸也做的不對,但警方已經澄清了,就算過去了。可是現在立凱被拘留,事情很嚴重——”
“所以呢?”
簡以冷笑打斷,“爸是讓我以德報怨麽?”
“畢竟是一家人......”
牛皮袋被甩到桌上,厚厚一疊照片滑出,簡懷年猶如五雷轟頂:“小以你——”
“我給爸兩個選擇。”
簡以言簡意赅,“一,更換集團總經理,明天正式發人事任命書,這些照片就留存在我這;二,為簡立凱保留總經理的位子,今天下午六點,京市各大媒體會發布消息,到時候外面的人怎麽議論立凱,恐怕難以控制了。”
“你就完全不顧簡氏的股價?”
簡以笑:“股價大跌,爸猜董事們會做什麽?”
這是第一次,父女倆正面交鋒。
簡懷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的女兒怎麽可能是只溫順的綿羊?四目相對,他将她臉上的冷意盡收眼底。
簡以遺傳到她媽媽出塵絕豔的容貌和她外公的聰明才智,簡懷年時常在想,她究竟哪裏像自己呢?
此時此刻,他恍然大悟。她不似她外公那般溫和心軟,她遺傳了他的果決狠厲。
不知該喜還是悲?
簡以面露冰霜,她當然希望在最快時間裏坐上總經理的位置,但心底某個角落卻生出一絲希冀。
選二,不是說網上的謾罵沒什麽嗎?
至少,別那麽雙标。
可惜事與願違。
不到五分鐘,簡懷年妥協道:“明天你搬上樓去吧。”臨走前,他更是目光深深地盯着牛皮袋,囑咐她,別讓媒體肆意報道出去。
辦公室陷入沉寂,簡以心口五味雜陳。她得到了目前最想要的,往前邁了一大步,卻仍舊無法開心起來。
但江寧初很高興,第二天樂呵呵地沖進總經理辦公室,逛了一圈:“終于!”
“正式撕破臉了,”
簡以笑了笑,“後面的路會更難走。”
江寧初再也不是當初縮在陰影裏的小女生,能力和成功讓她變得從容自信,“怕什麽,沖就完事兒。”
再怎麽樣,她都不是孤軍奮戰。
臨近傍晚,祝夏發信息過來提醒她不要忘記晚上聚餐。上回在慈善拍賣會時徐知越說好要請客,但因為出差耽擱了,這才拖到今天。
簡以回複:記得的。
下班走出辦公室,吳新秋喚住她:“簡總,這是我老公做的牛軋糖,您嘗嘗味道。”
簡以接過漂亮的包裝盒,彎唇笑道,“謝謝,你也早點下班。”
吳新秋已經顯懷,但體力和精神非常不錯,每天上班動力十足。望着簡以的背影,她無聲嘆氣。
她曾經十分羨慕簡總,高起點的人生是打工族可望而不可即的。但這段日子跟着簡總,看着她每天既要處理文件,又要監督新項目進展,偶爾還要擠時間跑生産産區。
一個人連軸轉,幾乎是拿命在拼。這也就算了,但簡董的偏心她看在眼裏,實在過分。
叮——
微信消息躍入屏幕。
吳新秋收拾東西準備下樓。普通打工人也有平凡的快樂,不知道簡總的婚姻怎麽樣,畢竟是老板的私事,她也不好問。
希望簡總能在婚姻中得到點慰藉。不過豪門聯姻,利益結婚的婚姻,大概也難。
唉。
走出簡氏大樓,簡以想取車出發,卻詫異地望見熟悉的車。
幾秒後,邁巴赫開到她身側停下,她打開車門坐上去,問:“怎麽過來了?”
傅聽岘說:“晚上徐知越請吃飯。”
她當然知道徐知越請吃飯,但完全可以分頭行動。那天兜風過後,兩人之間始終隔着一絲尴尬,像薄冰般難以消融。
“恭喜,升總經理了。”
“......謝謝。”
落日像顆鹹蛋黃,鋪灑餘晖,簡以怔然望着,忽而想起董事大會那天清晨,傅聽岘與她一起吃早餐,提前預祝她成功。
如今心想事成,卻沒人再提當初的慶祝約定。
适逢紅燈,傅聽岘停車,望一眼她手裏的盒子,問:“拿的什麽?”
簡以回神,噢了聲,“助理老公做的牛軋糖......你要吃嗎?”
“嗯。”
讀書的時候也沒見他喜歡吃糖呀!
最近幾年的新嗜好?
簡以拆開包裝,拿一顆給他。然而綠燈亮起,傅聽岘沒接,“我先開車。”
“哦,好。”簡以收回手,撥開糖紙自己吃。
傅聽岘:“......”
——喂我一下會怎樣!!?
聚餐的地點是京市有名的私房菜館,平時需要提前兩個月預約,但徐知越有投資,算老板之一。
五人聚餐,兩對加上周敘,全是認識多年的熟人朋友。
既是徐知越請客,話題自然圍繞他和祝夏打轉。青梅竹馬打打鬧鬧多年,冷不丁變成男女朋友,祝夏适應了好久,才敢大大方方面對朋友們。
有點小尴尬嘛。
尤其是在簡以面前,以前她不知道罵過徐知越多少次......真香打臉了。
相較之下,徐知越就不要臉得多,他理直氣壯地說:“本來就是早晚的事,小時候我就說過,你肯定要當我老婆的。”
在座的另外四個人:“......”
差不多行了。
私房菜已經夠膩了。
但徐知越才不管,擺出誰請客誰最大的架勢,秀了一晚上。直到快吃完,他去接工作電話,衆人才舒了口氣。
祝夏和簡以去洗手間,趁此機會問她:“你和傅聽岘什麽情況呀,我看着怪怪的。”
“沒情況啊,”簡以睜眼說瞎話,“哪裏怪了?”
祝夏撇撇嘴,“反正就是怪?上次拍賣會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今天晚上更奇怪了——你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先婚後愛那種?”
“......”
簡以指尖微蜷,撇開眼,“怎麽可能,你別亂講,沒有的事。”
冰冷的流水沖刷雙手,皮膚的溫度卻愈漸升高。
留在包廂裏的兩個人也在交談。
傅聽岘和周敘自小認識,加上周敘的性格與大大咧咧的徐知越完全相反,心思細膩,在高中時就看出了他的心事,傅聽岘自然沒瞞着他。
周敘臉色平靜地說:“聽岘,何必呢?這麽多年了,強求而來的真是你要的麽?”
傅聽岘沉默不語。
周敘低嘆:“高中時你就知道她的心思,緣分的事勉強不來,倒不如放下。”
傅聽岘垂眸。
放下?
難道他不想嗎?
如果時間有用,如果不是簡家出事,他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冥冥中注定般,他并非想要錦上添花,也知道她不會稀罕。
正因為是雪中送炭,他才會邁出那一步。
周敘眸色微沉,亦不再說話。片刻後,傅聽岘擡眼問了句:“你跟溫怡怎麽樣,現在還有聯系麽?”
幽深眼底的慌亂一閃而過,周敘淡淡搖頭。
見狀,傅聽岘便也沒再多問,畢竟是兩人的私事。
晚餐結束,五人道別。
因祝夏和周敘的話,簡以和傅聽岘的情緒都有些不平靜。回程路上,兩人默然不語,卻時不時地偷看對方一眼。
——先婚後愛,可能嗎?
——強求真的沒結果嗎?
終究是傅聽岘先忍不住,在紅燈時偏頭,沉聲問:“上回你說的一次換一次,還作不作數?”
簡以微愣一瞬,随即點頭,“今晚嗎?”
“嗯。”
搭在腿側的手攥緊,簡以心跳淩亂,呼吸發顫,竭力冷靜道:“可以,我方便的。”
“......”
傅聽岘漆眸沉凝,望着她淡然的側臉。
永遠。
她永遠這麽冷靜。
不管他說什麽,想做什麽,她都是平靜接受。因為不在意,所以什麽情緒都沒有是嗎?
傅聽岘閉了閉眼,喉結輕滾,聲音低沉:“如果我說現在呢?”
簡以詫異轉頭,不可置信,“現在......在這裏?”
“嗯,可以麽?”
驚訝之餘,簡以稍稍反應過來。
——怎麽可能呢?
“你開玩笑的是不是?”
她緩和神色,篤定地說,“我知道你有潔癖。”
音樂節那天,在兩人失控前,他都記得拖她進浴室。高中三年,她清楚地記得他的每個習慣和癖好。
他有潔癖和強迫症。
難搞得很。
聞言,傅聽岘眸光微頓,随即低笑一聲。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
他松開剎車踩油門,轉換路線,直接駛入附近幽深而隐蔽的小巷。車子停下時,簡以望着兩邊的牆,表情發懵。
寂靜的空間裏,落鎖的聲音格外清晰。
傅聽岘解開他和她的安全帶,熄滅車裏車外所有燈。車座後移,他直接傾身攔腰把副駕駛上的人抱過來。
車高有限,他把掌心覆在她頭頂,免得讓她撞到車頂。
“啊——”
簡以下意識小聲驚呼,直到脊骨抵住堅硬的方向盤,她才堪堪回神,“你,我......”
不知道說什麽。
心髒跳到嗓子眼,她莫名結巴起來。
黑暗的車廂內,只剩一縷從天窗透進來的月光。
“你有多了解我?”
簡以隐隐約約見他勾了下唇,嗓音愈發沙啞:“潔癖是麽?你确定?”
狹窄的空間讓兩人的距離無限拉近,簡以感受到他的反應,下意識往後退。可是無路可退。
脊背不小心蹭到車喇叭。
“嘟——”
鳴笛聲倏然一響,尖銳刺耳。
簡以被吓到,身體顫抖,本能地往前。
撲到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