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容湛

顏破月睜開眼,看到灰撲撲的簡陋屋頂。這是一間陌生而狹小的木屋,她躺在唯一一張木床上。

她坐起來,發現自己四肢有點酸麻,但活動自若。身上換了件半舊的麻布衣衫,整整齊齊,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身體也沒有不适感。

她微松了口氣。昏迷前最後的印象,是謝之芳低頭端詳自己的樣子。他的容貌猥瑣而邋遢,一雙眼卻像純淨的黑寶石,亮得不行。

“小娘子醒了?”

一名農婦打扮的中年婦人從門口走了進來,看到顏破月已經坐起,一臉喜色。

顏破月見她容貌普通、神色敦厚,微笑道:“謝謝大媽。”

那婦人笑道:“你謝我做什麽?我收了你夫君的銀子,自然替他照顧你。”

顏破月一愣,問道:“這是哪裏?誰替我換的衣服?我……夫君他人呢?”

婦人在她身旁坐下,盯着她的臉,爽快笑道:“這是鳳泉村,你叫我周嫂子就是。昨日傍晚,你夫君帶你來我家投宿,你還昏迷着。嫂子替你換的衣物。你那夫君,性格還真是拘謹老實!別急,他今日便會來探你。”

顏破月聞言,手摸上臉,果然已光滑無塵。

周嫂子忽然問道:“我見小娘子雙足上有金環,那是做什麽的啊?”

“……”顏破月不接她話茬,笑道,“這裏離旬陽多遠?”

“好幾十裏地呢!得走上一天。”

聽到離城市有這麽遠,顏破月松了口氣。她想了想,便套她的話:“嫂子覺得我夫君拘謹老實?”

那個“謝之芳”,怎麽會是老實之人?又怎麽把自己丢在農家?

周嫂子精神一振,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顏破月聽完,總結她冗長的話語大意如下:據說昨日夜間,一位“長得比神仙還俊俏”的書生,用一件披風裹着她,送到了鳳泉村。此人自稱是她的夫君,但對她極為守禮,不僅用布纏着手不觸碰她的皮膚,連臉都不肯給她洗,将她托付給周嫂子,留下十兩紋銀便走了。

顏破月覺得,如果他真的是昨日的謝之芳,那他真的是精分了。但是,事實勝于雄辯,如果不是謝之芳,還會是誰?

顏破月沉默片刻,對周嫂子道:“大嫂,請你給我拿點鍋灰、木炭。”

片刻後,

她化妝完畢,周嫂子驚詫:“你這是幹什麽?”

顏破月笑道:“我夫君說,這樣在外行走安全些。”

周嫂子恍然大悟。

顏破月跟她一起坐在門口大樹下等謝之芳,心中卻想,防人之心不可無,那人既然以為她是黑炭頭,又沒見到她的真容,那她就黑到底。

不過她真想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比神仙還俊俏的年輕書生?

顏破月想起那雙墨黑清亮的眼眸,心跳忽然有些快。

一直等到日落時分,周嫂子已經等得不耐煩去做晚飯了。顏破月才見村口一人一騎,踏着地上的枯草灰泥,款款而來。

晚霞如鋪散的彩色綢緞,将炊煙袅袅的小鎮籠罩得金光點點。那人騎着匹神駿的黑馬,不急不緩行到顏破月面前。

顏破月站起來。

他翻身下馬。

“姑娘,在下失禮了。”聲音清亮而沉穩。

顏破月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長得真是很好,但他絕不是謝之芳。

昨日的男子,雖然看不清相貌、嗓音也可能是刻意放低。但那雙銳利深邃的黑眸,仿佛火烙般,深深印在顏破月的腦海裏。

眼前的男人則完全不同。

他穿着普通的青色士子長袍,墨色長發簡單束在腦後,看起來身姿清逸、不染凡塵。白若冠玉的臉上,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仿若兩彎澄湛的秋水,安靜而動人。

周嫂子說得對,他真像從畫裏走出來的神仙,溫潤如玉。

他就算穿上粗布衣、一臉胡子、再抹上些黑泥,也掩不住那丹鳳眼,裝不出昨日那人揮灑自如的猥瑣氣質。

見顏破月一直盯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姑娘為何一直看我?”

顏破月輕盈拜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他卻朝她抱拳回禮,神色肅然:“舉手之勞不足挂齒。還望姑娘見諒,昨日我以夫妻相稱,方便行事。”

顏破月也猜到如此,對他好感又添了幾分,又問:“那……謝之芳老前輩呢?你為何帶我來這裏?”

那男子雙眸染上幾分溫柔的色彩:“老前輩他……另有要事要辦,托我帶你離開旬陽,免得被益州五虎的門人加害。不知姑

娘家在何方?我自當一路護送,等姑娘安全之後,我便告辭。”

顏破月原來害怕這一路人馬來意不善。可聽他說只将自己送回家就告辭,難道她真的遇到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俠士?

她這一路都是遇到渣男,她實在有點不敢相信。且再試探觀察他一下。

“敢問公子高姓?”顏破月問。

男子微微一笑,從腰間摸出塊木質令牌,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乃東路征讨軍趙初肅将軍麾下、羽林郎将——容湛。救下姑娘實屬偶然。不過我此行行蹤隐秘,還望姑娘不要将我的身份道與旁人。”

顏破月接過令牌一看,的确是軍中之物。因顏樸淙的緣故,她知道這令牌代表将領身份,極為重要,絕無遺失的道理。又見着男子雖相貌斯文俊美,但言行舉止倒落落大方,的确很像軍中之人。

她将令牌退給他,故意問:“你若不便直言,何必告訴我真名?”

容湛擡眸看着她,目光平靜而溫煦:“那不同。姑娘本就歷經挫折、心境不佳。我若還以虛假身份欺瞞,于心不忍、于理不通。”

顏破月心頭一震。

她靜默片刻,輕盈拜倒:“多謝将軍!”

容湛身子一偏,避而不受:“請起!還沒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顏破月擡頭,看到他背後,低矮的木屋前,青草如碧。

雖然他坦誠相待,她還是悠着點吧。

“木……青,我叫木青。”

“穆青?”容湛微笑,雙目燦若繁星,“好名字。”

當晚,容湛便帶着顏破月離開風泉鎮。

這是顏破月的主意——容湛原本要送她回家,可是她哪裏願意?問清楚附近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所在,她請容湛送自己到那裏。

大隐隐于市。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據容湛所說,他到益州辦差,聽聞五虎的惡名,很是氣惱。兼之又得到可靠消息,五虎有私通東南敵國的嫌疑。于是他便邀來那位老前輩,決意為國家和武林除去這臭名昭着的“五害”。

當日那老前輩在屋內制服了武功最高的大虎二人,他則帶一隊士兵在巷子裏設伏,擒下了其他三虎。

至于救顏破月,純屬偶然。

顏破月只說自己

是帝京的普通人家,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又贈予了五虎。至于陳随雁,容湛只看到有這麽個人離開客棧,他笑道:“我們怎會随便殺人,只怕是他诳五虎的。”

“他?”顏破月心想,只怕除掉五虎,也是“他”的主意。

容湛卻只是笑道:“姑娘幾次問我他的身份,想必已經猜到了。他的授業恩師與益州五虎有些淵源,所以不便告知真實身份。他臨行前千萬囑咐,還是請姑娘把她當做謝之芳。若是對旁人提起,也請如是說。”

顏破月便點頭,不再問起。

夜色幽深,顏破月騎在他那匹神駿的黑馬上,他則在馬下徒步。馬兒揚蹄奔馳,他身姿輕盈如燕,竟未落後半點。

直到往東奔了有兩個時辰,兩人在一棵大樹下歇息。顏破月見他在樹下打坐,雖然依舊姿容清逸不顯疲态,但額頭還是有細密的汗水沁出。

顏破月忍不住道:“或者我二人共騎?你還用布纏着手就是。你總不能這樣跑一晚上。”

他微微一笑:“多謝姑娘美意。容湛乃是軍人,武藝雖然平平,一夜奔襲倒是常事,姑娘不必挂懷。”

顏破月見他斯斯文文宛若書生,兼之性格老成持重,實在難以想象他經常像個小兵似的跑一整晚,并且甘之若饴。她知道他是怕自己過意不去,他就算要一夜奔襲,肯定也有馬,哪用得上雙腿?

他過得很快活。她羨慕的想。不過七品郎将,但他明顯樂在其中。不僅行軍打仗為國效力,路見不平還能拔刀相助。

而她呢?雖然錦衣玉食,卻是個禁/脔、藥人,注定一輩子金屋藏嬌。

她想過他那樣生活,她要過那樣的生活。她本就該過那樣的生活!

“容湛,你們軍隊招不招女兵?”她心血來潮問道。

容湛微笑點頭:“自古以來,我大胥巾帼英雄層出不窮,自然是招的。我所在東路軍中,便有兩位女将軍。穆姑娘想從軍?”

“正是。”

“那不知姑娘擅長何種兵器?”

“……我不會武藝。”

“姑娘可會排兵布陣?”

“……不會。但是我看過些兵書。”她在別院時,因顏樸淙的身份,自覺将門虎女,還做過從軍的夢想,所以看過不少兵書——但大都,一知半解。

r> 可容湛明顯有些為難,搖頭道:“軍中女子本來就少。姑娘若無武藝傍身,只怕……”

“沒有武藝就不能進入軍隊?”

容湛的臉色清咳兩聲,臉色居然浮現幾絲微紅,答道:“也有,但除了粗役婦人,便是各位将軍養的軍奴。”說到這裏,他便閉口不談了。

顏破月“哦”了一聲。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購買低賤的青侖奴更是家常便飯。在別院,就連老管都有過一個年輕漂亮的青侖奴,只是沒兩年就病死了。

她看他神色就知道,這軍奴必然是很邪惡的所在。轉念一想,不知道這個容湛有沒有養軍奴。

興許是因為她看容湛的目光也有些邪惡,他淡淡一笑:“姑娘莫猜度,容湛不養軍奴。”

“為何?”她有點好奇,他的想法為何與他人不同。

卻見那容湛目光有幾分赧然,可又極為明亮坦蕩。

“此事也常被同僚取笑……”他的嗓音在夜色中清湛若水,“容湛只是想,他日若是娶妻,不想教她傷心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很多讀者說要養肥,點擊也跳水了,我很桑心。

是不是開頭有點慢熱?嗯,其實只是開頭幾章,展開了就好了。另外,後面絕大部分都是男主和女主的戲份了。前期鋪墊需要啊,大家見諒

繼續日更中,嗯哼~~愛你們。其實我知道追文挺辛苦的,尤其是前期不肥的時候,感謝大家的厚愛。俺會努力的,好好寫,不急不躁,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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