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當丫鬟的第二十一天 (1)
長這麽大,陸錦瑤還是頭一回體會到什麽叫身不由己無能為力。
燕茗雙抓着燕國公夫人的手, 雙目緊閉,嘴裏嗫喏着,燕國公夫人俯下身去聽, 一直喊什麽姐姐。
她憂女心切,來不及細想, 帶着女兒去了離得最近的正院。
燕茗雙渾身都濕了,上岸還醒着, 到了正院就人事不知了,一摸,手腳冰涼。
就算天熱, 湖裏的水也是涼的,還沒進五月, 若因此落下病根,燕國公夫人得恨自己一輩子。這事怨不得永寧侯府,是自己女兒貪玩, 燕國公夫人只怕像安陽郡主一樣, 早知道這樣,說什麽都不讓她摘荷花。
一群人簇擁着去了正院。
安陽郡主回過頭, 擔憂地看了姜棠一眼。她看起來比燕茗雙好些, 沒有暈過去,但渾身濕透,頭發黏在額頭上,蹲在地上發抖。
姜棠一直和陸錦瑤說沒事。
陸錦瑤握緊姜棠的手,湖水浸過, 在這麽暖的天摸着冰涼。怎麽可能沒事。
陸錦瑤神色很冷, 她沖着安陽點了下頭, 就和丫鬟們擁着姜棠去了下人房。
安陽又看了往正院趕的烏泱泱一片人, 那裏用不到她。
她和安王妃說了聲,“母親,我去看看救燕小娘子的丫鬟。”
————
到了下人房,白薇已經找了換洗衣裳了,陸英去燒熱水,佩蘭去煮姜湯。
雲月半夏還得看顧着陸錦瑤,生怕她出什麽事。
姜棠把衣服換了,裹着厚被子,“大娘子,我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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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瑤用布巾給姜棠擦頭發,“閉嘴別說話。”
姜棠當真聽話地閉上嘴,陸錦瑤又覺得生氣,“女子本就要小心這些,那水多冷,她丫鬟都沒下去救,你跳下去做什麽!我讓你下去了麽,再不濟還有小厮,用得着你下去。”
陸錦瑤想說,你救了人,人記得你的好嗎。
自己女兒的救命恩人看都不看一眼,燕國公的女兒是金貴,那她的人就不是命了?
若是姜棠因為這件事落下毛病,那又該如何。本就是燕茗雙貪玩落水,連懷兮都怪不到,就算折沒了性命也是她活該。
姜棠:“可是……”
陸錦瑤:“沒讓你說話!白薇,府醫呢,何時能過來!”
白薇已經叫靜墨去請了,但是沒空過來,“府醫在正院,還在給燕小娘子診治。”
姜棠皺着眉道:“大娘子,奴婢頭皮疼……”
陸錦瑤哪兒幹過伺候人得活計,姜棠吸了吸氣,人命關天,她當時沒想那麽多,誰知道救個人那麽費勁。
她現在胳膊腿還酸脹着,燕茗雙看着瘦,但不怎麽好拉。
陸錦瑤放輕了動作,她就是心裏澀得慌。
她嘆了口氣,把布巾給白薇,“白薇,你來。再去請,實在不行說我受驚身子不适。”
沒一會兒佩蘭端進來一大碗姜湯,放了好大一堆姜絲,辛辣味撲鼻而來,“全給喝了,我還放了紅糖,聞着辣喝着甜,趁熱。”
陸錦瑤問道:“可用喂你。”
姜棠忙說不用,她接過來自己捧着喝,喝了幾口,停下道:“大娘子,奴婢沒事了,您去看看燕小娘子,她是在侯府出的事……”
又是陸錦瑤辦的春日宴,現在所有人都去了正院,只有陸錦瑤來看她了。
陸錦瑤道:“那麽多人看着她能出什麽事,等大夫看過你我再走。”
陸錦瑤伸手摸了摸姜棠的額頭,又比比自己的,把白薇陸英挨個摸了一遍,“好像有些熱。怎麽還這般慢,白薇,你拿我的腰牌,出去請大夫。”
等了一刻鐘多,大夫才到。
不是府醫,而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頭發胡須發白,就背着一個藥箱。
給姜棠診了脈,說是風邪入體,“姑娘落水,燒起來難免,好生養着沒什麽事。老夫開幾副藥,慢慢喝着。若是紮幾針好的快些。”
陸錦瑤二話不說就讓大夫紮了針。
紮過針,老大夫又囑咐了幾句,“夜裏若是燒起來,喝這副退燒的方子,用藥酒擦擦。”
陸錦瑤忙說好,陸英眼尖,立馬給老大夫封了五兩銀子。
老大夫愣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等把人送走,又過了好一會兒,府醫才過來。
陸錦瑤:“讓他回去回話,這邊已經請過大夫了。順便把藥給抓了,這兒有煎藥的爐子嗎。”
陸英說有,話還沒說完,白薇就氣喘籲籲地回來,“大娘子,我請來大夫了。”
大夫很年輕,抱着一個藥箱,累得臉紅脖子粗,“病人在何處?”
陸英疑惑地看着白薇和她身後的大夫,指了指門口,“剛剛的大夫……白薇,你不是已經請了大夫嗎?”
陸錦瑤也愣了一下,剛才白薇确實不在,只有大夫進來了。一般人進不了侯府,侯府也沒有這麽上了年紀的人,況且,剛才那位身上确實有淡淡的藥味。
紮過針,姜棠就睡熟了。
陸錦瑤趕緊把剛才大夫開的兩張藥方拿給新來的大夫看,“方子可有問題?”
“是驅寒退熱的方子,用量很是巧妙,既然已有大夫看過那我也不必憂心了。”大夫笑了笑,眼睛還盯着方子,他們仁和堂的方子尚沒這個好。
雖心裏疑惑,但陸錦瑤只能讓白薇把人送回去。下人房比宴幾堂的屋子狹小得多,一間屋子還要住四個人。她走進屏風看,姜棠閉着眼睛,臉上一圈淡淡的紅暈,一摸,手是還涼的。
陸錦瑤低聲吩咐,“再去搬一床被子,好好看着她。”
陸英應了一聲,“大娘子,您去忙吧,這兒有奴婢呢。”
陸錦瑤:“姜棠若是醒了就把藥喝了,跟她說說話解解悶。若是問起,就說燕小娘子無事,府醫已經看過了。”
長這麽大,陸錦瑤還是頭一回體會到什麽叫身不由己無能為力。
她是永寧侯府的兒媳,就得以侯府的利益為先。她是顧見舟的娘子,燕國公官位更高,就得捧着敬着。她是平陽侯府的女兒,做什麽事都得為娘家考慮。
她是春日宴的主人,還有過來的貴客沒見,宴會弄成這樣,她得去致歉。最後才是宴幾堂的主人,可連自己的人因救人落水,都不能讨個說法。
燕茗雙自己貪玩落水,連累姜棠發高熱,可她是在侯府出的事,燕國公在朝中地位比顧見舟高,便得她去道歉。
誰會說是燕茗雙貪玩才落水的呢。
還是說,就因為姜棠是丫鬟,活該她去救人。
陸錦瑤:“好好照顧姜棠,讓趙大娘炖些雞湯魚湯。”
陸錦瑤帶着月雲半夏去正院,出門遇見了坐在長廊的安陽郡主。她斂了臉上的神色,對安陽道:“郡主怎麽在這兒。”
安陽看了看身後的丫鬟,起身道:“那邊人太多,我幫不上什麽忙,想看看姜姑娘……可是姓姜,在涼亭時聽見你這樣叫她,她現在如何了?”
安陽道:“在水裏待了那麽久,得好好養着,不然像我一樣便不好了。”
陸錦瑤是值得敬佩的,那種時候不去看燕茗雙,而是看自己的丫鬟。
陸錦瑤:“大夫開了藥方,她已經睡下了。”
安陽點點頭,“那就好。”
陸錦瑤突然想到一件事,安陽坐的地方離外院進,什麽人進來應該能看見。
“郡主,剛剛可看見一個上了年紀提着藥箱的老大夫進來。”
安陽回憶一番:“陸姐姐是說李太醫?剛是跟着一個年輕小厮過來的。”
陸錦瑤心思一轉,“嗯,應是從正院過來順路看看的,府上還有客人,一會兒我再去看燕小娘子。”
安陽想看看姜棠的,既然陸錦瑤都說她睡下了,就不好再打擾,“我同陸姐姐一起吧,事出有因,我還能幫着解釋。”
陸錦瑤道:“那再好不過了。”
一邊往正院走,陸錦瑤一邊想剛才過來的老大夫,那人竟然是宮裏的太醫。安陽郡主因為年幼體弱,父親又是當朝王爺才得以請太醫來看病。
李太醫是誰請來的,難道是燕國公夫人,且不說她能不能請到太醫,就連府醫都得先去正院,太醫怎麽可能先來這邊。
陸錦瑤想不通,李太醫不可能是燕國公夫人請來的。
那又會是誰呢。
陸錦瑤猛然想起在涼亭瞥見的顧見海和顧見山,上次在假山,也是顧見山救得姜棠,難道是五公子?
顧見山常年在軍營,身上定然有沉疴舊疾,能請到太醫并不意外。
可陸錦瑤并沒有覺得多驚喜,反而驚了一頭汗,千萬別是五公子。若是鄭氏知道,姜棠不會有好果子。
陸錦瑤眼下還有要緊事,這事只能擱置一邊。兩位夫人已經到了,露竹給呈了點心花茶,在外院的見客廳倒也自在,陸錦瑤親自過去致歉,一人送了一盒點心。
有安陽郡主在,兩位夫人說了一堆好話,便提着點心離去了。
陸錦瑤這才去正院。
懷兮和燕茗雙的丫鬟在正院門前的石板路上跪着,懷兮低着頭,神色還算淡然。燕茗雙的丫鬟臉色青白,活像丢了魂。
燕茗雙還沒醒,府醫診治是受驚過度導致的暈厥,有點發熱,開了退熱壓驚的方子。
韓氏在一旁直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說侯府的船年久失修,又說丫鬟沒有看顧好,“真是連累令愛了,可憐見的,可是受苦了。”
陸錦瑤皮笑肉不笑道:“……沒出事就是萬幸,大嫂也不必過度自責。露竹,你讓懷兮去抓藥。”
陸錦瑤本就氣燕國公只顧愛女,救命恩人連看一眼都沒有,這時候怎麽可能像韓氏一樣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像這種忘恩負義之輩,她也不稀罕在這兒虛與委蛇。
燕國公夫人看着陸錦瑤,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恍然道:“你那丫鬟可有事?人在哪兒,怎麽樣了。”
陸錦瑤故意說得嚴重些,“大夫看過,起了高熱,如今已經昏睡過去了。”
風寒高熱本就不好治,不然為何鄭氏初春一場病,到現在才好。安陽郡主就是每年早春入冬都會病一場,才這麽瘦弱。
這是在王府侯府,有好藥吊着,若是普通百姓家,興許人早就沒了。
燕國公夫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歉意,“我過去看看吧,她是為了救雙兒才這樣。無論什麽藥材和補品,全算到國公府的頭上。真是多虧了她,雙兒昏迷不醒,我這兒才走不開的,該早些去的……”
燕國公夫人的歉意不像作假,陸錦瑤嘆了口氣,“先等燕妹妹醒過來,那邊已經安頓好了。”
事已至此,只能讓燕國公府多送些藥材補品給姜棠。可憐她的懷兮,平白跪了這麽長時間。
燕茗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掉進水裏,是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仙女救的她,把她拉上了岸。
擺脫夢裏溺水的窒息感,燕茗雙陡然驚醒,“仙女姐姐!”
看女兒終于醒了,燕國公夫人當場落下淚來,“可算醒了,要不要喝水,一會兒把藥喝了。”
燕茗雙覺得渾身都疼,腳涼手也涼,她看着頭頂的床帏,也不知道這是哪兒,“母親,我落水了?”
燕國公夫人怒道:“誰叫你非去摘荷花!”
燕茗雙覺得她是喝湖水喝多了,嗓子也疼,她掀開被子要下床,“我要看看救我的仙女姐姐。”
燕國公夫人心道,不過是一個丫鬟,也值當你去看。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丫鬟救主子那是忠心立功,理所應當的。
但不是國公府的丫鬟,她也不好說什麽,“她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沒事。你這樣怎麽去看,先把身體養好,來,快把藥喝了。”
燕茗雙搖了搖頭,執拗道:“我也沒事……我想先去看她。”
燕國公夫人勸不動,臉上浮現一絲愠怒。
陸錦瑤道:“燕妹妹,先喝藥吧,省着你母親憂心,她一直守你到現在。”
燕茗雙這才點了點頭。
等喝完藥,燕茗雙又昏睡過去,燕國公夫人見沒有大礙,就帶着她回國公府了。臨走她對鄭氏和陸錦瑤道:“改日再來看那個丫鬟,今日多虧了她。”
鄭氏關切道:“回去好好養着,別的事倒是不急的。”
安王妃看燕國公夫人走了,也告辭了。安陽郡主沖陸錦瑤道:“陸姐姐,若是有事就給王府送帖子,但凡我能幫忙的,絕不推辭。”
安陽想起在長廊見到的李太醫,又想起昏睡過去的燕茗雙,微微垂下眸子。有些事,不該問的。
陸錦瑤道:“嗯,你也早些回去,在湖邊吹了風,回去喝些姜茶。”
等人走後,鄭氏問:“姜棠怎麽樣了,可有大礙,用什麽藥材就從府上拿,缺了讓管事出去買。”
她還記着姜棠給她做了好多天的飯,挺漂亮的丫頭,心地仁善,誰都沒跳下去,她卻下去救人了。
陸錦瑤腦子還亂糟糟的,敷衍答道:“大夫看過,已經睡下了,兒媳先去看看懷兮。”
韓氏悶聲沒說話,鄭氏也是心累,揮揮手讓韓氏退下。
韓氏行了禮,對陸錦瑤道:“我那兒有藥膏,一會兒讓人給送過來。”
也是可憐,大丫鬟罰跪受傷,姜棠落水。
陸錦瑤:“謝過大嫂。”
回到宴幾堂,喝了兩口水陸錦瑤就去了下人房,懷兮跪了小半個時辰,膝蓋一片青紫。
見了陸錦瑤還要跪,被陸錦瑤喝住了,“腿不要了?”
懷兮一臉內疚,“的确是奴婢沒看顧好燕小娘子。”
陸錦瑤不想跟她分辨這個,“先請大夫看看,認錯留着以後。”
懷兮:“奴婢謝大娘子。”
屋裏沒外人,陸錦瑤低聲問:“除了府醫,可有別的大夫去正院?”
懷兮搖了搖頭,“沒有,府醫在裏待了兩刻鐘才走。”
只有府醫,陸錦瑤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好養傷吧。”
宴幾堂伺候的丫鬟一下少了兩個,趙大娘從操舊業,認真負責地炖湯煮飯。
姜棠不在,她還挺想的,姜棠做飯好吃,做什麽都會讓她嘗第一口,各種各樣的點心她吃了不少。
大娘子讓她給姜棠懷兮炖補湯,她得多炖些時候。
按理說姜棠不在,她管着小廚房給大娘子四爺做菜該高興才是,可她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樣。
雞湯一炖好,就托陸英姑娘給送去,用小火溫着,醒了就能喝。
姜棠這一覺睡到了下午,一醒天都黑了。
桌上燭光閃爍,她身上壓了兩床被子,額頭有些濕粘,像是剛出過汗。
額頭冰涼,手腳是暖和的,嗓子也難受了。
陸英在旁邊看得直打盹,見姜棠醒了什麽瞌睡都沒了,她學着陸錦瑤的樣子摸摸姜棠的額頭,老老實實松了一口氣,“可算不怎麽熱了,大娘子過來看了你兩回。你先把藥喝了,喝完藥再喝雞湯,餓的話還有吃的呢。”
姜棠嗓子有點幹,“我……”
陸英說話劈裏啪啦倒豆子似的,“那位燕小娘子已經沒事了,她回燕國公府了。安王妃和安陽郡主也回去了。你呀,可真吓人,嗖一下就跳下去了,我都吓壞了。”
姜棠坐起來,“我沒事。”
陸英哼了一聲,起身先給姜棠拿了杯溫水,“沒事沒事,你睡着的時候熱起來兩次,是我給你擦身子。你瞎逞什麽能……”
她出去拿藥,聲音越來越遠,“你看你,在床上躺了半天吧……”
陸英端着藥碗進來,盯着姜棠全喝完,然後把雞湯端過來,“大夫說得養着,千萬不能再着寒氣。大娘子讓你好好養病,小廚房有趙大娘,其他事有我們呢。”
姜棠點了點頭,一口一口喝着雞湯,“我好了。”
陸英見狀又氣又心疼,“你下回可不能這樣了,又不是大娘子,用得着你費心救啊……若是救了人什麽事都沒有也就罷了,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姜棠:“我知道了,陸老媽子。”
陸英虎着臉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姜棠笑着看了陸英一眼,“就算是別人,那種時候我也會救。我會水,不是瞎逞能,若不會水,打死我也不敢下去。”
不會水,下去也是添亂。
姜棠又喝了兩口雞湯,趙大娘的手藝很好,雞湯最上面的黃油已經撇掉了,裏面放了紅棗和枸杞,聞起來很香。
雞肉炖的酥爛,一夾骨頭和肉就分開了。
這算是工傷員工餐嗎。
姜棠一邊啃着雞腿一邊聽陸英絮絮叨叨,“大娘子說讓你歇幾天,不好全了不許去伺候,你就該吃吃該喝喝,甭管別的。大娘子的意思事藥錢和補品都是宴幾堂出,你好好養病就是了。”
姜棠眼睛一亮。
除了工傷員工餐還有病假,吃飯藥錢全報銷。一想原身凍死在莊子的結局,姜棠覺得自己終于擺脫命運的桎梏。
陸英不明所以,“你笑什麽!”
姜棠:“因禍得福,高興。”
“這值當高興?這幸虧是在宴幾堂,擱別的院子,生了病誰會給你請大夫,有銀子還好,沒有就等死吧。”原本越說越氣,可到最後陸英嘆了口氣,“誰讓咱們命賤呢……”
主子受傷丫鬟受罰,丫鬟死了無人在意。
這就是命。
姜棠捧着雞湯,她想起來這兒之後陸英第一次哭,就是怕被趕出去。別人她管不了,但在陸錦瑤這兒,不用擔心平白無故被趕出去。
姜棠拉拉陸英的袖子,“雞湯我喝不完,你幫我喝點吧,放到明天又壞了。”
陸英正傷感着,姜棠非要說吃說喝,“你先喝!實在喝不完等佩蘭她們回來了再說。還想吃什麽,我去小廚房給你拿。”
姜棠光喝雞湯就飽了,但是……
“啥都想吃,你多拿點回來。對了,懷兮姐姐她怎麽樣了?”
陸英平日裏大大咧咧,說話不會帶刺的。
微黃的燭光下,陸英偏過頭,輕聲道:“懷兮姐姐受罰,膝蓋跪腫了,大娘子讓她好好養着。若不是你跳下去,懷兮姐姐怕是……”
和燕茗雙的丫鬟一樣,活不成了。
姜棠抱着碗,愣了好一會兒。
受罰不是因為那是懷兮的錯,而是因為當時她在燕茗雙旁邊。
陸英又怕姜棠多想,她也突然難過那麽一會兒,“我這次算是看出來了,咱們大娘子是頂好的。你可別瞎想,老實躺着,我去拿飯。”
等陸英一走,屋裏又恢複寂靜。
姜棠又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時代講同氣連枝,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陸錦瑤打工,只有陸錦瑤好她們才能好。
到了亥時,陸錦瑤又來看了一次,先是摸摸她額頭熱不熱,又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姜棠搖搖頭,“已經好了。”
陸錦瑤揉揉姜棠的腦袋,“好了就好。趙大娘學你做菜有兩手,味道極好。”
要不是因為李太醫過來給姜棠診治,估計還得燒着。
陸錦瑤猶豫要不要把顧見山請太醫的事告訴姜棠,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說。在她看來,顧見山打點的是不錯,私下請太醫,從側門進的,臨了還去正院繞了一圈,可萬一被發現,他是侯府公子,什麽事都不會有。
但姜棠不一樣。
姜棠在陸錦瑤手心蹭了兩下,“奴婢還會做別的。”
趙大娘只是學會了幾道菜,她還會很多。
陸錦瑤:“那也得等好了再說。給你拿了盒蜜餞,喝藥的時候吃。燕國公府上送來了不少藥材,還有阿膠、燕窩,我也給你帶過來了。燕小娘子想登門致謝,讓我給攔住了,什麽事都得等你好了再說。還有安陽郡主,也送了藥材過來。”
雖然多少是看在她的份上,但大部分原因在姜棠身上。
倘若顧見山真的……那姜棠與安陽郡主燕小娘子交好只有好處。
陸錦瑤道:“姜棠,你救了燕小娘子,這救命之恩她必然是要還的,得用到刀尖上知道嗎。”
姜棠不懂這些,她可以教。
姜棠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過姜棠,陸錦瑤才去看懷兮,“看看你膝蓋。”
懷兮捂着被子,“奴婢膝蓋醜得很,大娘子別看了。”
陸錦瑤:“我看看好知道傷勢如何。”
懷兮這才把被子掀開,她膝蓋青紫腫得老高,已經抹了藥,光看着都疼。
陸錦瑤看着心疼,“我都沒罰過你……”
懷兮:“奴婢受的不過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姜棠她怎麽樣了,還好嗎。”
若她不主動認罰,燕國公夫人心裏還會怪罪大娘子。還有姜棠,她下水救人,也是救她,不能因為她保護不利抵了救命得恩情。
“她已經醒了,你好好養着,等傷好了去看看她。”
懷兮道:“奴婢聽大娘子的。”
一天勞心勞力,回到宴幾堂,陸錦瑤呆坐了好一會兒。
顧見舟見狀給陸錦瑤捏肩捶背,對他來說只要陸錦瑤沒事就行,“你有身孕,萬事別逞強。”
就是因為她不夠強,才讓姜棠懷兮她們受苦。陸錦瑤轉身抱住顧見舟的腰,“我心裏有數。”
顧見舟手拍了拍陸錦瑤的後背,“……阿瑤,上峰對我看重有加,我一定為你掙诰命回來。”
無品無封的叫娘子,只有受了诰封的才能被叫夫人、淑人……
顧見舟如今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翰林院本就是熬資歷的地方,要想更進一步只能下放。
原本顧見舟是舍不得陸錦瑤,可比起讓她受委屈,舍不得也不算什麽。
陸錦瑤抱得緊了些,顧見舟知道上進最好,她還能省些心。
她才不會說沒有诰命也行這種話呢。
陸錦瑤:“我等着。”
宴回堂今夜亮着燈,都到亥時了春臺還沒回去。
不是他不想回,是公子不發話,沒法回。
他望着窗外的随風晃動的樹葉,只覺山雨欲來。這會兒,明朝該呼呼大睡了吧。不像他,他命不好,要看公子的冷臉。
公子不說去睡,他就不敢走。
春臺伸手拍拍臉,白日發生的事歷歷在目,他是怎麽拿着公子的腰牌進宮請太醫,是如何馱着李太醫快馬加鞭趕回來,又是怎麽從側門進來,先去的下人房。
現在想,還膽顫心驚呢。
他只是想不通,為何公子要請太醫為姜棠姑娘診治,公子對姜棠也太好了吧。
“想什麽呢。”顧見山問道。
春臺早就神游天外了,聞言下意識答道:“想公子為何請李太醫給姜棠姑娘診治……”
“你說為何。”
當下人的,主子一句話都要反複琢磨。
春臺遲疑道:“肯定是小的聽錯了,您是讓小的請李太醫給燕小娘子診治……”
顧見山臉頃刻間就冷了下來,“春臺。”
春臺當即跪到地上,他伏在地上跪了一會兒,冒死谏言道:“公子,您可別吓小的,您若是喜歡姜棠姑娘,沖四娘子打個招呼,讓她來宴回堂做丫鬟。等日後大娘子進門,您護着姜棠姑娘一些就行,這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您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春臺覺得可怕,這哪裏相配了?姜棠姑娘是長得好看,是做菜好,可她能為公子做什麽,對公子的仕途有什麽助益。把她弄到宴回堂做丫鬟,看顧着些還不夠嗎。
這要是被夫人發現,公子受罰不說,姜棠姑娘能有什麽好下場。
這些事顧見山也想過。
但因為她身份卑微,就要做妾嗎。
就算姜棠願意,他也不願意,“我不願意。”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
顧見山道:“春臺,你不願意在宴回堂伺候,我會向夫人說。但你膽敢往外……”
春臺連磕了幾個頭,“奴才生是宴回堂的人,死是宴回堂的鬼。必定守口如瓶,絕不往外透露半字!可是……”
顧見山:“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
從上午到晚上,顧見山想了很多事。拿腰牌讓春臺去請太醫是一時意氣。他氣姜棠什麽都不考慮,更氣她救人之後孤零零一個人蹲在那兒。
但如果給他時間想清楚,他還會這麽做。
他還記得那一剎那被牽動心神的滋味。除了擔憂,難過,可笑的是,還有點無能為力。
除了看着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顧見山不想以後很多次,還像今天這樣。
他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有些人天生就是侯府公子,有人天生就是侯府下人。若是她不願意呢,他又當如何?
姜棠喜歡的是前院那個管事,她會好顏好色地和韓餘清說話,韓餘清送她的點心會歡天喜地地收下,她會和韓餘清肩并肩一路走……
和他就不會這樣。
姜棠只會怕他,就算救了她,說不報恩就不報恩了。
來世……他手上沾了那麽多人的血,來世沒準投生畜生道。
姜棠來世能認得他就怪了。
顧見山攥緊拳頭,告訴春臺不必如此緊張,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天知地知,除了顧見海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但顧見海是個聰明人,不會亂說。
春臺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一會兒是顧見山不去正院用飯,一會兒是看見姜棠姑娘和韓餘清說話後的冷臉,他一直想錯了啊,他一直揣摩錯了公子的心思啊。
回到下人房春臺還渾渾噩噩的,往床上一躺,還沒躺片刻,就聽韓餘清叫他。
一睜眼,韓餘清就在床頭。
韓餘清聽說出了事,他不知道問誰,只能問春臺。
不知為何,春臺目光帶着點敵意。
韓餘清不明所以,“春臺……你知道上午出了什麽事嗎,我沒認識的丫鬟,只能來問你。怎麽有人看着四娘子來了這邊,是不是姜棠姑娘……”
春臺:“我不知道。”
韓餘清驀地被打斷,呆呆地愣在那兒,“什麽?”
春臺道:“我上哪兒知道去,你別瞎打聽了,在這兒能出什麽事。”
韓餘清就是擔心姜棠出事,怕她受罰。既然春臺不知道,他還是托別人打聽吧,道了謝,韓餘清快步走了。
打聽內院的事就花了半天時間,第二天早上,韓餘清發現宴幾堂負責采買的丫鬟換了,一問才知道出了事。
韓餘清脫口而出問了姜棠如何,宴幾堂的露竹說:“姜棠昨日救了落水的燕家小娘子,請了大夫診治,好多了。”
韓餘清表情立刻變得非常緊張,好像落水的是他一樣。他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那我想給她帶些東西,可否轉交于她。”
露竹道:“東西可在這兒,要是沒在下午我還來正院一趟,下午給我吧。”
韓餘清連忙說好。
姜棠休了來這兒以來的第一個病假。
早上有三四樣早膳可以吃。中午一份炖湯,兩葷兩素。下午有小點心,聽說晚上是一葷兩素一蠱炖湯。
姜棠就昨日下午燒了,後來睡了一覺,晚上沒燒起來,今天早上精神就恢複了。只是陸錦瑤覺得要養着,非要她歇夠五日,算上她這月還沒用的月假,總共可以休六天。
燕國公送了不少藥材,裏面多半是補藥,其中還有一支上了年份的人參。
落水那日晚上送了阿膠燕窩,今兒早上送了一籃蘋果、一簍鴨梨、兩匣五香居最貴的點心。陸錦瑤一樣沒留,全送到姜棠這兒來了。
蘋果和鴨梨是姜棠頭一回吃,她想分給陸英她們,陸英才不要呢。
她是饞了點,那也不會和病人搶吃的。
最後好說歹說,一群丫鬟分了一個蘋果一個鴨梨,一人一口嘗嘗味道。
姜棠覺得給她看病的大夫稱得上是妙手回春,昨兒下午冷得渾身發抖,睡一覺就好了,喝了藥發了汗,今兒早上神清氣爽。
聽說燕小娘子夜裏魇住了,又請了大夫,折騰到半夜才睡下。
在床上躺半日是覺得舒爽,可一直躺着,人都要躺發黴了。
下午陸英她們不在,姜棠收拾了櫃子。裏面除了衣物還有練字用的紙,一床冬天蓋的厚被子。銀子和銀票她全給放進小匣子裏,打開鎖,裏面兩張十兩的銀票,好幾個荷包。黃色的小荷包裝着一把金瓜子一把金花生,差不多有一兩金子。白色的荷包裏有八兩多的碎銀,銅錢三百來個。
這些藥材也能換成銀子,還有一對镯子一支海棠花的簪子一對珍珠耳墜,都值不
少錢。
算是小有薄産。
就算讓她現在出府也不慌。只不過贖身要花不少銀子,總不能出府之後喝西北風。至少得攢夠一套宅子的錢,還有做生意的本錢。
姜棠深吸一口氣,從裏面拿出一兩銀子,該省省該花花,沒有花錢的欲望,賺錢還有什麽意思!
明兒看還不發燒的話就出府轉轉。
下午,露竹回了一趟下人房,先給懷兮送了藥,又把韓餘清托她帶的東西給姜棠。
“韓管事托我帶給你的。”露竹只管送東西,不管別的,看姜棠活蹦亂跳沒什麽事,她也好和大娘子回去複命。
姜棠沒想到韓餘清還會給她帶東西,露竹在這兒她不好打開看,就是有件事着急想問,“露竹姐姐,我能出府嗎。”
露竹道:“晚上不燒明兒就能出去。”
姜棠:“我肯定好好喝藥!”
露竹臉上帶了點笑意,“既然閑得無聊,就去隔壁讓懷兮教你讀書,你們二人正好作伴。”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姜棠覺得露竹說的也有道理,等露竹離開,她立刻打開包袱看韓餘清給她帶了什麽。
兩本帶插畫的話本子,一包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