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當丫鬟的第三十三天
庶子, 就得本分。
顧見海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就這麽想,好像是小時候。要聽從教誨,要讓着兩個弟弟, 要知道什麽是安分守己。永寧侯府的爵位顧見海從未想過,也不敢想。
對他來說, 根本沒有争的機會,這從一出生就決定了。
顧見風雖才學比不上其他人, 但長子嫡子,一直得永寧侯看重。老二顧見水讀書也好,自己有本事。顧見舟和顧見山更不必說, 一個是文狀元,一個是武狀元, 日後必能光耀門楣。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顧見風死了,爵位都輪不着他。
那還不如混吃等死呢, 跟着誰混都是混。
現在顧見海明白其中的分別了, 不是跟着誰混都是混,混得還不一樣。
以顧見風的資歷, 就算承爵, 也就是個平陽侯,日後子孫成器可光耀門楣,不成器,爵位會一削再削。
鴻胪寺能有什麽前程。
但顧見舟和顧見山,前途不可限量。
單看這事兒, 顧見舟在翰林院沒法辦, 顧見山在路上回不來, 就落到他頭上了。
他必定會記得這份恩情。
顧見海讓雲氏準備兩份禮物, 一份給宴幾堂送去,另一份先收着,等顧見山回來了再交給他。
自己則收拾妥當,寫了一封折子,交給永寧侯,由永寧侯遞呈上去。
顧見海只是個六品校尉,不能上朝,做好這些,他就和府裏的大廚子候着宮裏的傳召。
奏折送去半日,宮中一直沒有消息,顧見海沒見過皇上,心裏自然着急,火急火燎地去找顧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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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舟殿試時曾窺見過天顏,但只看了一眼,和沒見過聖上沒有區別,他道:“聖上一日要看多少折子呢,事分輕重緩急。咱們這事看着急,但還有更急的,不可能折子一遞上去,就看見。”
顧見海覺得這事最急了,“還有別的事?什麽事啊!”
顧見舟:“三兄有所不知,滇南一帶大水,朝廷正焦頭爛額。”
聽說勤政殿門口候着不少大臣,還能聽到摔打瓷器的聲音,不管什麽官,都是難當的。
顧見舟只是小小的翰林修撰,每日在翰林院就喝茶編書,未曾體會過民生疾苦,也出不上什麽力。若是可以,顧見舟更願意去赈災,但如今赈災大臣還未選出來。
這件事顧見海的确不知道,就像顧見舟說的,事有輕重緩急,人命關天,肯定比軍糧一事更重要。
能怎麽辦,只能幹等着。
比起顧見海那麽着急,陸錦瑤是一點都不急。
如果用得着,那就是用得着,早晚無甚幹系,她讓露竹告訴姜棠,別的不必管,只等着宮裏的消息。
五月十八這天下午,宮中太監來永寧侯府傳旨,召顧見海入宮觐見。
懸在永寧侯府上方這口氣又往上提了提。
顧見海過了晌午去的,傍晚了還沒回來,鄭氏心裏七上八下的,倒是永寧侯坐得住,“別轉了,轉得我頭暈。”
鄭氏:“你應該跟着一起去的。”
永寧侯道:“聖上召見的是老三,我去像什麽話。”
鄭氏其實更願意讓顧見風做這個事,畢竟老大老四老五才是她親兒子。奈何顧見風在鴻胪寺任職,更沾不上邊。既然永寧侯都這麽說了,鄭氏就不再着急了,天塌下來還有個子高的頂着。
“還是老四媳婦娶得好,一個陪嫁丫鬟都比別人的得用。”
永寧侯點了點頭,“既然老四媳婦和你說了其中的利害,那在外就把她那丫鬟一嘴帶過。這事雖算不上欺君,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大老二那邊也是這個說法。”
那算起來這事也只有他們兩個,顧見海,還有顧見舟夫妻倆知道。
幾個大廚那邊也是這麽說的。
穩妥些。
鄭氏憂心道:“見風那兒都不說嗎。”
永寧侯:“不能說。”
這種事鄭氏一向聽永寧侯的,不說是好的,說了平白惹大房二房不痛快。
有句話說得好,親兄弟還明算賬呢,說了這兩房怕是有意見。
顧見風尚且通透,但韓氏是個心氣高的。二房那邊還因為月娘的事生了嫌隙,不說是對的。
顧見海是過了晌午從永寧侯府出去的,天黑了才出宮門。
随着天越來越熱,日頭也越來越長,回到永寧侯府時,已經過了戌時。下馬車的時候,是小厮扶着他下的,邁向門前臺階時,顧見海的腿還在發抖。
看着熟悉的燈籠和門匾,顧見海才松了口氣。
可算回來了。
他掙開小厮,“你去宴方堂傳個話,告訴大娘子我等會兒才回去,先把飯熱上,來碗湯面就成。”
這會兒顧見海得去正院。
正院亮着燈,院前的紫荊竹随風搖動,南香南雪守在門口,遠見顧見海進了院門立馬進屋通禀,“侯爺,夫人,三爺回來了。”
永寧侯立刻放下茶盞,“趕緊讓他進來。”
顧見海是空着手回來的,聖上沒有傳召廚子,他帶着壓縮餅幹去,什麽賞賜都沒拿就回來了。
去過一次勤政殿,顧見海也不求拿什麽賞賜,腦袋還在就行了。
不等永寧侯問,顧見海就道:“聖上說能不能做軍饷,要試。兒子就和聖上說,滇南一帶水患,災民流離失所,朝廷要赈災,不如在這上試一試。”
如能緩解災情,也算大功一件。
還是顧見舟告訴他的滇南水患,不然顧見海還想不到這方面上來。
真是正正好,就是這麽巧,他命也太好了。
“聖上怎麽說?”永寧侯急得都站起來了。
鄭氏拽了拽永寧侯的袖子,心道,還說她急,轉得他頭昏,這下可看出來誰更急了。
“南雪,你先給三爺倒杯茶。你們都坐下,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嗎。”
顧見海依言坐下,道:“聖上應允了,這東西別人不會做,得把府上的廚子借幾日。”
皇上說借,那是賞識是恩典,顧見海哪兒有不謝恩的道理。
又問了很多問題,顧見海當時手忙腳亂,早就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了。
他生怕自己說錯話,心一直提着,更怕說漏嘴,從勤政殿出來,出了一身冷汗,後背全濕了。
那就是掌管着生殺大權天下疆土的皇上,顧見海頭都不敢擡,更不敢窺視天顏。
還是顧見舟,雖然年紀小,但愣頭青,什麽都敢。
南雪端來涼茶,顧見海一飲而盡,“等做出餅幹,朝廷去滇南赈災,不需太多時日,就能看出這東西好不好用。不過滇南正大雨連連,餅幹是淋不得雨的。”
除了需要大量的人做餅幹,還需要大量的油紙。
永寧侯揮揮手,“這都是小事,聖上可說赈災大臣是誰?”
顧見海搖頭道:“未曾說過。”
這種事哪裏會和他說,顧見海不了解朝堂中事,猜也猜不到。
永寧侯道:“那你就不要再想了,本本分分在軍營待着,萬不可對外聲張。”
什麽事沒有定論之前,都不能說,有句話怎麽說的,悶聲發大財。
顧見海:“父親的教誨,兒子都記下了。”
“行了,你回去吧,早些休息。”永寧侯覺得,就算軍中用不上餅幹,若能為受災的百姓造福,也是極好的。
赈災得些時日,且看看再說吧。
顧見海去宮中并未在永寧侯府掀起什麽水花,甚至而言,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顧見海去了宮中。
不過,在永寧侯府傳開了的——大廚房走了三個廚子六個幫徒,只剩一個大師傅支撐局面。幸好近日沒有大的宴席,各院都是在小廚房用的多,一個大師傅也夠用。
這些,都是姜棠從白薇嘴裏聽出來的。
白薇道:“這陣子天熱,主子們都不怎麽愛吃飯,盛京不下雨,反倒滇南泛濫成災,唉。”
水患的消息慢慢傳到了盛京,卻沒起什麽波瀾,南方幾乎年年水患,只要不是在盛京,對名門望族來說就沒什麽關系。高門大族根本不會在意水患死了多少人,更不會在意因為水患,南方的良田淹沒多少,對盛京到底有沒有影響……
姜棠跟着嘆了口氣,聽說壓縮餅幹會作為赈災糧,比下發赈災銀要好得多。
餅幹裏面的紅薯芋頭極為便宜,能做出許多來。而赈災銀可不是朝廷撥多少,下面百姓就收着多少,這個餅幹,裏面很多紅薯芋頭,那些大官估計也看不上。
姜棠道:“總為這些事發愁可不行,飯還是得吃的,試試今天的飯大娘子愛不愛吃。”
早上懷兮出去采買,碰見牛肉了。
她去的早,買回來六斤牛肉,又買了兩斤新鮮羊肉,絕對夠兩個主子吃。
牛肉的顏色比羊肉紅,不是純瘦肉,還有兩斤多的肥肉。
肥肉可以熬成牛油,油可以久放,等入秋了再吃一頓牛油火鍋。
這頓牛肉買的才是值。
最近天熱,就吃骨湯番茄鍋好了。湯是豬骨雞鴨炖的高湯,炖好之後先把去了皮的番茄丁炒出沙,然後把高湯往裏一澆,再炖上小半個時辰,滋味才濃郁。
羊肉這會兒是不宜多吃的,吃多了上火,故而羊肉只切了一斤,牛肉切了一斤多。剩下的直接送去了正院。
因為耕牛老死的,肉質比較老,得用生粉和雞蛋清裹一裹,再用清水洗掉,涮的肉吃起來才不柴。
剩下的就是魚丸蝦丸、各種蔬菜,還有豆皮木耳,擺了一桌,看着極為豐盛。
姜棠早就想讓陸錦瑤吃上番茄火鍋,有新鮮吃食往正院送上一份也是慣例。
但今日顧見舟下職極晚,陸錦瑤先吃了點東西墊了墊,“可是翰林院有事,怎麽這般晚,天都黑了。”
顧見舟搖了搖頭,“不是……沒事。”
他笑着扶住陸錦瑤的手,“你餓不餓,咱們先吃飯吧。”
顧見舟的目光裏有快要溢出來的溫潤,陸錦瑤動作頓了頓,“嗯,有點餓了,先吃飯吧。今兒小廚房做了鍋子,湯是番茄味兒的,給父親母親送去了一份。這個不辣,吃起來不會熱。”
顧見舟點點頭,笑了一下,“是啊,一看就很好吃。等鍋開了再放肉,府醫說羊肉大熱,你不能多吃。哎,竟然還有牛肉……”
陸錦瑤道:“是啊,懷兮一早出去碰見的,尋常還吃不到呢。”
等鍋裏湯開了,顧見舟就往裏面放肉,和吃別的不一樣,吃鍋子要等着,得煮熟了才能吃。
這等的過程極為漫長。
看着熱氣一股一股地往外冒,鍋開了放了肉還要再等。顧見舟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
平日在飯桌上夫妻倆也會說話,今兒倒是相顧無言。
陸錦瑤一早就看出來顧見舟心裏藏着事,誰讓他是一個心裏藏了事,臉上藏不住的人。
在別人面前還好,到了她這兒,恨不得把什麽都寫在臉上。
陸錦瑤怕他憋着連飯都用不好,就道:“你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說。”
顧見舟正盯着鍋什麽時候開呢,聞言猛地擡起頭,“阿瑤,你怎麽知道的啊。”
陸錦瑤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一猜就猜到了,說吧,是什麽事。”
她倒不怕顧見舟和顧見風一樣,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顧見舟又把頭低下了,“滇南水患,聖上派人赈災,我主動請纓,和戶部尚書等人一同前去。”
若非永寧侯府拿出了壓縮餅幹,這事還輪不到顧見舟。
赈災雖然兇險,但也是實打實的歷練。
永寧侯該派一人去,那個人就是他。
顧見舟覺得,他既不能像五弟一樣上戰場保家衛國,也不能像父母官一樣做青天大老爺為百姓做主。能去赈災救人,是他目前能做的最大的事。
只是當時時間緊急,來不及回來再和陸錦瑤商量,他就自己做主了。
那日顧見舟想過,要外放,做一個好官,給陸錦瑤掙個诰命回來。
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可……阿瑤才有孕,還不到三個月,他不該走的。
顧見舟一臉內疚,鍋開了都沒反應。
陸錦瑤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羊肉,道:“可說了何時走,你頭一回兒出遠門,東西得備齊了。同行的還有哪些官員,若是有相識相熟的可以互相照看着。”
倘若有平陽侯府永寧侯府的遠親,那一路同行還方便些。
顧見舟急道::“阿瑤,我是說我要去滇南赈災。”
陸錦瑤道:“我知道,剛才不就說了,所以我才問你何時出發。”
顧見舟扭過頭,那一瞬間的愧疚和被理解沖上頭腦,他道:“聖上已經派人去建窯爐了,一定得用面包窯,做燒餅的窯也行。窯爐建好,先做出一部分壓縮餅幹再出發。”
至于做多少,顧見舟也不知道,只能自己估摸個數。
朝廷撥下的赈災銀五十萬兩,命滇省各地開糧倉赈災。這些銀子不會全用了,大約拿出三分之一,從各地收購紅薯芋頭蔬菜。
按往年的例子,全是買米面糧食,每戶再發放赈災銀。
今年有所不同。
收購是極快的,不消兩日就能把這些收購齊全,再運往滇南。
兩日後,顧見舟會随赈災大臣一同前往滇南。
陸錦瑤點點頭,“兩日足夠了,給你帶些藥材、幹糧、換洗衣物就行了。”
顧見舟點了點頭,大約是因為陸錦瑤表現太過自然,他心裏反而更不好受了。他給陸錦瑤夾了肉,“你多吃點牛肉。”
這頓飯味道極好,若是沒說這事兒,顧見舟肯定吃不下去。但啥話都說出來,心裏松快,自然把剩下的全吃了。
微酸的口味,肉泡在裏面酸香可口,不帶一點辣味吃起來也不熱,把桌上的菜吃幹淨下把手切面,這一頓才齊活。
陸錦瑤一直笑着,吃過飯便去給顧見舟收拾東西了。
顧見舟看不下書,就去跟着陸錦瑤。
原本她一直背對着顧見舟收拾,顧見舟看不上她的表情,等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陸錦瑤眼中有淚光。
她把顧見舟推開,“我沒事。”
顧見舟拉住陸錦瑤的手,“我會早些回來。”
次日一早,整個永寧侯府都知道顧見舟要去滇南赈災了。
上回給顧見山準備了幹糧,這回要給顧見舟準備。
姜棠以為陸錦瑤會親歷親為,但奈何陸錦瑤什麽菜都不會做,就在屋裏給顧見舟縫了兩身衣裳。
給顧見舟帶的幹糧和顧見山的一般無二。
只不過因為他是去赈災的,帶的幹糧并不多,而是以藥品居多。
姜棠記得古代水患之後會發瘟疫,進正屋送東西時多說了兩句,“可以再帶些藥酒、醋、石灰粉,奴婢以前家中有雞鴨死去,怕別的雞鴨染上病症,就用石灰粉水把雞圈熏一遍。”
這個陸錦瑤還真不清楚,她點了點頭,“那讓懷兮去打兩壺烈酒,兩包石灰粉。幹糧再少帶些。”
去赈災不可能單獨給顧見舟一輛馬車,東西不能多帶。
姜棠:“奴婢出去就告訴懷兮姐姐。”
陸錦瑤:“聖上的意思是試試餅幹好不好用,我覺得過不了幾天,便能把方子用上。”
至于軍糧從哪兒買從哪兒運,是做好了送過去還是把糧饷送過去再做,陸錦瑤就不清楚了。
那中間的這些時日,唯有等了。
五月二十一這日天還沒亮,顧見舟就背着行李去城門口了。
陸錦瑤是舍不得,但過了兩日,這份不舍就淡了。
她要忙鋪子的事,要準備新口味的點心,哪兒有那麽多時間兒女情長。鋪子滿打滿算開了二十日,淨利潤二百二十一兩銀子,想要回本還得等些時日。
鋪子裏的點心以芋泥糕、抹茶口味的蛋糕千層賣的最多,剩下的點心第二日以半價再賣。各種點心做出來切剩下的邊角料最便宜,但可遇不可求,這個得搶。
陸錦瑤今兒帶了懷兮和姜棠出來,她一向從後門進,經過前頭那條街的時候看見燕國公府的馬車停在了鋪子門口。
陸錦瑤恍然一愣。
自從春日宴過後,同燕國公就再沒聯系過,唯一的交情便是燕國公府給姜棠送了藥材,她回了兩匣子點心做回禮。
燕國公夫人并未登門感謝救了她女兒的人。
後來在莊子遇見安陽郡主,也就是搭把手幫個忙。
陸錦瑤把車簾放下,吩咐前頭車夫,“從後門繞。”
進了後院,陸錦瑤沒往前頭鋪子去,懷兮和姜棠去前頭幫忙了。
和開業那幾日不一樣,這會兒客人多,穿什麽衣服的都有。
懷兮幫忙撿蛋糕,姜棠負責結賬收銀子。
兩個漂亮丫鬟在這兒賣東西,來這邊排的人都多了。
算了幾個人,姜棠面前出現了一個小姑娘,十四五歲大,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