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家裏人喜歡他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剛進家門,紀戎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頓時渾身緊繃,一手将孟厭護在身後,一手抽出傘架裏的雨傘,擺出防禦的姿勢。
“我注意到你在托人打聽我。”黑暗裏,忽然有人出聲。客廳的頂燈應聲而開,沙發上坐着個人。
身後的孟厭沒忍住驚呼一聲。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據說巴雷特打得好的人性格都很沉穩。”那人轉過臉來,面容很年輕,眼窩深邃,眉峰上揚,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和蕭遠岱的桀骜與英氣不同,這人面相瞧着有些陰鸷。
紀戎捏了捏孟厭的手安撫他,沒有立即出聲,靜靜觀察着不速之客。
“抱歉,外面蚊子多,我就擅自做主進來了。”年輕的男人主動站起身,踱步走過來。嘴裏說着抱歉,臉上瞧着卻是毫無愧意。
紀戎的表情辯不出喜怒,等人走近,尖銳的傘柄瞬間頂到了對方的咽喉,沉聲道:“你吓到他了。”
對方歪了歪頭,雙手攤開,表明并無任何攻擊意向。
“回房間,鎖好門。”紀戎偏頭示意孟厭先離開。
孟厭固執地站着不動,不願走又不知道能做什麽。
“聽話。”紀戎捏了捏孟厭冒着冷汗的手,安撫他。
“別緊張,只要有共同的敵人,我們就是朋友。”男人試圖用手指推動鐵質的傘尖,沒有推動。
直等孟厭乖乖回了房間,紀戎才放下傘,看也沒看,随手插回了身後的傘架裏。
“共同的敵人,你說你父親嗎?”他問。
姚琛澤輕嗤一聲,點頭,“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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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将軍是聯盟的一級上将,怎麽可能是我的敵人。”紀戎疑惑不解。
“別說你沒有發現,我把孟家人都送到你枕頭邊了。”姚琛澤靠牆抱臂,摸了摸被劃破的脖子,難得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味,帶有侵略性的眼神慢慢掃視着紀戎,語氣慵懶,“紀戎,紀學長,03屆射擊課、統戰課第一,遠程射擊的滿分記錄挂在軍校榮譽牆上至今無人超越。”
說着說着,他貼近紀戎,笑容玩味,“原本有着大好前程,忽然蒙受不白之冤,這麽多年被困在一個小小的拳擊館裏,甘心嗎?”
紀戎淡定挑眉,四兩撥千斤答他,“知足常樂。”
對方既不驚訝也不露怯,回答得滴水不漏。姚琛澤懶得再兜圈子,直白地下達命令,“我需要孟昭獲的指紋,孟獻的可能也行。”
“有了孟厭這個由頭,你去蓮華路探望一趟老丈人也算是合情合理。”
紀戎沒應,只問,“孟家和姚青又有什麽關系?”
“沆瀣一氣的關系。”姚琛澤不欲多談,紀戎靜靜看着他,不表态。
一時間客廳裏安安靜靜,沒人說話。
姚琛澤性子急,皺着眉松了松領口的紐扣,再次主動開口道:“怪我太心急,打草驚蛇了,姚青手裏的重要證據已經被銷毀或加密。”
“我需要孟昭獲的指紋或血跡,有些重要文件的讀取需要管理員的生物認證。”
紀戎:“什麽證據?”
姚琛澤已然沒了耐心,擡手看了看表,“等你拿到我要的東西,作為交換,我會告訴你我所了解的情報。”
“其實待解密文件裏應該就包含了五連山的案子,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記住,不要叫你老丈人察覺。”他又叮囑道。
紀戎本就有意去蓮華路一趟。
當年,幾位教官到場前,他曾在案發現場四處探查,除了摘下行車記錄儀之外,還在林外荊棘叢中發現了一抹血跡。
察覺到事态不對勁之後,他擅自将擦拭了血跡的戰術巾布留了下來打算暗自查訪,并未上交調查組。
他猜測,應當是那名真正的槍手不了解地形,隐蔽潛伏中被荊棘刮傷留下的。
可惜當年沒有打探到什麽結果,巾布上的血跡不屬于任何一名出外勤的學員。
從始至終,他們都未曾将注意力放在提前回家繼承家業的孟獻身上。
姚琛澤的出現并沒有什麽實質性影響,只是将五連山滅門案中有孟家參與這一猜想坐實。
然而所有的猜想都需要有力的證據支撐,否則一切都只是口舌之争,枉然徒勞。
紀戎并不想和姚琛澤有更多牽扯,卻也知道在很多事上單憑他自己能力有限。
他沉思片刻,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對姚青将軍動手?我又憑什麽信你?”
“親疏有別,我一個外人與他的親兒子合謀,風險太大。”
姚琛澤皮笑肉不笑,臉色陰沉下來,“因為人和人相處久了,總會有龃龉,會想讓對方去死。”
紀戎打量着他的神情,緩聲道:“我會去一趟,但不會太早,我需要等孟厭住院。”
算是應了這件事。
姚琛澤深吸一口氣,盡力表現出合作的誠意,“紀先生,不要讓我等太久,兩周之內再提交不上關鍵證據,監察組就要撤離,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到時候要是壞了我的事,我會第一個拿你開刀,你應該聽別人說過,我的脾氣很不好。”
紀戎無意去探究這樣的威脅是虛張聲勢還是仗勢欺人,他捏了捏眼角,點頭,“可以。”
得到了肯定回答,早就等得心浮氣躁的男人擡腿就要離開。他出來了太久,左寒肯定會偷偷抽煙。
當然肯定不會擔心他,或懷疑他。
那個沒心肝的一向對他的事漠不關心,只有在需要用到他的時候才肯賞臉多說幾句。
紀戎的問題格外多,抓住大門把手不放人了,“姚先生,為什麽幫孟厭?我是說前兩次的聯盟婚配。”
着急回家的姚琛澤明顯被噎了一下,他轉過頭來、面色奇怪,半晌,不忿地答道:“家裏人喜歡他。”
“哦,再給個信息。”一條腿已經邁出了門檻,姚琛澤又半道折回來,好心提醒,“孟家原定的掌權人可不是孟昭獲,而是他短命的哥哥,孟昭猷。”
“剩下的你自己求證吧。”他啪的一聲甩上大門,留紀戎在原地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
有一點好心,但不多。
人一走,一直貼着房門偷聽的孟厭立刻沖了出來,像個彈出的小炸彈,大力撞向紀戎。
他把人撞到門上,緊緊抱着紀戎的腰,忍了很久的眼淚唰得掉了下來。
“別哭別哭,沒事了。”紀戎把人抱起來。
孟厭哭得實在真情實意,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醜萌醜萌的,紀戎被逗樂了,沒忍住笑出聲。
一聽他笑,孟厭掙紮着跳下來,又往房間跑。
剛轉身就被拎着衣襟逮住。
孟厭背對着紀戎不動,呼吸急促,又氣又急。他太弱了,真正遇到危險只會給紀戎添麻煩。
這個大壞蛋還笑話他。
“吓到你了,我不好。”自己惹的麻煩還得自己哄,所幸孟厭一哄就好,他主動轉過身來,埋着頭又揉了揉眼睛。
“那個人好兇。”他還跟紀戎告狀。
瞧着确實兇,但脾氣急,沉不住氣。紀戎蹲下身擡頭問孟厭,“你認識他嗎?”
孟厭搖頭,對當年第一次易感期異常暴躁的姚家公子已然沒了印象。
戴着恥辱的止咬器,又被一隊軍士強行注入鎮定劑後從紅燈區架走,姚琛澤應該也不希望孟厭認出他來。
肚子好餓。孟厭自覺去茶幾上翻牛肉幹吃。
或許是最近在長身體,又或許是成天跑跑跳跳,孟厭餓得很快。
他也漸漸開始改變,冷了或餓了不再只閉着眼睛拼命忍耐,雖然依舊不主動開口,但會偷偷耍點心機讓紀戎發現。
他私心裏很喜歡被紀戎關心的感覺。
睡在一張床上之後,紀戎才知道小狼崽每天晚上睡覺前肚子都會咕咕叫。他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察覺到孟厭總餓肚子,特意帶人去逛了一趟零食超市。
現如今茶幾下的櫃子早已被各種零嘴塞得滿滿當當。
臨睡前,紀戎慣例把孟厭抱在懷裏,揉着他的耳朵,與他悄聲說話。
“明天我去趟鄉下取個東西,你也一起去吧,把你放到草莓大棚裏摘草莓玩,好嗎?”
當年他特意将沾血的戰術巾布封存在了別的地方,确保早已幹透的血跡處于幹燥陰涼的環境,一方面防止血液降解,另一方面防止有人突擊搜查。
已經九年多了,本來不抱任何希望的事突然開始有了眉目。各方登場,卡了九年多的齒輪終于轉動起來。
鏽屑紛紛落落,幸而他從未踽踽獨行。
孟厭馬上要去住院,有一段時間不能随意出去玩。紀戎怕他不樂意被困在一個地方,也怕他耐不住寂寞,想着借機再帶出去玩一玩。
隔日出行的時候,紀戎順道把楊羽捎上了,說是目的地一致。
一路上楊羽興致缺缺,閉起眼睛歪着腦袋補覺。
孟厭沒多問,也沒去煩楊羽,扒在車窗邊一個勁兒往外看。
寬大的柏油路過渡到狹窄的水泥路,又漸漸變得坑坑窪窪,車外,綿延的農田間散落着零星的水塘。
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
等提着粉色的塑料籃子進了大棚,孟厭才發現四周安安靜靜,只有他一個人來采草莓。
乍一看到滿棚綠苗埋不住的點點紅,孟厭高興壞了。
一共四排草莓秧苗,縱向很長,一眼看不到頭。他摘得仔細,哪一排都不放過,只要看到大顆的草莓,無論隔着多少排秧苗,他都要跳着跨過基土去摘下來,再輕輕放到籃子裏。
剛進棚的地方常有人采摘,往裏多走一點,熟透的草莓有小半個手掌那麽大,紅豔豔地墜在莖上,埋進基土上鋪着的濕草裏。
而孟厭的小筐已經快滿了。
超市裏的草莓價格高昂,孟厭從來都不把眼神多放在上面一秒,生怕紀戎以為他喜歡要給他買。
也就是最近才喜歡上草莓的。
他挑挑撿撿,吃掉了幾顆稍小的,騰出一點位置,便再也不舍得吃了。
每一顆都很漂亮,他想帶回家和紀戎一起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
不知不覺間走得太遠,出了一身汗。孟厭按原路返回。
他依舊忍不住對漂亮的漏網之魚下手,籃子裏裝不下,他就塞在兜裏,打算等稱重結賬的時候一起拿出來算。
總比超市裏便宜吧。
誰知在入口處看守的那位老奶奶不收他的錢。
紀戎已經回來了,坐在長條凳上等他,見狀在一旁笑着幫腔,“沒事,是陳奶奶說好了要送你的。”
籃子裏的草莓已經堆成了金字塔,一不留神就滾下來一顆。佝偻着腰的陳老太給孟厭拿了個塑料袋,示意他将草莓裝進袋子裏。
孟厭的臉紅透了,尴尬得不知怎麽辦才好。
他不知道不要錢,不是有意占這樣多的便宜。
偏偏嘴笨,只敢偷偷對着紀戎拉開口袋,展示他多順的幾顆最大的草莓。
“沒事,陳奶奶去年上街被車撞斷了腿,我給她墊的住院費。她有心要還我錢,我沒要,你只管吃就行了。你多摘點她才安心,省得她總在心裏惦記。”紀戎向孟厭解釋免費蹭吃的原因。
“實在過意不去的話,你去和奶奶說聲謝謝吧。”他又建議道。
孟厭二話不說,跳下車就去往回沖。
沒一會兒,氣喘籲籲抱着個墜手的大西瓜回來了。
“厭寶,發財了,怎麽又順了個瓜?”紀戎心知肚明,打趣起孟厭來。
“不知道,她非要塞給我。”沒把事情辦好,孟厭對自己格外不滿。
他無法招架熱情又會說話的陳奶奶,說了句謝謝後被拉着手好一通誇,聽着聽着手裏還多了個瓜。
紀戎捏了捏孟厭挂滿汗的臉,總結,“肯定是奶奶看你可愛。”
孟厭還是無法坦然面對誇獎,紀戎也不再逗他。
“走吧,咱們去接楊羽,就在附近。”說着他發動汽車,往更泥濘的地方去。
很快到了處荒涼的山地前,車開不上去,孟厭主動請纓下車叫人。
樹蔭遮蔽下溫度比外面低,幾聲嘶啞的鴉鳴聽着格外駭人。
往前走幾步,高大的松柏後竟藏着幾個墳包,孟厭吓了好大一跳。
“楊羽,你不害怕嗎?”他好不容易找到人,抖着手比劃着問。
楊羽看着幾根無名的木牌,搖了搖頭,語氣平靜。
“因為裏面躺着的是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小叔叔,所以我不害怕。”
“走吧。”
他習慣性朝孟厭露出淺笑,卻怎麽瞧都不是個高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