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幸運（修）

謝離又用了半個小時，徹底打發走了這位總制片。這回過招，心裏最舒坦的還要數這部影片的導演錢導，沒有上面人施壓，可發揮空間更大，要不是在山上拍戲，他差點要拉着謝離去喝兩杯。

幸好錢導還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事情交代清楚，就往片場走了。

謝離同樣記挂着拍攝進度，等回到臨時休息棚，他統一了工作節奏，就去找周烨了。現在由副導演帶組，不知道周烨在A場還是B場。

他打算過去看一看。

結果剛出棚子，就見莊小文帶着幾個助理，正往片場搬箱子，箱子裏似乎全是飲料，晃晃蕩蕩地往前走，歇下來的演員和場務們不約而同往這邊圍過來。

莊小文看見謝離，打了招呼，說：“老大，烨哥讓我們去山下訂了幾箱奶茶，犒勞一下大家。”

這在劇組是常規操作，謝離點了點頭，忽而，莊小文又神秘兮兮地從背包裏拿出一杯單獨包裝的飲品塞進謝離懷裏。

“烨哥說老大平時不喝奶茶，所以特地點了個清爽的茉莉茶，半糖哦。”她笑得有點過分開心。

謝離下意識覺得周烨肯定背着他幹了什麽，于是低頭撥開塑料包裝，看到瓶身上，果然多貼了一張狗狗的貼紙，一只吐着舌頭的黑色柴犬，旁邊龍飛鳳舞寫着：這杯多加了啵啵，經紀人辛苦！

謝離忍俊不禁。

好幼稚，小孩子都不稀罕。

不過好吧，他承認自己很喜歡這樣的“小心思”，狗狗貼紙對大人而言明明剛剛好。

他面上閃過一絲笑意，但又不能在莊小文面前表現出來，就故作淡定的插了根管喝了兩口，直到莊小文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

瓶身微濕，他伸手把貼紙撕下來，貼到自己手機殼內側。

沒有原因，單純覺得這只狗狗笑起來和周烨有那麽三四五六分像。

今天周烨似乎心情很好，正巧，他的心情也不錯，連帶手裏的茶都比以往甜了。

他獨自揣着茶，從B組走到A組，人太多了，山路上下幾片空地滿滿當當，謝離在A組所在的山窪看到了周烨。

他正在拍一場關鍵戲份，男配很多，周烨穿着一身軍裝匍匐前進，整個人滿身都是灰塵，幾乎看不清臉，副導演在旁邊一直喊“快，速度加快，對”，周烨保持着緊繃的姿勢爬到指定位置。

然後他飛快地起身，湊到屏幕面前，特別嚴肅的翻看剛才幾個鏡頭，謝離見他皺了皺眉頭，回身跟導演說了句：“再來一遍，保一條。”

“我們男主太敬業了。”副導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和他一起搭戲的還有男二薛鳴，他的臉色卻不是很好，助理圍在他旁邊幫他整理衣服，因為拍攝環境惡劣，他已經開始不耐煩，隐約透出些戾氣：“不用吧，剛才咱們已經拍了三遍了。”

周烨沒說話，副導演也沒理他：“各部門就位，直接按烨哥說的，再來一條。”

謝離站在群演旁邊，躲開攝像機鏡頭，周烨餘光似乎瞄到了他，在拍攝間隙，沖他擡了擡下颌，灰塵裏一雙精亮的眼眸含着笑，謝離向他搖晃了一下手裏的綠茶。

周烨笑了。

這一條拍得格外有力道。

他的姿勢非常标準，肌肉繃緊，動作幹脆利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專門進軍/營訓練過。

但謝離知道，沒有人教他，他只是在戰争戲上吃過太多苦頭。

周烨出道拍得第一部 戲就是戰争題材，那時候周烨只是個男四，只有十幾場戲。

那部劇拍攝條件比現在還艱苦，周烨在泥地裏打滾打了不知多少遍，尤其上群戲，一兩個人動作不過關，就要一遍遍重來，周烨那時沒話語權，明明很多鏡頭是男主出了問題，其他人都沒資格說話。

謝離第一次跟組，看着周烨在瓢潑大雨裏陪主角罰站，悶不吭聲地陪跑，說不心疼是假的，那時正值他年少輕狂火氣旺的時候，為了大局一忍再忍，然而他的火氣，終于在第十七遍NG時爆發了。

謝離直接跑去找導演，要向男主的團隊問責，他滿腦子只想着，周烨該怎麽辦，那麽大的雨，又在熬大夜，明天他會病倒的。

導演卻沒空理他，百忙之中轉過頭問了一句：“你說你帶的藝人叫什麽名字？”

謝離一口氣壓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導演一點眼神都沒分給他：“如果你的藝人嫌累，就帶回去，那邊還有百十來號的人要這個角色，你們自己看着辦。”

周圍也沒人在意他的訴求，拍戲NG很正常，沒有地位的演員跟在流量明星身後混個臉熟很正常，除了主角以外的人別說話語權，連人權都沒有，也很正常。

謝離第一次見識到了娛樂圈的殘酷，沒人會同情一個弱者。

那天他也像今天這樣站在群演的旁邊，看他跌倒、跪倒、摔倒，然後再爬起來，只不過他什麽辦法都沒有，只能陪着他。

那場戲拍完，周烨就病倒了，燒到39度，但工作還在進行，不可能請假，只好緊急輸液，輸到一半，導演組又來催，周烨伸手就要拔針管，謝離按住了他的手。

“周烨，我去跟導演說。”他的眼睛在發酸，咬着牙對他說。

周烨卻跟他打哈哈：“我身體沒問題，偶爾一次生病而已，你看，我這體格，能輕易倒下嗎”。

謝離不肯挪開手，周烨側頭，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指尖，前額慢慢抵在他伸出的手背上，他呼吸灼熱，明顯還在發燒，聲音也比之前沙啞：

“阿離，拍完了這個戲，我就有機會拿到更高的番位了。”

謝離說不出話。

“你看，咱們多幸運，以後肯定更好，等我拿到了一番，全片場都得聽咱們的，”周烨拿出點混不吝的模樣哄他，“是不是聽起來特別爽？”

謝離伸手碰了下他的鬓角，心裏想“這一點都不酷”，如果再這麽折磨周烨，第一個受不了的一定是自己，他覺得自己有可能叫上打手，去揍導演一頓。

可他也不想周烨擔心，于是學他的語氣，問：

“昨天淋雨爽不爽？”

“嗯，特別爽。”

“打戲爽不爽？”

“當然了，男人誰沒個當兵夢。”

謝離沉默了一會，松開了握住他針頭的手，沒有再說話，周烨故作輕松地把針頭拔下來：“自家藝人這麽敬業，經紀人不誇誇我？”

謝離不可能被他拙劣的玩笑逗笑的，他一點都不想誇他，甚至有點不想說話。

“留到以後吧，等我成了頂流馳騁娛樂圈的時候，你再誇。”周烨還在逗他。

謝離壓下了心裏酸疼的緊縮感，說了句“好”。

不過他并不打算讓他等到那時候，沒人誇他，他就誇，用很多很多誇獎，堆在他面前，堆成一座高高的階梯，陪他往上走。

所幸現在，辛苦歸辛苦，一切都好起來了。

眼前，周烨拍完這段戲，撣了撣手上的土，向他走來的時候，臉上挂着明亮的笑容。

謝離迎着他的目光，不知怎麽，忽然想到了茉莉花茶瓶身上圓圓的黑色柴犬，眼睛上有兩個黑色的小斑點，又酷又萌。

周烨過來拿了一瓶水，一邊往他身上瞟，似乎發現他心情不錯，于是開口：“咳，剛才我那套動作還可以吧？”臉上神情淡定得很。

謝離卻一眼看透，他肩上仿佛坐着一只小狗，豎起尾巴瘋狂搖着，頭上寫着三個大字：快誇我。

“嗯，确實很帥。”謝離也很淡定。

周烨一口水沒咽下去，愣了一下，轉過頭來，謝離這次卻不敢對視了，撇開眼睛，心裏小聲笑他，怎麽傻兮兮的。

周烨确實很開心，他最近感覺到，謝離沒有再逃避，也沒有像一開始那樣疏遠他了。

他很滿足。

一年之前，他還沒發現自己那麽容易滿足，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的心頭空了一塊，但是不知道怎麽才能填滿，直到看見謝離，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澎湃又劇烈，很多不太能辨明的情緒，滿滿地灌進心口。

來不及思考和回味，只剩下直白的開心。

謝離還是這個樣子最好，會把手機屏幕直接亮給他，會告訴他自己今天做了什麽，會在拍戲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

周烨覺得自己心裏的小人在抱着謝離開心地轉圈，他伸出手，說：“這場戲拍完了，我能領取一下這次的獎勵麽？”

謝離努力維持住面部表情，從口袋裏抓出三顆水果糖，放到他手心裏。

周烨往前走一步，一臂距離一下子縮短了。

也許是今天事情都太順利了，也許是因為今天天氣特別好，晴空萬裏，讓謝離的心情也很好，他沒有後退，看着周烨貼近他，悄悄卸了一點心防。

“給周烨小朋友的，我還記着呢。”他确實記得兩人之間所有的習慣，周烨每次拍戲很辛苦，他怕他低血糖，拍完大劇情就會給他遞幾塊糖。

周烨喜歡水果味，尤其是梨子口味的，他說，其他的糖太膩，梨子有種清爽的甜，和別的味道不一樣。

謝離擡頭，眼睛裏細碎的映着周烨的影子，有那麽一刻，他覺得周烨看着他的目光太認真太深了，甚至于有種奇妙的錯覺：

他覺得，周烨想抱他。

那樣近的距離。

他一時恍然，周烨張口，正要說話，旁邊突然傳來咔嚓一聲，瞬間打散了兩人之間奇妙的氛圍。

兩人同時側頭看過去，莊小文正舉着手機，在三米開外手忙腳亂、汗如雨下。

“老大，啊，那個……我剛經過，打算拍一下布景，後面好發通稿，你們聊，你們聊哈！”

“……”

莊小文頭一次跑那麽快，完蛋了，天知道她只是過來拍個外景，沒想到打擾了自家cp，老大不會覺得自己是狗仔吧！？

比起一派淡定的謝離，周烨臉色明顯不好，因為就在莊小文冒出來的一剎那，謝離快速往後平移了半米。

對于周烨來說，半米即天涯，意味着謝離已經從生活狀态切換成工作狀态了。

周烨話堵在了喉嚨，連剛才瘋狂跳動的滾熱心髒都冷了不少。

“以後還有嗎？”他沉默片刻，突然問。

“嗯？”他轉得太快，謝離沒明白。

“糖。”

坐在肩上的小柴犬耷拉下腦袋，好像不太開心，謝離沒辦法理性的面對撒嬌的小狗，他動用潛意識按住逐漸加快的心跳，回答說：

“有，”

“如果你想要的話，每天都有。”

這麽回答，不知道有沒有哄好小柴犬。

作者有話說：

梨子味的糖，只一顆，治愈力ma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