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一月的某一天,晴空萬裏,清風攜着暖陽拂過。
元夏站在門口,手上一邊比劃一邊說:“靠左邊一點,不對不對,多了,往右,哎哎哎,差不多了,就這個位置。”
江行舟剛上完課,今天正好不用督班,出了校門沒走多久就到了漏塵,遠遠看到她揮着手,一會兒往右指一會兒往左指。
元夏全神貫注在自己的事上,沒注意到身後的江行舟,往後退了一步突然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道歉的話剛到嘴邊,轉頭見是他,眼睛立馬一彎,反手摟上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就剛剛。”江行舟抱着她,朝店中央的廣告牌努了努嘴,“這是做什麽?”
“嗷,你說那個呀。”元夏看了一眼,和他解釋,“有個出版社周末要在漏塵辦一個兒童書展,這是他們早上送來的廣告牌,做宣傳用的。”
“兒童書展?”
“好像是個公益活動,專門針對自閉症兒童或者是身心受到過創傷的小朋友舉辦的。”
江行舟沉思了會兒,收回視線。
喬思遠幫着師傅安裝完廣告牌,出來看到他倆在門口膩歪,忍不住酸道:“你們要親熱也別在門口呀。”
上個星期晝顏招呼沒打飛去了雲南,元夏知道他是為這事生悶氣,偏還火上澆油,“有本事你也找人親熱去。”
喬思遠的臉都氣綠了,忿忿不平地甩頭離開。
江行舟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腦袋,“怎麽這麽皮。”
周末,漏塵的書展如約舉行,雖然是小型書展,但來的人還真不少。李媛把最後一摞書搬到書架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揉着肩走到前臺,“我還真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
元夏正在準備第二撥自助甜品,看了眼門口還在不斷湧進的人,手上的動作明顯也快了許多,“主題特殊再加上是公益性的,來的人多也很正常。”
李媛嗯了一聲,幫着她一起把蛋糕分裝進盤子裏,“不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光浔城就有這麽多有問題的小朋友。剛聽到一個家長說,他們家的小孩原本是好好的,就是上幼兒園的時候被老師侵犯了,結果就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
她越說越生氣,“真不知道那些畜生怎麽下的去手!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元夏擡眸輕嘆:“你都說是畜生了,還指望他能做什麽好事。”
李媛想想還是覺得惋惜,“我見過那孩子,挺漂亮一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也不說話,要是沒遇到這些事,她肯定能無憂無慮地長大,真的太可惜了。”
元夏低頭沒說話。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歲月靜好,有的人拼命努力僅僅就只是為了活着。
為家人,為自己,為這個不堪的世道。
咬牙活血地活下去。
最後一塊蛋糕裝好,元夏把盤子遞給她,“行了,別傷春悲秋了,把這一盤放到那邊的桌子上吧。”
李媛麻溜地接過:“好嘞。”
桌上的手機準時響起來,江行舟問她吃飯了沒。
“還沒有,今天好多家長都帶着小朋友來了,估計還要一段時間。你呢,閱卷期間還有空給我打電話啊?”
“想你了,抽空溜出來的。”
元夏嘴上罵他不正經,臉上卻甜蜜蜜的,過了會兒,看了眼周圍沒什麽人,才壓低聲音說:“我也想你了。”
江行舟在電話那頭輕聲笑了笑。
“對了,要跟你說件事——”
“你好。”
元夏聽到有人喊自己,和江行舟匆匆說道:“我這邊有人找我,先不跟你說了,拜拜~”
江行舟看着匆忙挂斷的電話,搖頭失笑。
挂斷電話,元夏看着來人,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剛剛接了個電話。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江萊今天是得了江行舟的囑托才過來的,也知道面前這個女孩的身份,笑着問:“還記得我嗎?之前你送了我女兒一個玩具熊。”
元夏恍然大悟:“是你啊!”
看她一個人站在這,元夏又問:“小朋友今天也來了嗎?”
江萊點頭,朝窗邊的位置指了指。
小姑娘乖巧地坐在沙發上,低頭玩着手裏的玩偶,看上去和其他孩子并沒有什麽不同。
江萊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她,“元小姐。”
元夏一怔,遲疑了一會兒,問:“你怎麽知道我姓元?”
江萊不說話,半晌,突然笑了笑,“忘了和你介紹,我是江行舟的姐姐,江萊。”
元夏倒抽一口冷氣,呆呆地張着嘴。
......
角落裏,元夏和江萊面對面坐着,眼神時不時瞟向窗外,整個人顯得局促不安。
江萊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元小姐,你不用那麽緊張,我今天只是帶着女兒來書展逛逛。”
她的灑脫倒是讓元夏稍稍松了口氣,只不過大腦還是處于震驚之中,原來自己早就見過江萊了。
難怪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江小姐......”她張了張嘴,客氣地喊。
江萊笑了,眉眼之處和江行舟有些像,“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喊我一聲江萊姐。”
元夏想了想,還是決定改口,甜甜地喊了句:“江萊姐。”
江萊也爽快地應了聲。
打破僵局後的氣氛輕松不少,兩個人的談話比元夏想象的還要順利,一路暢通無阻。
話匣子打開,元夏的話也多了起來,突然她沉默了一會而,看着江萊,難為情地說:“呃......其實......之前我還把你當成了假想敵。”
對面的人顯然愣了愣。
這時候元夏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那晚的事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
江萊聽完整個故事來龍去脈,笑的合不攏嘴,“我說那晚他怎麽走的這麽急,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當時也是腦袋懵了,理所當然地以為你們是......”元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那個時候是真沒往這方面想,江行舟也沒告訴我他還有個姐姐,所以......”
她越想越覺得糗,只好喝水來掩飾尴尬。
江萊倒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相反,如果元夏沒什麽反應那才是有問題,笑着安慰她:“正常,我也是這麽過來的。再說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有責任,不然也不會讓你等那麽久。”
“你不用放在心上,江老師都和我解釋過了。”元夏連忙擺擺手。
江萊聞言,略一挑眉,“沒想到我這個弟弟居然鐵樹開花了。”
元夏“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個形容還真是......
恰到好處。
江萊和她很投緣,忍不住又多聊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小時。
“欸,念念的爸爸今天也來了嗎?”元夏剛剛知道小姑娘的名字。
江萊頓了頓,神色平淡地說:“他在三年前因為一遍意外去世了。”
元夏有些尴尬,原本以為只是無心的一句話,沒想到揭開了人家的傷疤,她抱着水杯面帶愧疚:“抱歉......”
江萊看了眼不遠處的顧念,釋然地笑笑:“沒關系,我現在過得也很好,畢竟日子還要繼續。”
“那念念也是因為.......”
江萊并不避諱女兒的病情,大大方方地說:“念念在三歲的時候檢查出了自閉症,只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那麽嚴重,直到親眼目睹了她爸爸出事,自那以後,她就一直這樣了。不過好在,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元夏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小姑娘一個人坐在板凳上,不吵不鬧,像是把自己封鎖在一個世界裏,這個世界別人無法進來,她也不願意出去。
江萊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和,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仿佛這些事就真的已經過去了。
許久,元夏才問道:“江行舟也是因為這個才來浔城的嗎?”
江萊點頭,“念念的爸爸和行舟從小一起長大,算的上至交。”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不燙卻刺眼的很,元夏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心裏卻莫名一陣難過,只希望這個冬天趕緊過去。
江萊看了眼腕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和她道別,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和告訴她:“以後有什麽問題可以問行舟,他是你男朋友,你理應多了解一點,不用顧忌那麽多。”
書展一直到下午才結束,忙了一整天,元夏貼心地讓李媛和喬思遠早點回去休息。
他們兩個聽到這個消息眼睛都放光了,雙手合攏高舉頭頂,齊聲喊:“謝謝老板!”
元夏嫌棄地皺皺眉:“行了,趕緊走吧。”
他們走後,店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秋天的夜晚天色黑得早,再加上陰晴不定的天氣,白天還是大太陽到了晚上就飄起了小雨。
元夏一個人坐在窗邊神游。
江行舟進來時就看到這副光景,他把傘放在門口的竹簍裏,朝她走去。
“怎麽一個人坐在這發呆?”
不算小的動靜終于把元夏的思緒拉回來,她擡起頭。
江行舟站在背光裏,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影子罩在她身上,元夏張開雙臂看着他,“江行舟,抱抱。”
江行舟心裏一軟,沒有多說一句話,順勢坐下來抱了抱她。
潑天雨幕裏,夜色寂寥,拐角處的小屋亮着暖黃色的燈光,像隐在城市森林裏的一座人間星光島。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江行舟拍拍她的背,輕聲問:“怎麽了?”
元夏靠在他肩頭,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就是忽然覺得大家都活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