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雲間只能算一家中檔的客棧,地處金陵城外三百米,面向的都是進京謀生的窮苦百姓。它和這裏紮堆的其他客棧一樣不起眼,每天都得有小二在門口喊破嗓子招攬生意,要不然随時都有可能關店倒閉。
思勤就是被這麽吵醒的,起的比雞還早。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受傷的緣故,他睡得很沉,此時只感覺四肢百骸有些僵硬,倒是沒有被吵醒後殺人般的憤怒。
剛坐起,便看見柳葉眉低眉順眼的立在一旁,“對不起公子,這地方管制松弛,又挨着金陵魚龍混雜……是挺亂的。”
“沒事,你下去吧”,思勤一擺手。肩膀上箭傷又開始發作,柳葉眉卻還沒走,他擡頭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這才微微施禮退出去。
打開窗戶,濃濃的霧氣撲面而來,若不是這些早起的小販甚是喧嚣,這地方還真是挺雅致的,溫潤如玉的江南。
昨夜追兵未至,可能他們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快速的逃出城。倒是睡了一個好覺。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他吹了一支哨招來雄鷹,将那張複刻信綁在雄鷹的腿上,“鷹兒,去送給趙無垠”,他摸了摸雄鷹的頭,溫聲道:“去吧。”
趙無垠一行剛剛到達青州,駿馬喂飽糧草,打理好行裝,馮铮過來拱手道:“王爺,已經打點好了。”
趙無垠放下茶碗,越往北越冷,腳程越慢,四目一片蕭肅。
“走。”
他們走出不到一裏地,便聽到天上一只雄鷹在嘶鳴,趙無垠擡起頭,看到那鷹在他們頭頂盤旋幾圈,似乎是不太确定什麽,最後才猶猶豫豫的落在他肩上。趙無垠覺得這鷹有靈性,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而後才發現它腳上的竹筒,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裏面裝着兩張信紙,一張字跡豪放潇灑,一張字跡俊秀飄逸,顯然出自兩人之手。當他看到信上內容之時,臉色頓時鐵青。
“王爺?”馮铮不确定的喊道。
趙無垠眼神楞直,抿緊了嘴唇,好半天沒說話。軍隊慢慢停下腳步,一時間靜的只有馬哼哧鼻子的聲音。所有人看這情況,都做好了随時戰鬥的準備,就等主帥一聲令下。
雄鷹見傳完了信正要飛走,趙無垠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它的爪子,扯出一根麻繩套在它腳上,雄鷹撲閃着翅膀現場表演了一場放風筝。馮铮看着不敢笑也不敢言。
“你這只鷹倒是聰明的緊,連我都認得,索性跟了我吧”,他把麻繩往腰帶上一系,那鷹撲閃了半天無果,只得回到他肩上,哀怨的嘶鳴個不停,趙無垠也不嫌煩。
命令道:“轉西路,一路上不停歇,快馬加鞭往回趕。通知陸水,讓他從銀州領兵,我要拿唐炜喬開刃!讓袁址按照計劃發兵攻打太原,慕容千攔住蒙古援軍,來多少殺多少,來了的一個都別想走。”
這是要滅國的節奏。太原雖小,但也是自立一國,打仗和伐國還是不一樣的。多年以來,關于太原的收複計劃他們每一天都在做準備,可誰也沒有想到會在回征途中突然接到出戰的指令,難免顯得倉促了些。
可是馮铮顧不上那麽多,軍令如山,他立馬叫來信使下了指令,而後重新整肅軍隊,千裏馬腳程很快,日夜兼程往塔瓦裏趕。唯有那可憐的雄鷹,一路上被當成風筝在天上放。
袁址帶了十萬人圍困太原城,而太原城內部的兵力不過五萬,他們忍辱負重九年培養出來的軍隊在此時發揮了作用。大兵壓境,袁址朝太原城喊話:“若及時投降,城中百姓住有所居、病有所醫,大梁不殺亡命人。城中将領百官亦有所得,榮華富貴享不盡。”
真正打起仗來和平時的洩私憤還是不同的,袁址憋住自己對唐炜喬的私人怨恨,想以善誘來做到最小的傷亡量。但是顯然,在沒見到血腥面前,諄諄誘導那一套行不通。
七天後,袁址開始攻城。太原原本就是大梁的北部防線,城牆年年加固,又高又厚,唐炜喬只需躲在城牆後面進行防守就可以。
可唐炜喬沒有這麽做,他派出了大同的第一戰将左丘,攜五千騎兵來與袁址對抗,袁址本人還未說什麽,他手底下的将領已經怒不可遏了。
“五千人打十萬還這麽硬氣,他娘的把我們當什麽?殺!”
左丘尚未碰上梁兵的刀刃,就轉頭飛速逃進了城內。唐炜喬怒不可遏,卸了他的級別,袁址迷惑不解,他懷疑唐炜喬多年不行軍腦子壞掉了,拿雞蛋硬碰石頭。
太原城堅不可摧,這注定是一場持久戰,袁址命人就地紮營,挖壕溝。夜裏,左丘領兵夜襲,他思來想去襲擊的是南門,郭番領兵。
郭番性格急躁、粗心大意,但是非常悍猛,他被偷襲左肩中了一箭,拿着大刀追着左丘跑到城下,逼着他跳進了護城河才好不容易脫身。
第二夜,左丘又領兵夜襲,這次是溫青,溫青算是一名儒将,個性謹慎,喜歡動腦子,所以他事先布置了反攻,左丘軍隊損失大半,最後一瘸一拐的跳進了糞坑才躲過了追殺。
敵我力量相差太大,左丘雖可稱第一将軍,但他不是神。一世英明毀于此戰。
第五夜,左丘再次領兵夜襲,西城門,領兵袁址。他尚未看見袁址的面背上就被砍了一刀,一名死士替他擋下箭羽換了他一命。
如此忠心,袁址都快被感動哭了。
左丘因為重傷,終于停止了沒完沒了的偷襲。梁軍開始專心的挖壕溝準備持久戰。
意想不到的是,蒙古人這次反應十分的迅速,未等唐炜喬的求救信傳出去,自己就帶了六萬援軍分三隊飛速趕過來,甚至派來了他們的第一将軍阿薩爾,另有阿木古郎親自坐鎮——他們害怕了。因為阿木古郎意識到了梁軍這次攻城勢不可擋的決心。
趙無垠,阿木古郎心裏琢磨着,到底是什麽激怒了他,明明看着那麽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怎麽動起手來就這麽狠?
阿木古郎說:“絕不能讓太原落進大梁人手裏”,停頓了一下似不經意的問道:“他們的魏王爺在哪個戰區?”
阿薩爾回:“他應該從東進,或者是與袁址會和。”
“啧,可惜了,裝不下去了”,阿木古郎突然沒頭沒尾的說,倒弄得阿薩爾一臉的莫名其妙。
阿木古郎其實是很欣賞趙無垠的,他在塔瓦裏放羊的那段時間和他有過不深不淺的交情,兩個人還一起在塔瓦裏湖邊賞過月喝過酒。趙無垠是個不善言辭之人,但心如明鏡似的,很是耐人尋味。相處久了,也會開幾句玩笑話。
“啧,可惜了”,阿木古郎咋摸道。
慕容千于石嶺攔住了蒙古援軍的道路,他已在此等候多時。兩軍一澗之隔,互相怒目圓瞪,像發威前的獅子。
終于,梁軍率先發起攻擊,跳進了冰冷的山澗,舉着刀砍向了蒙古軍。阿薩爾立馬回擊,他根本不把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放在眼裏,在他眼裏,袁址才算的上他的對手。但是很可惜他算錯了。
這是蒙梁兩軍自九年以前那場空前規模的大戰之後,第一次大規模作戰,梁軍忍辱負重多年早就殺紅了眼,慕容千一直沒有機會表現自己的能力。阿薩爾又把他看的太低,于是慕容千用這次戰役證明了自己。他率軍成功攔住了蒙古援軍,并把他們驅逐出了大梁邊境外。
阿薩爾感嘆後生可畏,阿木古郎吃了虧,下令将三隊援軍彙合為一隊,集中兵力攻進太原城。
而與此同時,大梁也在增兵,趙無垠下令河南府、大名府各州全部兵力都趕往太原,以胡刀鐵騎為主力前鋒,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将小小太原圍了個水洩不通。轉眼一看,大同國內只剩下了一座太原都城。
唐炜喬快吓死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區區一個太原竟讓趙無垠幾乎舉國兵力來攻擊他。
袁址也想不通,此時趙無垠早已和他彙合,他看着身邊的人,問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實在很沒必要。
趙無垠卻執意如此,事實上,他必須這麽做。他要讓那些企圖對他下手的人心生恐懼,他得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力量,即便這麽做只會引起他們更多的忌憚,但他仍然要表達出自己的态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我的主場,一切都得聽我的。那些背地裏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行為,不管你身居多大的高位,我都可以毫無顧忌的把你宰于刀下。
他必須要保住袁址,必須要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軍制,因為他們還未成熟,需要用更強悍的力量來護着,護着他們漸漸成長,長成可以頂天立地的軍團,像胡刀鐵騎一樣,可以頂住大梁的一片天。
攻城持續不斷,連着兩個月過去了,堅不可摧的太原城還未攻陷。這天,唐炜喬收到一名信使送來的信,是阿木古郎派來的,表示大軍已在路上,讓他勉勵頂住。唐炜喬腰杆瞬間直了不少。
此時左丘突然湊到他耳邊建議道:“陛下不如殺了這信使,派我領兵五千,突襲蒙古軍,然後,我們回歸中原吧。我必勢不可擋。”
唐炜喬眼神漠然的看着他,只聽左丘說道:“大梁舉國兵力攻城,城內百姓人心惶惶,我們已經被蒙古壓榨了這麽多年,早已是強弩之末。而中原百姓富足民生複蘇,不如回歸中原,大梁會善待我們的,持續的戰争只會增加傷亡人數。”
兩個月過去了,梁軍早就殺紅了眼,像餓狼撲食一樣啃食着孤立無援的太原城,城裏很多人都已經瘋了。
只聽唐炜喬冷聲下令道:“城裏還有誰想投降,一律殺無赦。”
于是正在外面攻城的袁址就看到了無數的屍體從城牆上面投下來。有老人、婦女、孩子,還有一些年輕男子。
左丘為百姓着想為孤立無援的士兵着想,可他沒有站在唐炜喬——一個皇帝的身份上想過。權利一旦在手,卸之如何容易?
當天,左丘帶了幾名死士繼續防守太原城。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汾河突然決堤,大水沖破了堅不可摧的太原城門。
原來在一開始,陸水就按照事先的部署,派一隊人沿黃河順流南下,去了支流汾河日夜不停的加固堤壩。河水日積月累,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
馮铮見機立馬帶人闖了進去,但是轉眼間又瘋跑了回來,後面緊随而來鋪天蓋地一片箭雨——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攻太原,趙無垠并不想用火/藥,因為就大梁如今所掌握的技術,未必炸得動太原城牆,而且還會引起城內百姓的恐慌,從而怒不可遏一致對敵,起到相反的作用。
只見城內一群人連起船只載着草垛推近破開的城門口,看樣子是要把城門給堵上。趙無垠冷笑一聲覺得有點無語——掩耳盜鈴,這是為了給自己找心安嗎?當下拿一支箭沾上火油點上,緊繃弓弦射了出去,草垛立馬燃燒起來,連帶着幾個無處可跑的“火燒人。”
可惜裏面箭雨太過密集,梁軍仍然攻不進去。
袁址下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梁兵個個背上弓箭,不管射中不射中,細密的箭沖進高聳的城牆,他敢保證,裏面每個人都會變成刺猬。
也有人要出城投降,但殺紅了眼的梁軍根本顧不上,一塊兒送去見了閻王。
如此連續不停的攻城三個月,太原力竭,終于再也頂不住了,蒙古援軍一直沒來,事實上他們早已被堵在了半路上。梁軍殺進城,數月的疲憊使他們殺紅了眼,看見個人就恨不能來上幾刀。
左丘帶着自己手下僅剩的幾個兵跪在趙無垠面前投降。趙無垠受降下令:不得随意殺人。
“去把唐炜喬綁過來,要活的。他如果抗拒逃跑,那就讓他死。”袁址咬牙說。
他這話剛說完,就聽身後“撲通”兩聲,像沙袋砸在地上。
袁址和趙無垠警惕的回頭一看,砸爛的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兒。
“哈哈哈”,唐炜喬站在城牆上仰天長嘯,披頭散發像個瘋子。
“好久不見,袁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