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薛璎瞅着被一掰為二的兩根竹筷, 輕輕“嘶”了一聲。這力氣,倘使放在正道上,确實挺好使。比如他說的“殺人”。

她想了想說:“也不是不行。”

魏嘗一掌拍下斷筷, 盯着她目光灼灼道:“什麽時候動手?列個名冊給我, 附上畫像。”

他倒是很直接。

薛璎眨了兩下眼,稍稍傾身向前, 壓低聲道:“殺人很簡單。但既要殺人,又不能殺死人, 做得到嗎?”

魏嘗被她突然湊近的動作惹得忍不住屏息凝神, 心底那股戾氣倒随之平和下來, 默了默說:“做得到,你要弄斷誰一根手指,我絕不叫他折兩根。”

他這指哪打哪的樣子, 看上去倒挺靠譜。只是這事其實并不容易,薛璎本該交給傅洗塵辦才放心。但他偏又養傷在府。

她打量魏嘗幾眼,仍在猶豫放他出去穩不穩妥,便見他像看穿她心思似的, 一臉正色道:“你放心,我能自保,也能辦好差事, 如果辦砸了就伏劍自刎。”

薛璎一噎。這人怎麽做什麽都這麽激進?

她看他一眼,扭頭吩咐仆役拿來一摞畫像,從中翻找一番,挑了一張鋪開, 而後道:“這是骠騎将軍家的嫡長子趙栩,年十七,武藝出衆,尤擅騎射,平日好與長安貴胄子弟去郊外打馬出游。”

魏嘗評價一句:“黃毛小子,不足為慮。”說罷收攏畫像。

薛璎彎了下唇,又翻找出一張,道:“這是禦史中丞家的嫡次子劉衡,年十九,好學問,喜詩文,平日出門多來往于詩會。”

魏嘗再收,說:“弱質書生,小菜一碟。”

“這是開國功臣平陽侯的嫡長子謝祁,年十八,遠近聞名的纨绔子弟,現下人在平陽,但過幾日是其舅母生辰,他今明兩天便将動身入都,代平陽侯夫人前來賀壽。”

“快馬加鞭,吹灰不費。”

薛璎瞅瞅她:“就這三個吧,有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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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嘗“嗯”了聲:“不過得請陛下配合,先放幾句話出去。”

她原本也是這麽想的,聞言說“好”,又問:“要幾個人手?”

“不需要。”

薛璎點點頭。成吧。

接下來大半月間,長安城接連生出幾樁“大事”。

先是骠騎将軍家的嫡長子趙栩一日出游踏春,不慎驚馬,險墜懸崖,千鈞一發之際棄駒方才得以保命。沒過幾天,禦史中丞家的嫡次子劉衡又在參加完詩會,出樓閣時差點被一從天而降的花盆子砸個腦袋開花,回來後便患上驚症,卧床好幾天才下地。

而在他病中,入都賀壽的平陽侯世子謝祁又于半途遭遇一行山匪,差點給一刀抹了脖子,最終以財易命,将價值不菲的壽禮盡數繳給了匪徒。

這第一樁事起時,衆人只覺趙栩運氣不好。再有第二樁,有心人便懷疑趙家與劉家之間是否有聯系了。待第三樁事起,終于有人一針見血指出:這三位公子,可不就是前些日子,聖上指名誇贊說不錯,話裏話外有意給長公主賜婚的那幾個?

城內一時流言四起,有說三家公子互争互鬥的,也有說別家才俊嫉恨他們的。聽聞長公主也很是郁悶,形容都憔悴不少,一日朝畢,站在那漢白玉天階上頭,與聖上感慨自己是不是克夫的命。

趙、劉、謝三家當然不信這種說法,齊齊将三樁案件上報給了朝廷,交廷尉府查審。

魏嘗手腳幹淨,自然不怕被查,何況位列九卿之一的廷尉是薛璎的親外祖父。這官職于位份上雖不比三公,卻是大陳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于實職上相當緊要。當初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特使遇刺案與巫蠱案中背靠大山,順風順水。

随着廷尉府開始深入查案,經由秦太後及秦太尉倆兄妹授意,催聖上将薛璎嫁出去的朝臣也就不得不暫且閉上了嘴。抓到真兇之前,怕是誰都不敢把自家兒子往火坑推了。

薛璎本也不想招這些個心懷鬼胎的驸馬,如此換個清淨,又給朝臣敲記警鐘,也覺值當,而且還得了個意外收獲:魏嘗辦完第三樁事,回到都城後跟她說,平陽侯世子攜帶的壽禮是件玉雕,而用以雕刻的玉石極可能來源于金礦附近。

她并未聽過分布金礦的地方會産出特殊玉石的說法,見他篤定,便向大司農調取了記錄各地物産的冊簿,結果還真找出兩三處,該種玉石與金礦并存的地界。

但平陽侯國并未有發現金礦的記載,要麽就是平陽侯自己也不曉得,要麽就是他知情不報,又因不曉得玉石與金礦的聯系,露了馬腳。

薛璎記下此事,說回頭考慮考慮如何辦比較好,見魏嘗風塵仆仆,便叫他先回去沐浴歇息。

但魏嘗離都多日,風餐露宿的,就靠多瞅她幾眼緩勁,不肯走便沒話找話,問:“長公主,我這差事辦得是不是還算漂亮?”

薛璎瞥他一眼:“過得去。”

“那我能向你讨個賞嗎?”

倘若魏嘗關于金礦的發現屬實,确實是個功績,薛璎想了想點點頭,又補充:“你讨歸讨,給不給是我的事。”

魏嘗滾了滾喉結,說:“我是想,再過一月春天都過了,長公主真不去踏個青?”

“你想去,我可以放你。”

“不是,我是想跟……”

“想跟魏遲一起也行,”她輕咳一聲,飛快打斷他,“但不能招搖。”

薛璎說完就轉身回房,魏嘗頭一垂,原地嘆了口氣,一回頭見傅羽急急入了府門,似有要事禀報,與他匆匆打了個招呼,便向主院去了。

他跟她“嗯”一聲,轉頭回了偏院。

這邊傅羽到了薛璎書房,遞上一張木簡,說:“在附近發現一名探子。”

薛璎看了看木簡上的簡筆圖,略感意外。城中有探子不奇怪,但敢把手伸到她這兒來的,卻也是極少數。

傅羽見狀道:“此人辦事機警,一被發現就溜了個悄無聲息,咱們的人沒跟上。您說,會不會是跟着魏公子來的?”

她搖搖頭:“他不會犯這種低等錯誤。”

“那就是有誰在附近守株待兔。趙家,劉家,謝家?”

薛璎再搖頭:“他三家倘使真懷疑我,就不會将案子交給廷尉府。或許……是衛家。”

“飏世子?”

她點點頭。此前她猶豫是否放魏嘗出去辦差,主要就是因為衛飏。她出于某些考量,并未将澄盧劍歸還衛府,将衛莊王的畫像送回去時,也沒提半句關于魏嘗身份的事。她想,衛飏可能确實有點坐不住了。

“衛飏這人心眼多,但他對魏嘗究竟顧忌到何等地步,我也說不準。如果這次的探子确實是他派來的,恐怕……”

恐怕他比她想象得,更要針對這個所謂的衛莊王後人。

不過倒也難怪。早在留下澄盧劍的那刻起,她便該料到,身為衛國王儲的衛飏,也許的确沒有與朝廷對着幹的野心,卻必将仇視危及自身繼位的禍患。

她若決意護持魏嘗,就很可能與衛飏,乃至當今衛王撕破臉皮。那麽,此前對衛國的拉攏也通通白費了。

薛璎揉揉眉心道:“他回院了嗎?”

“您說魏公子?”傅羽确認道,“方才瞧着是回了,不過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您訓他了嗎?”

她噎了噎,沒答,說:“你叫他來。”

魏嘗正沐浴,晚來了一些,來時一身香,都快蓋過了薛璎,不過瞧神情還有點低落。

薛璎開門見山道:“踏青去嗎?”

他一愣,直直瞧着她道:“我?跟你?”

薛璎被他這眼神燒得輕輕撇過一些頭,然後說:“對。”

“去,去。”魏嘗點頭應下,又問,“捎上魏遲嗎?穆姑姑說他這幾天悶壞了,叫我要是得了你的允許,不如帶他出去轉轉。”

薛璎也沒全然拒絕,說:“下回吧,明天出去當靶子,他跟着怕有危險。”

魏嘗皺皺眉頭:“怎麽說?”

在未有關于衛飏的定論之前,薛璎不想貿然道出自己的猜測,免得激化矛盾,于是只說:“放心,會叫你毫發無傷的。”

翌日一早,薛璎輕車簡從出了門,叫魏嘗作普通護衛打扮,策馬跟随在側,一路去往長安郊野。

季春三月,風恬日暖,桃花爛漫。薛璎雖非為賞景出行,但既然來了也不妨瞧上幾眼,好歹裝得像出游一些,于是待駛出城便移開了安車側窗。

不料入眼卻是一團黑乎乎的人影。

她輕咳一聲,示意魏嘗擋着她了。

魏嘗卻沒懂,一邊慢馳着馬,一邊說:“長公主嗓子不舒服嗎?”

薛璎想說是眼睛不舒服,稍稍探頭出來一些,道:“有刀沒教你,做護衛的,跟車時不要貼窗太近,會擋車裏人視線?”

魏嘗“哦”了一聲,雙腿一夾馬腹,離她遠了一點,心裏頭一陣悲涼。

他又沒當過護衛。以前跟她一起出門,都是與她腿靠腿,肩并肩,同呼吸,共枕眠的。

不知是否因了今日叫他出來當靶子的關系,見他這模樣,薛璎心裏頭又有點不舒坦,想了想嘆口氣,說:“算了,也不是當護衛的料,你停下,到車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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