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泰陽走之後頭昏腦漲,一直不曉得該作何反應。生氣嗎?他睡了他爹的姨太太,還有什麽資格生氣……難過嗎?也沒到撕心裂肺的程度……這、這可怎麽辦啊!

他坐在花園裏沉思,夜深人靜的時刻卻更讓人心煩了,他踢了一腳路燈,刺啦一下燈就爆了。

“誰?!”

燈滅了,他聽見腳步聲和皮鞋擦地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走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高泰陽有些恍惚,沒認出來這是他爸。

高承靠近之後就坐下來了,十分淡定的點燃了一支煙,把火和煙遞給高泰陽,高泰陽愣愣的接過火柴和香煙,看到他爹如此鎮靜,倒像是他出軌了似的!

“坐。”

高泰陽這才反應過來,坐的離他爸遠遠的,父子一人占了一半長椅,一個拘謹、一個坦然。

“是我強迫了他,至于其他的,你想問什麽、想說什麽,一氣全說了,過了今晚,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裏。”

“……”

高承目視前方,吞吐煙圈,他衣服有些皺了,頭發也有點亂了,可這些都絲毫不影響他的氣質,他是個土匪,做事不講道理,即便被人捉了現行又怎樣呢?誰來誰死,這回幸好是他親兒子看到了,換個人,他會一槍解決了,哪兒還用得着這麽麻煩?

高泰陽也不知道想問什麽,他只曉得這事不那麽簡單……可高承看起來太讓人害怕了,甚至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假如他拒絕呢?假如他讓他爸停,他會停嗎?

“你不想問,還是不敢問?”

“……您為什麽……”

“嗯,你問這個我倒是沒想到。為什麽……你老子我也不曉得,事到如今只能告訴你一聲對不起,至于他,你就別管了。”

“我、爸……我不是怪你,我就是……”

“你沒怪我,因為你怕我,那你怪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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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知道……”

“你沒主意,那我就幫你定了,這事你怪不到他身上、更不能怪他身上!以後自然不必我多說,今晚就讓它過去!你既然沒話說了,今天就到這兒,早點兒睡吧。”

說完,高承抽掉最後一口煙,煙頭扔到地上用力一踩,怎麽來的又怎麽走了。

高泰陽坐在凳子上久久不能平靜,他爸為什麽這樣?怎的如此理直氣壯?黎昭呢?他也是這樣嗎?是真的強迫了還是早就狼狽為奸了?

夜深了,他點燃火柴和香煙,坐在院子裏抽完了一整包,月色入戶,真叫人憂傷……

黎昭醒來時在床上,他沒見過這床,也沒來過這間房,但這兒看着像是誰家的主卧。

“醒了?怎麽傻了?”

高承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就看到他醒了,他們頭一回在睡醒後見面,黎昭可能還沒反應過來呢。

“想什麽呢?”

“這、是哪兒啊?”

“香山公寓,以後你住的地方。”

“我住?我住……我不回去了嗎……”

“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來這兒,至于其他時候……你想我了就來,我想你了也來,嘿嘿……”

這怎麽可以呢?說白了不就是他們偷情的基地嗎?還說什麽你住我住,分明是金絲雀的籠子!

“瞧你說的,籠子可有鎖,我鎖你了嗎?”

“沒有……”

“你有工作對吧?有朋友對吧?一天到晚的,我也沒纏着你對吧?”

“是……”

“那不就是了!爸爸想你的時候就來這兒等你,等你來找我,這總可以了吧?要麽,你想鎖我也可以,喏……”

高承一身的腱子肉做這種事也不嫌惡心,兩手并攏向前伸,一副谄媚的表情叫黎昭來綁他。

黎昭拍開他的手,還是十分猶豫……高泰陽怎麽辦呢?李珊怎麽辦呢?高家的人會不會知道?高承這樣做,外人曉得了又會怎麽想?他被烙上恥辱印記的那天,會是個怎樣的結局?吳慧秀死在他眼前,他為什麽還敢這樣膽大包天……

“不準想了,你今天不是還要出去嗎?那個叫什麽來着……章土狗?”

“章火山!”

黎昭今天要與筆友見面,想想還有些激動,假如章兄弟本人和信中有八分相似,那他們真的會成為莫逆之交吧!

“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小子不是什麽好人,你別沖着幾頁酸唧唧的文章就跟他跑了!”

“你少說屁話,人家寫的出,你寫的出嗎?”

“是是是,老子沒那個寫字的本事……但其他本事倒是不小!”

說罷高承立刻把他撲倒在床上,在香香軟軟的床上和香香軟軟的人恩愛,真是心曠神怡!

一大早起來他就要發瘋,高承渾身肌肉,黎昭怎麽推怎麽打都撼動不了他,幾番下來力氣耗盡,渾身綿軟的倒在床上不吭聲了。

等高承發完瘋,兩個人在床上膩歪到中午才起,黎昭沒力氣動換,還是高承幫他穿好了衣服。

“你穿這個,有必要嗎?”

“第一次見面是很重要的,我不想叫人家失望,相信章兄弟也會認真對待。”

“……”

真的太酸了,高承直呼受不了,為什麽搞得跟約會似的?不是筆友嗎?

“你記得我說的話,少跟他過多接觸,聊兩句早點兒回來,知道不知道?”

“我走了,再見!”

黎昭把門一摔,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穿着時尚的西服,漂亮的格紋領帶襯得他精神氣十足,敞開的外套顯示翩翩風度,腋下夾着一頂呢料的帽子,兜裏揣着往來的信紙,年輕的臉充滿朝氣,挺拔的身材引得路人頻頻回頭,街上的女孩兒見了都紅臉,不敢拿正眼瞧,黎昭不經驕傲起來,挺直了腰板,潇灑赴約。

高承在樓上一直盯着,見他從拐角處消失才收回目光。

他想,黎昭确實好看,而且又漂亮又自信,這樣的妙人真不多見,叫他想藏也藏不住,傲人的光芒總會從籠子裏溢出,總有一天會有膽大的來撬了他的鎖,拐走他的人。

如此看來,這個姓章的東西确實是不懷好意了,他必須保證黎昭的安全!

高承拿了帽子跟上去,他甚至故意換了一身衣服,穿馬褂和長褲,氣質一下變得不同,若說從前跟流氓有三四分像,現在活活像了八分,高大威猛,看樣子就不好惹。

他對着鏡子滿意的笑了笑,把自己打扮成這樣,黎昭想必也難認出來,到時候暗中看看這小子有沒有不軌之處,一旦越界,打的他滿地找牙!

黎昭不知道高承跟蹤了他,他雀躍的期待着與新朋友見面,在咖啡館裏安靜的等着。

高承坐在他身後兩個位置的地方,舉起報紙作掩護。

“您好,敢問閣下筆名浮潛?”

“啊?哦!是、是我……”

黎昭頭回在生活中被喊筆名,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面前站了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戴金絲邊的眼鏡,也是讀書人的樣子,五官端正,英氣逼人,黎昭怎麽也想不到,原來章火山這麽年輕帥氣……

“真沒想到,您這麽年輕!這麽有才華!”

“啊沒有沒有,章兄弟過獎了……你也不用敬稱,我們做朋友就好,不必如此拘束的。”

“失禮了!我讀完你的文章後,油然生出敬佩,激動了、激動了。”

“還不知道章兄弟叫什麽,家住何處?這次來是不是麻煩了?”

“我本名章燦,拆開取了火山二字做筆名,家住上海,工作需要因此常往返兩地,不會麻煩。”

黎昭也與他說了自己的情況,只不過隐去已婚之事和高承的存在,講了講自己的職業和學校,兩個人交換了信息,他得知章燦竟也是記者,在上海的大報社工作,還曾留學日本,妥妥的高材生!

章燦很快也打開了話匣子,他直言,在黎昭的文章中得到許多啓發,他本人留洋歸來,遠離戰火,得到的信息相對都閉塞,看問題也不夠犀利,對外還算有長遠眼光,對內卻局限。黎昭則不然,他身邊有不少人是戰争的直接親歷者,像高承高靖兄弟、吳慧秀、甚至他自己,都與戰争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老百姓之苦他們雖然感受不深,但階級的浮沉卻十分明顯,因此句句屬實,都是發自肺腑的呼籲。

“阿燦哥太自謙了!你我二人雖視角不同,但卻絕無貴賤之分,要我說,我們應該聯合起來,做出真正有益人民、放眼全局的文章才是!”

“如今的安穩都是假象,一旦敵人發動進攻則難保平安,你我這樣的富貴閑人倒好說,受苦的都是百姓罷了!”

黎昭所言不虛,他雖然沒有經歷過,但高承當時與他講述了許多戰時的苦難,像吳慧秀這樣的富家小姐都難逃厄運,要是一般百姓,那更難料結局是如何的悲慘!

“我這番前來正有此意,小昭你真說到了我的心坎上!”

“你我皆知,百姓之事無小,那幫財閥、軍閥、走狗、漢奸卻渾然不覺似的,不禦外敵就罷了,這兩年眼見形式好些了,竟在自家魚肉百姓,做起了狗賊!”

“多少困苦的人民亟待解救,哪怕你我的文章只能喊醒一個裝睡的人,那也能拯救千百大衆啊!”

果然在高承預料之中,這個章燦的嘴上功夫更甚,一大堆仁義道德的屁話之後,開始忽悠黎昭跟他親近,大聲疾呼為了百姓,一舉一動卻是往黎昭身上靠,惡心、真惡心!

“阿燦哥!那你我便說好了,以後每周見面,通信往來也不可斷,至于寫文章、做采訪,你只要喊我,我一定速速歸來!”

黎昭與章燦約定了許多美好的事情,聊完大勢聊小情,黎昭還了解了些他的家庭情況,原來章燦都二十七了,早已經結婚生子,孩子三歲了!

“真看不出來!阿燦哥,你瞧着真不像有孩子的人……”

“是我老婆太好了,他體貼我工作繁忙,從來不肯讓我忙家務,我要幫忙還嫌我笨手笨腳,真是……”

章燦說起他的家人孩子時笑容可掬,想必是個愛妻愛子的好男人,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是壞人呢?都是高承這個神經病,搞得他緊張兮兮了一天。

黎昭與他步行至街口,一路上聊方方面面的事兒,二人深感知音難覓,分開時還頗有不舍。

“那我送到這裏,阿燦哥你也早點回家吧!”

二人在街口道別,黎昭目送他遠去,轉身回了香山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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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承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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