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高承想,如果兩年前不曾擁有他,那今晨也不會如此感傷,黎昭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雙漂亮的眼睛還睡着,睜眼的那一刻,是否還會記得他?他難得有這樣惆悵的時刻,目光憂郁,神色哀切……

可惜黎昭還沒醒,錯過了這樣愁腸滿肚的高承,等他醒來的時候,這土匪大爺又變回原樣了。

“唔呃……唔!”

黎昭被捂着鼻子吻住了,他還在溫柔的夢鄉裏醉着呢,一只大狗熊突然撲過來,壓得他快死掉了,不得不醒。

“你有病!天天就這點兒出息!”

烈女怕纏郎,這才幾天?他已經受不了高承這股煩人勁兒了!蠢豬一樣,不曉得人會被憋死嗎?

“老子親不得?”

“你至少刷個牙洗個臉,胡子刮一刮……”

一身的刺毛毛,刮得他臉痛!

“他媽的,事情比誰都多,怎麽還是一樣的愛裝腔拿調……”

高承從他身上爬下來,罵罵咧咧的去洗臉刷牙。黎昭擦擦臉上的口水,撿起地上的衣服要穿,拿到手裏一看,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昨天那蠢豬給他脫得稀巴爛,扣子都崩爛了幾顆!

“你真是我親祖宗,又怎麽了這是?”

“你還問我?你自己看吧!”

高承洗完出來,迎面被一團黑乎乎的衣服擊中,他打開一看,原來昨天給人家衣服撕爛了,怪不得這麽生氣喲!

“嘿嘿,不急不急,這不是還有嗎。”

他知道惹不起,立即從衣櫃裏翻出兩年前的衣服,雖然有些過時了,但人好看,怎麽穿都不錯,這衣服還是得穿黎昭身上,越看越精神,脆生的小青竹一樣挺拔。高承還是一樣伺候他穿衣服,黎昭也特別自然的讓他擺弄,兩個人一會兒相處得默契和諧、一會兒又吵的難解難分,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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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畢,黎昭徑自去了浴室洗漱,他必須躲開高承,避免思緒被他侵擾,這幾天雖然得到了很多舊時回憶,但同樣也增加了他的負擔。

假如,他要循着舊時的回憶生活,那麽必然放棄現在的許多新事物,比如他在上海的工作、人脈、朋友……可如果叫他丢掉過去,一味追求新鮮,又确實萬分不舍,那些實打實的經歷已經成長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老家的宅子、逝去的父親、漸遠的童年,甚至是和高承的牽纏……

“怎麽還沒好啊?”

“來了!”

他什麽都沒來得及想清楚,高承一直在外面梆梆敲門,吵鬧的聲音之大,比小俊業還不懂事……對啊!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父子二人不光長相相似,更是血脈相連,若他是一個人還好,帶着孩子,那麽事情豈不是更加複雜……

高承終于把人拍出來了,可為什麽愁眉苦臉的?

“想什麽呢?我又惹你了?”

黎昭到床邊,眼神示意他也坐過來,高承看他這樣暗道不妙,肯定又是想跑!

“你坐,我們……”

“等等!”

高承一坐下,立刻傾身獻吻,他看出來了,這小祖宗肯定是剛剛一個人待着胡思亂想,自己把自己搞郁悶了,連帶着看他也不順眼了。

高承的吻永遠是熱情似火,他一邊親嘴巴一邊吃舌頭,兩個人嘴裏都是涼涼的牙膏味,混在一起倒多了一分甜,高承含着他的丁香小舌,吸得發麻了才放下,又追着他的雙唇輕輕啃咬,一邊啄吻一邊溫柔的和他說話……

“我哪兒惹你了?幹嘛躲……”

“唔唔……我、我有些事情……你放開先……”

“你再親我一口,馬上就放。”

“……”

黎昭欲拍開他的臉,可一不留神打到了高承臉側的傷痕,那裏的皮膚觸感一摸便知不同,他心思一亂,又讓高承逮到機會。高承把他的手按在臉上,捉着他的五指去輕輕撫摸臉上的傷疤。

“心肝兒,你看看我,一把年紀了,一身的傷,一身的疤……好不容易讨個老婆,你是不是該對我好點兒?”

“這、我也不是故意打你的,對不起……”

“嗯,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是煩我了。”

“不!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說。”

“那你說吧。”

高承側身坐着,攬住他的腰,黎昭拿他這樣一點兒轍沒有,輕輕嘆了一口氣,徐徐道來。

“高承,我……我覺得,我的記憶可能還是有些不完整,我做不到就這樣留下……”

“俊業可以改回你的姓,但是……但是必須在我身邊撫養。”

“我恢複了一些記憶,可能,将來還會繼續找到丢失的部分,但現在……我想先向前看。”

這幾天,黎昭雖然湊出了回憶的一部分,可這過程就好像完成一張拼圖,正确的碎片當然可以塞進去,錯誤的謊言永遠也不能融入,他隐約察覺到高承瞞着他一些事情,但出于什麽目的他不曉得,具體瞞了什麽也不得而知,他不想做一只傻乎乎的雀鳥,更不願意在庇護下生存,向前看,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高承聽完後沉默良久,他知道黎昭聰明,但沒想到失憶之後仍然如此機敏,他不願意放過自己,非要找到完整的過去,可是過去那麽醜陋……黎世平不是什麽十全好父親,高宅更沒有模範大家庭,他們從來不是恩愛夫妻,是強迫與妥協,失蹤也不是同僚陷害,而是蓄謀已久的綁架……

“我說了,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何苦再自尋煩惱。”

“你不懂,我總是覺得腦殼裏缺了東西!假如你不來找我,或許我永遠不會曉得,這輩子也就這麽算了,可現在已經找到了一半,你再叫我半途而廢,我怎麽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我陪着你,孩子陪着你,你有工作,有朋友,咱們完完整整一個家不好嗎?”

“高承,我不想不清不楚的活着,你明白嗎?你不願意說的話,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我不勉強你,但是,你也不能阻止我自己去找。”

“你想怎麽找?”

“不曉得……我要先回去,或許搬一點兒舊東西走,總之,先回上海再說,寶寶還在等我,帆帆也……”

“是,你倒是算的清楚……”

算的太清楚了,人生藍圖多麽廣大啊!怎麽就沒有把他算進去呢?向前看,看個屁!

黎昭也不傻,他這兩天親眼見了,高承有偌大宅子,還買香山公寓,想必事業不小,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最高檔的,連坐火車都要包一節車廂!這種人,一定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麽簡單。

“我沒有拒絕你的意思,只不過需要一點時間,俊業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高承坐在床邊沉思,他拿出火和煙,一邊聽一邊抽,一根接一根的抽,抽到神情恍惚了,猛然擡頭才發現黎昭已經走了……

短短幾天,黎昭已經來了無數次火車站,他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恐怕是比列車員還熟門熟路了。

車票的價格也不算便宜,主要是這幾天他花的太多了,從出門采訪那天算起,來來回回折騰了快一星期,這會兒又累又窮,耽誤的工作還要補上,啧,光是想想都讓人頭痛!

黎昭坐在擁擠的大通鋪車間,他已經付不起包廂了,車裏人來人往,都提着大包小包,有從遠方趕來投親的,有下南方找工作的,有戰争結束返鄉的……就他一個人空着手,什麽都不帶。

行至上海,黎昭下車後掂了掂手裏的鈔票,莫說坐洋車了,接下來這一個月,只怕是連走路都要走快點。這一趟又是一天,他從車站走回去,到家時估計已經該吃晚飯了。

江帆帶着俊業正吃着飯呢,聽到叮咚的敲門聲問了問是誰,确認是黎昭回家了才敢開門,看來上回高承硬闖把她吓得不輕。

黎昭累的不行,抱着俊業喂了飯,陪着他又玩耍一陣,把這兩天的信件捋了捋,這才有空坐下來和江帆說說話。

“小江哥……哦不,小昭哥?”

“随便吧,叫我什麽都可以,我還是我,只不過比以前更清醒一些罷了。”

“噢好吧,可是……現在怎麽辦呀?哥,俊業還這樣小,他有爸爸了卻不能要……”

“我也曉得……我現在就是十分糾結。假如我一邊帶着孩子,一邊還要與過去糾纏,那日子活的該有多累……可是,叫我就這樣算了,我又不甘心。”

“哥,你有沒有想過,高承或許是真的……真的為了你好?”

可能吧!但高承實話都只肯說一半,他怎麽敢輕易相信?更別說為了兩句情愛時的甜言蜜語倚靠這個男人。想到這裏,黎昭不經長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自己活的清醒,結果找回記憶之後才發現,自己二十三四的年紀,就經歷了那麽多事,什麽孩子、事業、家庭一齊向他湧來,一時間又開始亂了……

“小昭哥,你不要太擔心了,至少,現在沒有什麽事情值得擔心不是嗎?”

是啊,他的寶貝還睡着,香香甜甜、白白軟軟的躺在搖籃裏,無憂無慮的樣子真好,黎昭看得心都化了,輕輕給孩子一個晚安吻,退出了房間。

“走吧帆帆,我送你回去。”

江帆住的不遠,但現在怎的也算是晚上了,黎昭把她送到街口就好。

外邊還有一些沒散去的熱鬧影子,能看見三三兩兩歡樂的人群,街口挂了一些紅燈籠,今天好像是什麽節日。

“哥你傻呀!這都一月了,馬上就過年啦!”

“哦哦……是嗎?我忙起來都忘了……”

這段時間奔波勞累,哪裏還記得什麽年不年的?

送走了江帆,黎昭順着大街往回走,他越走越冷,一擡頭才察覺天上飄來了小雪,細細的白點子吹啊吹,飄到他手上,一捏就化了。

他越走越熱鬧,上海的街是最繁華的街,天南地北的人都來這裏讨生活,每年過年都要鬧個一兩月,燈籠也早早的挂起來了,街邊有賣糖葫蘆的,有賣油餅的,小雪遮不住吆喝聲,飄到街上就化成了泥點子,汽車開過濺起髒水,一會兒白一會兒黑,落到地上也就都分不清了。

“油餅多少錢?”

“一毛兩個!您來幾個?”

“給我裝兩個吧。”

“好嘞!”

油餅很香,聞起來就甜,小販很熱情,說今天最後的三個了,賣完就走了,于是買二贈一,都給了黎昭。

“謝謝老板。”

“您客氣!以後常來,我就在這條街上晃悠着!”

黎昭道了謝,拿着熱乎乎的油餅趕緊回去,他還沒有吃飯,等會兒到家,拿油餅就着鹹菜吃一頓,也能頂飽。懷裏有熱氣騰騰的美味,黎昭覺得也沒那麽難熬了,他輕快的小跑,結果剛到公寓樓下就被人截住了。

高承在這裏等了他半小時,兩人前後腳錯過。

早晨黎昭走了他才回過神,氣勢洶洶的要去追他,結果眼見前一輛火車開走,只好在那兒等,買上票後又馬不停蹄的到家門口堵人,敲了門沒人應,鄰居說人剛走,他本來就氣,現在更是悶,幹脆在樓門口等他,勢必要把人抓住!

他一路輕松的跑過來,看着沒有了早晨的憂郁,好像又把他忘了,高承惱怒,剛要揪住他質問,黎昭卻先開口了。

“你怎麽來了?”

他看起來好像等了很久,黑色大衣的肩膀上有一層薄薄的白雪,好像糖霜一樣,可惜糖是甜的,高承可不是。

“我他媽不來,你不就又跑了?”

“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老公!?老子巴巴守了你兩年,你就這樣回報我?”

“你也別他媽別跟我東扯西扯,趕緊收拾東西,現在就走!”

高承看起來很生氣,但是黎昭也不曉得為什麽,再說了,走?走哪去?他正要回家吃飯,憑什麽要走?

“我不是說了,給我一點時間。”

“給個屁!”

給時間有什麽用?高承不理解,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忘掉那些糟爛事情不是更好!

“你別生氣,請你吃油餅。”

根據黎昭這兩天的觀察,對付高承,大概跟對付狗差不多,給點兒吃的就能見效。

果然,高承一下子就熄火了,他望着黎昭翦水的秋瞳,清澈見底,明明全是他,怎麽會忘了他?他就曉得心肝兒還是懂事的,這會兒來哄他了!

于是,黎昭拿着一毛錢的油餅就把高承收買了,太順利了,太輕松了,連狗都比他脾氣大,雷聲大雨點小的蠢豬罷了。

“你吃了餅,別再大聲說話了,吼得我耳朵痛。”

“噢!輪到你嫌棄老子聲音大了?”

他們一路吵,黎昭真是累的不行,他就沒怎麽睡過好覺,明天還要上班,他今晚必須保存體力,跟高承較勁太浪費生命了。

“你別鬧我了,讓我安安靜靜的休息一天,周末我們再商量,行嗎?”

“行個屁啊!你把老子當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你想怎麽樣?”

“進屋啊!你開門,老子也要進去睡覺。”

高承嘴巴真大,一路上就吃了兩個餅了,黎昭心疼他的錢,餓着肚子又心疼他的餅,眼見着高承把最後一個餅咬了,也不好意思攔他。

“你、你自己沒地方住嗎?我不太方便,家裏……”

“有什麽不方便?我都看到你把那個女的送走了!高俊業還在裏面睡覺,你再不開門,老子一會兒把他吵醒,叫他評評理!”

名字也改了,他這個當爹的名正言順進自己家有問題?

黎昭氣的腦仁疼,無可奈何開了門,進屋把客房給他收拾了,慢慢悠悠的坐下,客氣的請他進去睡覺。

“你這什麽意思?”

客人睡客房,很難理解嗎?

“老子是客人?我他媽……”

“你忍一忍,我的床很小,寶寶睡一邊、我睡一邊,就沒有你的地方了。”

狗屁,明明高俊業睡的搖籃床!

不過,高承既然進來,自然有辦法睡進去!于是他惡聲惡氣的同意了,甚至曉得自己吃了人家三個餅,很自覺的要去給黎昭做飯。

“你餓了也不攔我,我一口氣全吃了,你不曉得說?”

“也沒有很餓。”

肚子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場景下叫了,黎昭一下就臉紅了,真是不給他面子。

“你還會做飯嗎?”

“我是土匪,山上又沒有大廚師,自己做點兒東西才餓不死。”

“以前你當土匪,後來不是成老爺了嗎?”

“閉嘴,吃面。”

一碗面而已,高承又不是弱智,有什麽不會煮的?

黎昭頂着他的注視吃面,味道是不錯,但高承的眼神直勾勾,盯得他害怕。

面很快吃完了,高承又體貼的去洗碗,把廚房收拾幹淨了,再出來時,黎昭已經洗漱完畢,鎖門睡覺了。

進了這個大門,再想攔住他,癡人說夢!高承嗤笑兩聲,輕車熟路的撬了門,這種鎖,不要太簡單!

他進了門,還以為又要挨罵,誰知黎昭已經累的睡着了,高俊業在旁邊也是呼呼大睡。高承聞了聞身上的味道,不臭,可以上床,遂脫了衣服,自覺的滑進了被窩。

被窩暖融融的,外面的小雪有些大了,高承想着,明天去給黎昭買一個暖爐,給高俊業換一張大床,再把屋裏的老舊家具換一換……許是抱着黎昭太舒服了,他還沒規劃完呢,眼皮一搭,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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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孩子,熱炕頭……明天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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