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長宏晚上加班,沒回來吃飯。紀然對着媽媽,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飯,仍沒有收到姚遠的信息。

她鑽進自己房間,像鑽進自編自導自演的影院,臺燈罩在牆上畫出一圈半圓弧線,另一半不知去了哪裏。

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特別是對自己喜歡的人。

姚遠不會出什麽事吧。

陳瑾看出女兒有心事,知道問不出什麽,還是忍不住推開女兒房門,在她床邊坐下。

“怎麽了然然?”

“啊?”

倒把紀然問懵了。

陳瑾套話:“怎麽愁眉苦臉的,你這次期末考得不錯呀。”

愁眉苦臉?有那麽明顯嗎?

紀然唇角牽動笑肌,眉眼擠出一張假笑的臉:“媽你老花度數又加深了吧,明天我陪你配眼鏡去。”

陳瑾狐疑:“真沒事?”

紀然:“能有什麽事!”

陳瑾打量女兒,好一陣,才說:“有喜歡的人了?”

紀然:“……”

陳瑾:“還是,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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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然腳一蹬地,轉椅配合地在地上劃過半個圓:“媽!”

陳瑾心虛:“好好,當我沒說。”說着悻悻起身,出門前又探頭看了眼女兒的背影,幫她帶上房門。

這孩子大了,回家就是客呀!

紀然無語地趴在書桌上,胡亂翻着手機通訊錄,翻來翻去,似乎也只有楊佳映能調節她此刻抑郁到沼澤裏的心情了。

電話撥通,一聲還沒響完,那邊迅速接起來。

“怎的了,紀大小姐,終于想起我來啦?”楊佳映調侃。

紀然沒什麽開玩笑的心情,問:“你在幹嘛呢?這麽快接電話。”

“等你電話呢,我心說數到十,你再不打來咱倆就絕交,結果你猜怎麽着?”

“絕交了。”

“那不能,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更有意義的事。”

“……”

“哈哈,我在建咱們高中班級微信群呢!”楊佳映說:“你趕緊申請個微信,我把你也拉進來,已經加了快三十人了。”

“那玩意有什麽用啊?我嫌麻煩。”

紀然最近看齊格格總在折騰這個,語音短信發得不亦樂乎,讓她也加,她料定姚遠不會跟這個風,懶得去弄。

楊佳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無得意地說:“我就告訴你,1班的班級群已經三十五個人了,連姚遠都加進去了。”

紀然不信:“你怎麽知道?”

“吳晨和我說的。”

吳晨是1班班長,楊佳映的初中同學。

這樣說來,消息是可靠的。

楊佳映又說:“你趕緊下載一個,我去找吳晨要姚遠的微信,推給你。”

紀然說:“直接問吳晨要?不太好吧?”

楊佳映說:“有什麽好不好的,我去要,你別管了。”

是紀然自己和她說的,她喜歡姚遠。追男生,別的忙她幫不上,要個微信還是可以的。

紀然不說話,當默許了,楊佳映又問:“明天約不?”

紀然說:“約呗。我後天開始學車了。”

楊佳映說:“那明天十點,老地方。”

挂了電話,紀然并沒有立馬下載微信。

她拿起書桌上的小黃鴨,一捏,鴨子身體深深陷進去,又很快彈回來。綿密的手感,無論使多大的勁都能吸收再複原,解壓效果極好。

她反複捏着這只倒黴的鴨子,心情晦澀不明。

姚遠居然有微信?

她以為,微信這種新鮮事物只能吸引齊格格和楊佳映這類熱衷于社交界的人。

況且,姚遠也從來沒和她提過什麽微信。

也是,即便他有,又有什麽理由一定要告訴她呢?

這讓她挫敗,連同下午發出去,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回複的短信,都讓她挫敗,讓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對他而言的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手裏的鴨子幾乎要被她捏扁,又迅速回彈至正常大小,始終面帶微笑,好像在說,看,這多麽可笑。

紀然放下鴨子,深深嘆了口氣,開始下載微信。

對着地球旁那個孤獨小人的身影,她給自己取了個微信名:遙遠的她。

想了想,不合适,又删除,重命名:既然。

頭像是她桌上的那只小黃鴨,橙色的扁扁的大嘴巴,黑黑的圓眼睛。

楊佳映很快發來第一條微信「姚遠的微信就是他的手機號,你試試」

她試了,是他,名叫“遙遠”,頭像是一張漫畫,簡單的幾筆線條,眼睛一單一雙,似笑非笑。

她深吸一口周遭已經十分稀薄的氧氣,冰涼的食指輕觸“添加好友”。

等他通過。

“智傑”建築工作室是一幢白色三層小樓,很有藝術感的錯層設計,每層挑高近三米,從通透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可見一片視野開闊的森林公園。

一上午,姚遠都在跟着許老的團隊準備非洲一個援建項目的标書,交給他的任務,是文字校對。

大量的中英文對照專業建築術語,對姚遠來說,別說校對,能讀懂都有些吃力。

“建築專業英語還沒學呢吧?” 孫琪悅笑着說:“我印象要到大二上學期才開這門課。”

孫琪悅是姚遠的同門師姐,從研究生畢業至今,跟了許老十五年。上次辦校友作品展時,姚遠和她見過兩面,一直叫她“孫師姐”。

“嗯,還沒。”

“沒關系,其實我們都審過好幾遍了,許老是想讓你先找找感覺。”孫琪悅說。

姚遠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快熟悉适應,謝謝孫師姐。”

中午吃完飯,姚遠打算用休息時間謄抄一遍上午翻譯中碰到的生詞,走到辦公室門口,聽見裏面有人說話,碩大的玻璃窗,百葉窗拉了一半,露出孫琪悅和另外一個男人的側臉。

辦公室的門半掩着,他怕自己進去打擾他們,剛準備走,聽見那個男人說:“今天新來的那個,誰的關系?”

“沒誰。”

“拉倒吧。以許總的标準,怎麽可能找個菜鳥來幫忙,還一上來就讓他接觸對外援建的項目。”

姚遠的腳步滞住了,聽孫琪悅說:“人家可是Z大高材生。”

男人滿是不屑:“是,才上大一的高材生。”

孫琪悅整理着手裏的材料,沒說話。

男人不依不饒:“到底是誰的關系啊,建院胡院長?”

“不是。你別瞎猜了。”

“N大紀校長?”

“……”

“這倆不是許總的鐵杆嗎。”

“我說,人家就是來見習的,又不會和你形成競争關系,你幹嘛非要知道這些?”

這時,姚遠擱在褲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是紀然的短信。

姚遠合上手機,一步一踱從工作室出來,漫無目的地走着,停下時,已經走到森林公園的人工湖邊。

湖面封凍,像一面烏突突的鏡子,什麽也看不清。

就像他的眼睛,烏突突的,什麽也看不清。

還以為,那麽多參加布展的新生,許智傑獨獨看上他,給了他這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機會,是因為他運氣好,是因為他夠優秀。

嗨,他早該知道,他哪有那麽優秀,這世上又哪有那麽些好運氣。

即便有,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唯一的好運氣,是認識N大紀校長,從此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三年前被特招轉學,三年後被特招入許老的工作室。

而那個提線的人,是紀長宏。

心頭不由湧上一抹苦澀。

他那自以為不再執拗的自尊,于這濫俗的現實前,是多麽的可笑和不堪一擊。

呵,這樣的關心提攜,莫不又是他爸好言相求的結果。

人情債就像一層殼,在他不知情時一層層變厚,變硬,壓得他喘不過氣,提醒他,你就是個長殼的怪物。

他掏出手機,點開紀然的短信:“昨天一切順利,回來倒頭一直睡到現在,你呢,實習都還順利嗎?”

順利嗎?

當然順利。

有你爸的關照,我有什麽可不順利的呢?

午休時間就快過去,他合上手機開始往回走,走進辦公室,面色如常,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晚飯前,紀然發來一條添加微信好友的申請。

昨天孫琪悅說工作需要,他剛剛加的微信。

怎麽,這她也知道?

就好像他的一言一行,一步一腳印,紀校長知道,她也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從不事先告知的方式,讓他爸為之感恩戴德,讓他亦步亦趨。

于是,他再一次按滅了手機,沒通過。

一直到第二天和楊佳映見面,姚遠都沒回短信,也沒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師大附中斜對角的那家“藍頂”咖啡館裏,紀然悶悶不樂地喝着熱巧,一臉生無可戀。

“至于嗎!”楊佳映說:“要真擔心他有什麽事,你給他打電話呀!”

“要是打電話他也不接呢?”紀然說:“那我不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

楊佳映反駁:“怎麽可能!他不是還主動送你去車站了嗎?”

鄰桌的人朝她們看了一眼,紀然瞪楊佳映:“你小點聲!我聽得見!”

“手機拿來。”楊佳映對紀然攤開手掌。

紀然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手機:“幹嘛?”

楊佳映說:“你不打,我打。”

紀然說:“不要。”

楊佳映說:“那你自己打!”

說實話,紀然的确有點怕姚遠出了什麽事。

病了?手機丢了?還是?

不然他也不至于……

電話最終還是打了過去,接連打了兩個,姚遠都沒有接。

這下,就連楊佳映都覺得事情的蹊跷來:“他不會真出了什麽事吧?”

紀然搖頭,說服自己:“不會,肯定不會的,要有什麽事,姚伯伯肯定會和我爸說的。”

楊佳映皺眉:“那他玩什麽失蹤?”

紀然無語,她不知道,明明走的時候兩人還好好的,他還答應了回來再聯系的。為什麽才過了一天,他就失聯了呢?

“他電話多少?”楊佳映說:“我用我手機打打看。”

紀然把手機交給楊佳映,見她一個一個數字撥出去,兩人都有些小緊張,楊佳映看了紀然一眼,按下接通鍵。

嘟嘟三聲過後,聽筒裏居然傳來姚遠的聲音:“喂?”

電話這頭的兩人都是一驚,楊佳映盯着紀然蠟白的臉,故作鎮定地說:“你好,請問你是姚遠嗎?”

“我是,你哪位?”

“……喂?喂?怎麽聽不見?能聽見嗎?喂?”

最後一個喂字說完,楊佳映慌忙摁斷電話,怕姚遠再打來,幹脆關了手機。

什麽情況?明明能接電話,陌生的電話都接,為什麽偏偏就是不接她的?

紀然鼻子眼睛像進了冷空氣,一陣酸麻,差點就要哭出來。

見她一臉喪氣,楊佳映也詞窮了。搞什麽,姚遠居然會接她的電話,這絕對是她也沒想到的呀!

“要不,你再拿你自己的手機打過去試試?沒準他剛才有事,碰巧我打過去的時候忙完了?”楊佳映試探着說。

“你不知道嗎?”紀然的眼淚憋不住在眼眶打轉:“他是姚遠啊,那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姚遠啊。”

“這麽說,他人沒事啊,好好的不是。”

“……”

“只要人沒事,咱們就能再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他如果有意不理我,想什麽辦法都沒用。”

“你先別急,”楊佳映給紀然遞上紙巾,安慰說:“我聽吳晨說她們班年前也要搞同學聚會,我讓她問問姚遠能不能參加,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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