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分明初見(4)

翌日,段長川睡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日頭尚未升起,只從窗棂的薄紙處透進淺淡的光。

旁側的人,仍舊安穩地睡着。

女人雙眸阖閉,睫毛又密又長。

白府真正的嫡女,他是見過的。數年前,她曾與丞相夫人共赴太後的盛春宴。

身似玲珑袖若霓,額間一點鵝黃嬌。

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已有冠絕京都之勢。

自此,“白錦芝”的名字,便傳遍了街頭巷尾。

段長川自回憶中抽離,又回望向枕邊熟睡的人。

其實,白素與白錦芝同為丞相之女,眉眼之間是有一些相似的。

可這兩人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一個溫婉沉靜、儀态萬方。

而另一個……

想到昨天夜裏,單手捂在他唇上,無奈又縱容地那一聲“小祖宗”。

段長川臉上又是莫名一紅,氣惱地掀了被子爬出去。

不知羞恥!不守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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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徒子!

“陛下您醒了,不再多睡一會嗎 ?”

長樂見段長川從卧房出來,小聲問他。

而後吩咐侍女們端來淨顏的物什,眼睛止不住好奇地偷偷往裏看。

段長川唇角不悅地往下一壓,故意把巾子重重一甩,濺他一臉的水。

“那麽想看,要不要進去啊?看得還更清楚一點。”

小太監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給自己擦臉,躬着身子讨好地銥誮笑:“奴才不敢,陛下您昨天睡的怎麽樣?那被子壓在櫃子裏許久,奴才擔心了一個晚上。您身子金貴,萬一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往後可不能這樣了。”

段長川想到自己昨夜突然起的疹子,不由心虛地咳了一聲。

說:“知道了,唠叨。”

說起來,昨天前半夜确實睡的不好,又冷又潮的。

但後來……額,後來白素将暖烘烘的被褥讓給他,他整個後半夜都睡的很好。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就是總覺得後脖頸有些怪怪的。

疼、癢,還有點酸。

睡醒就這感覺。

他忍不住動動脖子,剛想摸摸是怎麽回事,先聽見長樂一聲氣音的驚呼:“陛下,您這,您這後脖子怎麽腫了啊!”

“嗯?腫了?”

他驚訝回頭。

小太監立刻取了銅鏡過來:“是腫了,您自己看看……像是被什麽蟲子咬的……”

段長川狐疑地接過來看:“初春能有什麽蟲?又不是夏天。”

相較于蟲子,他更覺得是自己半夜将疹子撓破,留下的痕跡。

“怎麽沒有蟲,驚蟄都過了,很多蟲子都蘇醒過來了。肯定是藏那床被子裏的……奴才就說,那被子不能睡。”

長樂小聲嘟囔着,就要上手過來檢查。

“該不會是蠍子吧?冬反春的時候,蠍子……”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段長川像是應激了一樣,猛地将他手腕攥住,力氣大的甚至能聽見骨頭咯吱一聲響。

吓得小太監連忙跪下,哆哆嗦嗦地認錯:“奴才該死!陛下饒命……”

段長川望着兀自已經開始扇自己巴掌的小太監,眸子裏閃過幾分失措和茫然。

為什麽……跪下?

為什麽“饒命”?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了,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那個地方不能被碰……

腦袋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把人給攥住了。

現在看着跪在地上、一直求饒的長樂,明明是司空見慣的場景,卻又突然覺得陌生。

少年茫然地眨眨眼,默默松了手。

後嘆聲道:“朕方才……算了,去拿個銅鏡來吧……”

小太監得了赦令,連忙輕快地“诶”了一聲,小跑着去到耳房裏。

段長川望着銅鏡裏後脖頸的位置,雖然疊了兩把鏡子,畫面并不真切,但還是能隐約看見兩處紅腫。

“奴才瞧着像是被蟲咬的,您看,是兩個紅疙瘩,好像還有咬口。”

小太監拿着鏡子,努着嘴和他說。

“要不奴才宣太醫來看看?若是普通小蟲咬的還好,可若是蛇蠍那種毒物……”

少年聽見“蛇蠍”兩個字,本能地打了個寒戰。

連忙皺着眉擺手:“去吧去吧。”

“诶,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白素是被人吵醒的。

有人在她旁邊來來往往,雖說都蹑手蹑腳的,可Alpha天生有領地意識,尤其是睡覺的時候。

擦擦的腳步聲,混雜着陌生的氣味,想不醒都不行。

還以為已經日上三竿,結果轉頭,看見窗外一片暖黃的光。

太陽剛升起,看時候應該是剛早上七點多?

無奈扶額:不愧是聞雞起舞的時代。

隔壁的側榻邊上,站着正整理被褥的侍女。

聽見聲音,不疾不徐地回身行禮:“娘娘,您起了。陛下讓婢女進來收拾榻上的舊被褥,送回尚寝局檢查。”

白素打了個哈欠,懶懶點頭:“知道了。”

而後掀了被子往外走。

木屐踩在地上,聲音啪嗒啪嗒地響。她低頭看了一眼,不錯不錯,很清涼。

推門,見外面的廳堂裏站着三三兩兩的婢女和太監。小皇帝就坐在正中的榻椅上,面前跪了位陌生青年。

藏藍的袍子,上繡着不認識的野鳥。

正探着身子往少年頸子處查看。

“确如長樂公公所說,不是自身起的疹,像是被什麽咬了……陛下恕罪,容臣再細看。”

那青年說着,指尖已經撥開了小皇帝的衣領。

少年就“嗯”了一聲,順從地歪了頭,露出白皙修長的側頸。

眼看青年的拇指馬上要摸上去,白素腦袋“嗡”的炸開,下意識的就是一聲厲喝:“你在幹什麽?放手!”

聲音壓得低低的,後頸的腺體也跟着爆出濃烈的壓制信息素。

在場所有人,連同段長川,一起怔住。

其他人是被皇後娘娘突如其來的怒火吓到,而段長川……是因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就在剛剛白素出聲的瞬間,他仿佛聞到了柔軟的芍藥香。

那香味,就攀附在他的頸子上,輕輕柔柔的,和雲朵似的。

段長川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那股味道就像是有實質似的,環在他的頸間。

雖轉瞬即逝,卻真切覺得自己是被保護着的。

溫柔,但強大。

愣怔間,聽見女人一聲尴尬的解釋:“呃,抱歉,可能是還沒睡醒……認錯人了。”

擡頭,望見那人一襲素白的亵衣。

黑發如瀑布般垂落,肌膚似新雪。

天光映落處,鍍上一層明晃晃的金。

恰逢年輕的太醫也随聲望去……

當即:!!!

連忙掩面回身,戰戰兢兢:“臣,臣什麽也沒有看見……陛下明鑒!”

段長川:……

明鑒?呵,可真敢說。

是朕眼瞎,還是你眼瞎?

再看一眼始作俑者,竟然已經大剌剌地坐到了椅子上,就這麽在外人面前淨起了顏。

尤其亵衣本就系的不牢,稍稍一動就露出大片的肌膚。

簡直是傷風敗俗,不知廉恥。

段長川這心裏的小火苗當即就給上來了,冷冷地吩咐:“來人,送皇後回卧房去,穿戴不齊整就別出來了。”

想了想,還是氣不過,道:“穿戴齊整也不得出門,禁足一日。再叫幾個嬷嬷過來好好教導一下她的儀禮,日後若再如此,便禁足十日!十日學不會就禁足白日,直到學會為止。”

少年氣的不行,女人卻只是懶懶打了個哈欠,敷衍地“嗯”了兩聲,拖着長音說:“好了,知-道-了。”

像哄小孩似的。

段長川:???

這是新婦對待夫君的态度嗎?

這是皇後對皇上的态度嗎!

氣到想跺腳!

原本還想再教訓幾句什麽,她人卻已經進屋去了,連一聲告退都沒有。

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段長川:……

啊!

這個行為粗鄙的白!氏!女!

辰時,司天監。

院子裏,梅花開得正盛,鳥雀蹦跳在高高的屋檐。

爽朗的笑聲,自長長的回廊傳來。

行容恣意的青年,半倚着坐在柳下的蒲團。

一襲玄色的衣袍,衣領與袖口間露出內襯的白。

此時正一手端着酒杯,堪堪止住方才的笑。

而他對面,一襲明黃衣衫的少年,氣得臉都紅了。

正是把一切都講給對面聽的段長川。

“你還笑!”

少年氣鼓鼓的,薅了桌上的銅錢草便往他身上丢。

雲邪笑着躲閃:“诶诶,不笑了不笑了,銅錢草很無辜。”

過了一會兒,又:“啧啧啧,皇後可真是個妙人兒。”

段長川作勢又要丢他,青年笑着讨饒:“哎,別別,我不說就是了。”

說罷,斂了衣袍為他斟茶:“放心吧,方太醫是個穩妥的,這種事斷不會出去亂說。倒是你這脖子,最後看出點什麽沒?這春寒料峭的,是什麽蟲子如此厲害?”

段長川別扭地抻抻衣服:“什麽也沒看出來,開了些藥膏,說是鎮定消腫的,先塗着看看,再觀察兩日。約莫不是什麽毒性大的蟲。”

原本雲邪的角度是看不到的,他這一動反倒露出來一點點。

一個小紅點,這會腫已經消了一點點,但周圍依舊泛着暗紅的痕跡。

他神色微動,低低地咳了一聲。

遲疑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問:“昨天夜裏,你和皇後……”

段長川立刻反駁:“什麽都沒發生!你将朕當什麽了!”

偏生雲邪覺得有趣,絲毫沒得收斂。

目光戲谑地在他頸側掃過,笑着朝他努嘴:“可臣看着,這很像是被人咬的呢。”

還特意把“人”咬的重重的。

段長川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反問:“人?人為何會咬朕,再說朕一個大活人,被咬了還能不知道?總不能是睡着的時候被……”

說到一半,才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睡覺的時候被咬?

那不就是……白素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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