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塵埃落定

七月十五的夜裏, 果然接到了攝政王越獄的消息。

天牢的暗衛們苦苦守了八日,終是沒能把這天牢守住。但拖延的這段時日,已經足夠風榣他們把最新研制的火炮運往南域了。

畢竟, 攝政王的消息哪怕百裏加急, 遞到樟國也得三五日, 樟國統帥再發起進攻,再加三五日。這個時間正正好, 讓他們一攻過來, 就嘗嘗這新式火炮的滋味。

段長川得到消息的時候, 正躺在白素殿裏頭。

孕期的Omega被吵醒, 脾氣格外的大:“知道了,深更半夜作妖。讓守牢的人都回來吧, 剩下的明日再議。”

說完就又躺了回去。

白素把人抱到懷裏安撫,用氣音和長樂說:“按陛下說的辦,都已經部署過了,他就是現在打進來, 也不是問題。”

長樂連忙躬身回應:“是。”

正要退出去, 又聽見伊滿通傳:“陛下,大理寺卿蔣大人求見,說是日夜加急, 終于将案子都梳理好了, 過來把案宗呈給陛下。”

少年這次徹底被吵醒。

這時間趕的……

偏偏就在攝政王越獄的當晚,案宗整理出來了。哪怕早一天, 都容不得段靖安造次。

但整個大理寺晝夜加急,很辛苦……

于是, 只能認命地起來, 把衣服穿好, 去前殿觐見。

不能寒了殚精竭慮、一心效力的朝臣的心。

于是,這一肚子的火氣就全發在了攝政王身上。

“段靖安簡直視國法于無物!今日是越獄,是不是明日就要造反!”

“氣煞朕了!”

“蔣卿,去傳朕旨意!全力緝拿攝政王,民間若有提供線索者,賞金萬兩!”

說着還想摔東西,但一想到這些都是宮裏頭名貴的東西……蠢蠢欲動的小手,又收了回來。

繼續罵。

等到罵累了,這才将人揮退了,自己坐在桌邊生悶氣。

門外傳來“吱呀”一聲,接着便是長樂很輕的聲音,說:“娘娘當心腳底下。”

“嗯,把燈給我,下去把。”

“诶。”

轉頭才看見,只穿了一身綢衣的女人,手上正拖着一盞燈。

燈影随她步履,一下下地晃。

“看也看過了,問也問完了,怎麽還不回去睡?”

女人把燈放到桌上,欺身坐到他旁側來。

“朕一想到段靖安就很生氣,困勁兒都給氣沒了。”

少年氣鼓鼓地說。

白素先是一愣,後傾身湊到他面前,托起Omega的下颌,狹長的美眸靜靜地望着他:“哦,你在氣段靖安啊?怎麽我覺得……陛下是被吵醒了,在鬧起床氣啊?”

話音落下,少年身子果然一僵。

漂亮的眸子,下意識地閃躲:“哪……哪有。朕才沒有那麽孩子氣。”

Alpha忍笑摸摸他頭頂的發穴:“沒有嗎?那陛下消消氣,陪臣妾去睡覺可好?臣妾困了。”

下一刻,一身栀子花味兒的Omega就縮進了她懷裏。

雙臂緊緊環在她身後,鼻尖發出一聲長長的吸氣聲。

“……寶貝?”

白素拍拍他的背。

聽見少年一聲悶悶地回應:“姐姐……”

“嗯?”

“朕……想吃辣條。”

???

也是哭笑不得。

當即拍在某人的小屁股:“我看你就是有一點欠收拾。”

說完,直接把人橫抱起來,一路抱回寝殿,丢回了床上。

“睡覺。現在,立刻!”

“慣的你。”

……

攝政王的攻勢是在三日後發起的,七月一十三日,寅時剛過一刻,就聽見外面想起喧天的鼓聲。

長樂急匆匆地過來,說:“陛下,攝政王領兵把咱們莊子給圍起來了。”

有一次被吵醒的段長川:……

轉頭望向白素:“他為什麽每次夜裏都不睡覺?留着白天補嗎?白天那麽熱,朕懷着身子在山上都睡不着,朕不信他白日能睡得着。”

白素被他逗笑:“他可能時時刻刻都睡不着。”

少年起身穿衣:“幹了虧心的事,當然睡不着。”

白素直接把他按了回去:“你猜,要是你遲遲不起床,整個山莊也沒動靜,他會怎麽樣?”

段長川眨眨眼,瞬間又将衣服脫了,乖乖躺好:“有道理。”

攝政王生性多疑,這一出他極有可能以為是空城計,但還要在心裏仔細掂量:這一出,究竟是不是真的空城計。

等到他全都掂量好,估摸着得到午時了。到時,他那一群身穿厚重铠甲的兵,單是耗都要耗走半條命。而國舅前來援助的軍隊,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駐紮在山莊後頭的山谷裏了,空氣涼爽、糧水不缺。養足了兵馬,就等着一場仗了。

到時候彼竭我盈,誰有優勢,一看便知。

所以段長川安安心心地睡了,不只自己睡,還讓長樂叮囑這莊子裏頭其他人,也睡足、睡飽,千萬別給他任何眼神。

結果就是,莊子裏的生活按部就班,甚至在卯時還傳出了禦膳房的飯香。

而段靖安黑着臉,領着一群從夜裏就匆匆趕路,幾乎通了一整個宵,整整二十四小時沒合眼還饑腸辘辘的兵士,站在越來越烈的日頭底下,肚子咕嚕咕嚕地叫。

“陛下,他們還在外頭站着呢,誠王似乎同人商議事情去了,這會見不着他了。”

長樂一邊擺着餐碟,一邊和段長川說話。

削了段靖安這攝政王的封號,所有人都改了口,叫他誠王。

段長川夾起一筷酸黃瓜,雲淡風輕:“白相可有異動?”

“回禀聖上,相府聽您的吩咐,安靜着呢。”

“嗯,他沒有動作,就是此次最大的助力了。否則朕還要分心去盯着他有無背刺。”

“陛下說的是。”

“……”

幾人一邊閑聊一邊用膳,待奴才們将盤子撤了,段長川又擺了一盤象棋。

叫上雲邪、風榣一起,四人分成兩個陣營,在棋盤上好一番厮殺。

不知不覺,就到了午時。

長樂過來問:“陛下,要不要傳膳?禦膳房今日備了燒鵝、清蒸蝦、粉蒸肉,涼拌魚凍兒、醋溜小白菜兒。您說務必做的香一點,奴才特意聞了,可香了。”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一塊起了身。

段長川掃掃身上的衣裳,說:“傳吧,記得吩咐一聲,就說朕今日來了雅興,忽然想上城牆去吃,讓禦膳房把東西都送城牆上。”

之後和白素他們一起,優哉游哉地往城牆那頭走。

于是,在外頭從半夜就開始在莊子外頭蹲守的軍士們,已經餓到兩眼昏花,還要維持着士氣不給飯吃,再加上大太陽底下暴曬……在看見城牆上突然出現的那一群衣着光鮮的人後,幾乎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濃濃的肉香順着風飄過來,引起好一陣騷動。

這些軍士,都是被軍中隸屬攝政王黨的副将調派過來的,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過來是要做什麽,但礙于軍紀,他們一直不能交流講話,只能一邊猜,一邊站着。

這會兒看見皇帝在城牆上設宴,更是摸不着頭腦了。

正愣怔間,城牆上身穿華衣錦服的男子,忽然從城牆上掉下來一個巨大的銅制“牽牛花”,那牽牛花以一根繩線吊着,竟然突然傳出咳嗽的聲音?

不只咳嗽,它還會說話!

“罪臣段靖安,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意圖擴散淮南瘟疫,擊毀我大桐江山!你為奪皇權,枉顧萬萬黎民百姓,陛下念及未降世的皇嗣,将你羁押天牢,留你一命,你卻越獄而走,騎兵謀反,罪加一等!”

話音落下,軍士之中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回身看向身後的營帳。

那裏,從早上起就一直在裏面商讨軍策的攝政王和他們的上将軍,終于掀門出來。

聽見城牆上的青年喊話,腳下步子明顯匆忙許多。

“簡直一派胡言!本王自打攝政以來,勤勤懇懇,忠于大桐、忠于百姓!陛下才是為奪皇權,在淮南造出一場假瘟疫,還将一切罪責加注在本王身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仰頭望着城牆上光鮮亮麗的人,“氣”到身子都在打顫。

回身,冷靜地看向身後這上萬的軍士。

“上将軍不忍大桐落入昏君手中,将本王自天牢之中救出,本王痛定思痛!為了大桐日後萬萬年福祉!為了大桐受苦受難的百姓!這千年萬年意圖謀反、竊取江山的罵名,本王背了!”

“大敵當前,卻仍在城牆設宴!當年戲諸侯的周幽王都自嘆不如!如此驕奢淫逸的昏君,本王今日便為我大桐鏟惡鋤奸,還百姓一個太平!”

話音落下 ,軍士們又是一群群的低聲議論。

恰逢此時,喇叭又響了起來。此次,換了一個更為沉靜的聲音,說:“段靖安在說什麽,朕雖不能聽見,但也猜得出,無非是在指控朕的不是。朕只問三個問題,第一,淮南旱災顆粒無收之際,朝廷派下赈災銀兩四千萬,糧米萬萬石,百姓依舊哀鴻遍野。銀兩層層盤剝,米糧囤貨居奇,路有餓殍無數,這期間誰人執政,是朕嗎?二則,淮南瘟疫勢如猛虎之時,叔王執政一十三載,手下良才無數,可有曾有過半分動作?朕憂心百姓,苦于沒有賢才,只得急召抗疫老臣入宮商議,也是朕的皇後一路逆行,前往淮南主持大局!叔王你又做了什麽?又為何,在孫太醫告淮南大捷之時,秘密送世子夫婦前往淮南,你居心叵測,其心可誅!第三,朕內有禦林軍護衛,外有鎮北大軍巡護,叔王卻敢私調兵馬圍困朕于山莊之中,區區上萬士卒而已,誰給你的膽氣?是許給樟國的十座城池嗎?”

三個問題落下,所有将士都議論起來。

“陛下言之有理啊!淮南饑荒可是去年這個時候的事啊!那時還是攝政王執政。”

“攝政王因錯打入天牢,還能啓用兵權,看見陛下這權都沒奪完呢……陛下權都沒握住,就把淮南之事辦的這麽漂亮!”

“聽說淮南、江浙今年水勢極大,比以往十年都大,但根本沒造成任何百姓傷亡。”

“那百姓傷亡了,也不會告訴咱們吧?淮南萬屍坑的事,咱們事先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但有風聲啊,淮南死那麽多人,當時多少傳言?江浙的書生們日日在茶館裏論政,個個氣死,你看今年有嗎?沒有啊!”

“咱們該不會是被坑騙了吧?”

“這可是謀反啊,兄弟們!”

正議論着,城牆底下的那個銅制的“牽牛花”直接被上将軍一塊巨石砸了個稀爛。

铿锵的金屬撞擊聲,讓所有人霎時安靜下來。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以白為黑!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将軍憤憤地說着……

可下一秒,鋪天蓋地的紙頁從城牆上飄下來,紛紛揚,雪花一樣。

軍中男兒大多不識字,可也有人是讀過書的,那些讀過書的紛紛念起來,才發現:這全是攝政王與當朝官員甚至是樟國的來往書信!

方才陛下所言之事,沒有半點虛假!

“兄弟們,咱們都被騙了!”有人揮着兵器站到高處大喊:“兄弟們!攝政王奸臣之心,他才是大桐的禍害啊!”

一句話才說完,一把箭穿心而過……人徹底倒地不起。

而攝政王的手上,手上的弓還未放下。

“是真的又如何?是謀反又如何?在場上萬人,圍困皇帝六個時辰了,不管自願還是被迫,謀逆之罪已然鑄成。今日若是事成,你們就是助皇登基的功臣!今日若不成,他段長川,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們!是非論斷沒用的……活着,才是最重要。想想你們的妻兒,想想家中年邁的老母。他們可都日夜盼着你們,衣錦還鄉呢。”

這真是錐心之言。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搏一搏還有一線的生機。

軍士們面色雖依舊不好,但經過這一番“勸說”,都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他們看向攝政王的目光裏滿是怨毒,卻又不得不拿起手裏的刀劍長槍……

正僵持間,營長之中傳出女子清脆的聲音,說:“陛下不會!陛下宅心仁厚,絕不會處死上萬無辜的軍士!百姓流離失所,陛下氣郁卧床數月,淮南瘟疫未定,陛下一直留在宮中,待六月十五收到大捷的消息才來山中避暑。陛下後萬民之樂而樂,這樣的君王,怎麽可能将上萬軍士說殺就殺?”

才發覺,一身鵝黃衣衫的少女也掀了門簾出來。

正是一路跟來的段沁雪。

“陛下所言句句屬實,證據也都是我呈給陛下的。父親,收手吧。淮南死了那麽多的人,父親您就不覺得愧疚嗎?陛下治理淮南瘟疫,您卻讓哥哥和嫂嫂去偷病人的貼身衣裳,往城外的酒家裏投毒,若是沒有陛下的阻止,大桐還要多少人為你的野心陪葬!”

她說:“看見書信的當日,我就過來見了陛下,求陛下念在您還未釀成大錯的份兒上,饒過您,可是您呢?”

“淮南出了位白氏女,您就要将她殺了,再讓嫂嫂取代她。淮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瘟疫,您為了政績,非要全部推翻,待瘟疫為禍全國,再重新治理一遍!為了謀反,您甚至勾結樟國的将軍,讓他們牽制住南域邊境的軍力,讓陛下孤立無援,還許諾事成之後,割給他們十座城池!沁雪自小在西北軍營長大,看着敵國的鐵騎踏破多少百姓的家,軍中又死了多少男兒才把他們扼止在關外之地,半步都不得踏進我國土!如今的盛世太平,那都是人命換來的,可是你呢?”

“你就不怕我大桐的軍民亡魂,不怕我大桐的先輩們,半夜索你的命嗎!”

少女說的聲淚俱下,句句都是肺腑。

她靜靜環視着周圍這一圈圈的将士,振臂高呼:“大家都放棄抵抗吧!只要原地投誠,陛下會給我們留一條活路的!陛下連我都可以放過,他會放過你們的……唔!唔!”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堵住了嘴。

“女兒家家,你知道些什麽!帝王心術,最擅長的便是俘獲人心!你以為他留你一命,是他善良嗎!你太天真了。”

攝政王說着,後仰頭望向城牆上仍在坦然吃飯的四人,直接搭弓引箭,朝着最上的人頭射去。

“他連女子都利用,他早已黔驢技窮了,給本王沖進去,殺!”

一聲令下,上将軍敲響了進攻的軍鼓。

段長川坐在城牆上,看着那只箭射過來,又被身後的将領用盾牌穩穩接住。

聽着下面已經開始的喊殺聲,雙唇沉默地抿起。

“陛下……該下令了。如今已是戰場,他們以前是我大桐的将士,但現如今已經都變成了敵軍……多猶豫一刻,咱們的弟兄就得多死幾個!”

“下令吧,陛下!”

将領苦苦規勸,少年這才将目光自不遠處厮殺的人群裏收回,一字字地道:“舉棋!”

“臣遵旨!”

“陛下有旨,舉棋進攻!圍堵逆賊!都給我殺!”

宮內早已部署的兵力,立刻敲響進攻的軍鼓,城樓最高處的将領高高舉起代表皇室的戰旗。

軍旗一落,奪走的就是這底下上萬條軍士的命。

段長川不忍再看,扶着白素的手回身下了高牆的臺階:“大局已定,回去吧。這膳食,就留給大家做慶功宴了。”

說完正要離開,身後一陣騷亂。

如雨一般的射箭聲霎時間都停下來,後來連議論聲都停了。

整個宮牆上,只能聽見火燒在草木上發出的,哔哔啵啵的聲音。

下一刻,城下發出女孩的哭喊聲:“他死了,他都死了!你們徹底輸了!還打嗎!”

而後便是兵器噼噼啪啪的落地聲。

段長川和白素對視一眼,匆匆跑回宮牆邊上。

才看見,下面所有厮殺的兵士們,全都朝一個方向望着。而他們望着的地方,在人群的正中央,躺着一個渾身染血的人。

那人胸口正正地插着一支箭,正是剛才口出狂言的段靖安。

而一身鵝黃的姑娘,正趴在他胸前,哭的身子都在抖。

“怎麽回事?”

段長川轉頭問。

守門的将領連忙朝着遠處比出一個命令收回的旗語,後跪到他面前。

“方才是郡主一箭射在了誠王身上,把人當場……射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

他們部署了這許多日夜,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卻未想到……最後是這樣的結局。

“開宮門吧,普通軍士投誠的,都歸入南域軍營,帶軍銜的一律斬首,誅九族。”

段長川回神後,連忙下令。

“是!”

後命令就被層層地傳下去:

“陛下有令!開宮門!”

“陛下有令!開宮門!”

“聖旨到!普通軍士投誠,歸入南域軍營!”

“聖旨到!所有帶軍銜的,一律斬首,誅九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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